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和我回去就是,”瑶镜拽着他的袖口,似是丝毫看不见上面的血污。 施天青被她拉的猝不及防,踉跄了一步后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手,垂下头道:“我是个杀手,现在是个私自逃脱的药人,遇见你之前,我刚刚杀了试图□□我的老板,蛇族的族长不会让我这样的人进幻音岭的。” 他的语速很快,像是怕慢了便说不完似的,可又很坦然,带着几分视死如归无所谓的平静。 “我就是幻音岭的族长,”瑶镜瞪了他一眼,“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义弟,我看谁不让你进幻音岭!” 施天青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面色气得发红的少女,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瑶镜。 他原以为瑶镜是强行非要做他的姐姐,可没想到对了年岁才晓得,饶是他对自己的具体年龄并不清晰,只知道个大概,瑶镜也比他长了千岁。 大抵心中天真与年龄本无太大干系。 瑶镜有一个小妹,唤做容姬,瑶镜总叫她容儿,和施天青一样,也是被捡来的。她也问过施天青的名字,后者面对她的疑问只是沉默了短短的一瞬,瑶镜便善解人意地意识