“你伤的重么?”夏瑛的目光漫无边际地落向前方,“还能下马么,我带你去寻最好的郎中。” “他是真佛落川。”长生道。 他本是妖,白玉京从不庇护妖族,故而妖族也从未有过拜祭供奉神仙的习俗,可人族却少有不拜神的,尤其是真佛,在人间的信徒仅次于天帝,又有标志性的剃度,就算不认得其他的神,必然也是认得落川的。 果不其然,夏瑛闭上眼,极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长生忽然翻身下马,夏瑛猛然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你的马跑得再快也逃不出去……甚至还会搭上你自己,这是我的私事,少将军请回吧。” 夏瑛无声半晌,几次想要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直到真佛的声音再度出现,“阿弥陀佛。” 那声音似远似近,教人分毫抓不着声音的来源。只能听出一点微弱的不悦,可仔细一听,却连那点儿微弱的情绪都听不出了,只剩一滩无波古井。 “既非无知,却僭越至此,不敬神佛,你可知罪过。” 当神灵有意释放威压时,声音空灵渺远,如同来自梦境,却又四面八方将人环绕,生生把人溺死在其中,分毫抬不起头来。 战马嘶鸣,长生还能堪堪抵抗威压,夏瑛却直接从马上坠落,双腿瞬间脱力,唯有以红缨枪撑着地,方能稳住身形,他单膝跪在地上,握抢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微微颤抖。 长生忙疾走几步向前,扶住夏瑛。 “人间为妖鬼祸害千年,痛苦不堪,若非吾等天神庇佑,九州早已生灵涂炭,你眼前便有恶鬼妖邪,却为虎作伥,实属荒谬。” 一滴冷汗凝集在夏瑛的鬓角,在他蓦地偏头看向长生时,扑簌滚落。 长生几乎在同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眼里满是惊诧和意外,“我没有……”他对夏瑛说了一遍,又转而看向落川君,重复一遍道:“我没有。” 然而落川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微微垂眼,看向了跪在身前的夏瑛,“你不是北周族人感恩戴德的将军么?” 落川君从袖中端出一碗乌黑腐朽的水,递到夏瑛眼前,“他就是你追查多年的食人怪,”他的声音犹如耳语,攥紧夏瑛耳中,蛊惑道:“收了他,替天行道。为你的黎民百姓报仇。” 长生难以置信地望向真佛,猛然开口道:“你即是真佛,怎可信口雌黄,我虽是妖,可从未为非作歹——” 他的言语未尽,是因为他看见夏瑛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望向他,半晌终于带着几分迷蒙开口,“是你吗?” 如遭雷殛,长生僵立在原地。 “铿锵”一声,□□坠地,夏瑛挣脱开了长生的搀扶,双手缓缓举过头顶,接过那碗冒着泡的粘稠液体。 长生瞳孔骤缩,顷刻间站起,望向夏瑛的目光满是震惊,“夏将军!是他在胡说!” 夏瑛却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一般,缓慢地晃荡着手中的碗,面对向他。 他每向长生走一步,长生便摇着头往后退一步。
落川君立在一旁,脸上看不出神色,唯有一双眼睛,平静而浩瀚,仿佛是能够宽恕世人,包容所有善恶的一滩深渊。 “吾乃真佛,怎会欺瞒汝一小民。” 在他的声音里,夏瑛端着那碗水,一步一步走向他,直至对视上长生的眼睛。 长生被落川君以法术钉在原地,终于不再能后退,看向夏瑛的目光复杂而忧伤。 “你不相信我吗?夏瑛。” 或许是那双眼睛,亦或许是那声“夏瑛”。 夏瑛脑海中嘈杂而喧嚣的声音忽然顿住,心脏剧烈的抽痛,那些如影随形梦魇一般的黑色念头被猛地推出,他的眼眸瞬间凝住,清脆得一声响,透明的碗被他砸落在地,化成四散的冰花。 汩汩的黑水落在地上,所有鲜花嫩草顷刻间枯死成灰,巨大的威压之下,夏瑛偏过头死死瞪住落川,双目淌出了血。 落川君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凡人居然能够挣脱他的幻术。 他看着眼前口鼻亦逐渐冒出鲜血,却依然坚持直视他的人,不动声色地收了几分威压。 夏瑛咽了口血沫道:“我娘说,神明庇佑人间,不会说谎。” 听到他的话,落川君看了一眼长生,眼里带着一点儿几不可查的笑意,就像是在说:你输了,挣脱幻术后,他依然相信我。 可之后,夏瑛却以一种无限深情而难言的眼神看了长生一眼,对落川道:“而他是我心中唯一的神明。” * 十里香之外,从未这样着急赶路的林焉收了脚下的剑,轻轻喘了一口气。 刚巧从门口出来的施天青看见他,有些惊讶道:“不是约好我去找你,你怎么来了?”他闲闲地跑了跑手里厚重的册子,“阿焉这般想我?” “落川君来过么?”林焉问。 施天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一见我便关心别的男人?” 林焉见他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便知落川君还没有来过,他松了一口气,精神松懈下来,便见施天青一直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晃着那册子,“这是什么?” 施天青把那册子塞到他手里,顺势牵起他的手腕,往十里香内走。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店家此时一个客人也没有,一众店小二被他的缚魂咒钉在原地,每个房间都被翻得一片狼藉,施天青漫不经心道:“我来的时候,那掌柜正在收东西打算跑,于是我就和他打了一架,把这儿翻了个底儿朝天,总算还是翻出了些东西,不虚此行。” 林焉打开那册子看了几眼,便将它收入了灵戒之中,施天青将他动作收入眼底,笑道:“这次算不算是立了大功?” 那是记载着药人生意的账簿。 大致能看出,炼造买卖药人所得灵石,十里香拿一成,明王一成,幻音岭一成,落川君独得七成,扉页上是所有参与者用灵朱砂印下的掌纹,实属铁证。 “太嚣张了……” 即使是亲眼看见账本,林焉依然有些难以相信。 落川君是几位师叔里话最少的一个,平素只爱读些书,看些佛经,平日里从不沾荤腥,就连落在他手上的蚂蚁,都不忍伤害。 白玉京上的小孩儿们都不爱和这位元君玩儿,他的生活太过无趣寡淡,除了佛像便是佛经。 “这么私密的账本,你是怎么找到的?” “阿焉没瞧见,我可是把这儿搜罗了个遍,”他煞有其事地揉了揉肩颈,“可累坏我了。还有那掌柜,可难对付了。” 被绑在后头的掌柜眼睛瞪得溜圆,似是被眼前人不要脸的程度给惊呆了,无奈嘴被封住,骂不出一句“无赖”。 见林焉眼底神色不明,施天青佯装受伤神情,“难道阿焉觉着这账本是我做出来骗你的?” 林焉很想这样猜测,可灵朱砂掌纹却是怎么都无法抵赖的罪证。 施天青还在漫无边际地闲扯,“你的好师叔碣石不也是这般道貌岸然么?人以类聚……” “施天青。”林焉的声音变得极冷。 “好吧,”施天青摊了摊手,“这账本的确是真的,只是并非在此处所得,满室狼藉也不过是我伪造出来哄你的罢了,你若不信……”他点了点那倒霉催的掌柜,“去问他。” 那掌柜哼哼了几声,林焉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直接看向施天青,“容姬?” “是,”施天青眼里有几分意外,见林焉已经猜到此处,索性也不再隐瞒,“你走后,我去见了容姬。” “如今供职白玉京的仙官早就没了蛇族出身的妖,落川以为幻音岭绝对隐蔽,谁也进不去,可他料错了一点。” 林焉抬眼。 “容姬觉得让他倒霉也不错。” “蛇族负责制造药人,而十里香负责私下交易,因而这账簿便锁在掌柜灵戒之内,除了他本人,落川君与容姬各有一把钥匙,能够开启他的灵戒,拿出账簿,”他摩挲着林焉的灵戒,将那枚几不可见的透明钥匙塞入他手心。“ “容姬说,若你已查出了落川君,便把账本给你,你见我时便问落川,想来在明王那儿,你已经得到线索了。” 林焉的目光落在指间,没有开口。 白玉京想收归蛇族已经想了太多年,只是无奈两道屏障无人可破,所以容姬肆无忌惮,甚至一点也不担心身上多一条罪名,只要她不出来,白玉京便永远无法将她捉拿。 恐怕从一开始与落川联盟,也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恶趣味罢了。 “怎么不说话?”施天青问他。 林焉摇摇头,收起了指尖的透明钥匙,施天青却贴在他耳边道:“其实我更好奇,你急匆匆赶来找我,是怕落川君伤我,亦或是怕他……认出我?” 林焉没有回答,是因为他的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素衣,手握佛珠的人。 “别来无恙。” 落川君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青霭君。”
第49章 对峙 ===================== 施天青有些意外于自己的乌鸦嘴,却也只是立正了身子,笑吟吟道:“久仰大名,真佛落川。” “你既未死,为何不归?”落川道:“世人道你叛逃,究其何故?” “归?”他哂笑一声,“白玉京是我的家么,竟谈得上一个归字。” 剃度有剃度的好处,譬如施天青的目光第一时间被落川吸引了,也就没有觉察他说完这句话后,落川眼中一闪而过的放松。 他不再与施天青斡旋攀谈,而是直接道:“你为何来此?” 施天青笑道:“落川君在担心些什么?都说仙君最重礼节,是什么事儿让您着急到都忘了与三殿下请安。” 落川扫了一眼施天青身旁的林焉,“多年老友重逢,一时怠慢了殿下,望殿下勿怪。” “师叔……”林焉轻唤他一声,“无需多礼。”他看向落川,“既然师叔有急事,那我二人先离开了。” 施天青跟在他身边补道:“老友,下次再叙。” 言罢两人默契地溜之大吉,如同脚下生风。 “你打不过他?”施天青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有天帝旨意不能擅自捉拿,我需先上呈陛下,”林焉说完顿了顿又语速极快地补了一句,“他的灵力也的确在我之上。” “那不就是打不过?” 林焉横了他一眼,后者默默地闭了口。 林焉眼中的神色却复杂起来,落川一向如苦行僧一般,灵力远胜凤栖与碣石这两位元君,他还多次在练功疲倦时,以落川君为前辈鞭策自己。 只是如今,倒不知他深厚的灵力几分是自己练功得来的,又有几分是靠这些鲜血性命堆叠而成的。 几分讽刺掠过心头,直到眼前轰然立起一道水墙。 “拿来。”落川横在他们之前,单手合在胸前,一手摊开向上递出。 “我不明白师叔的意思。”林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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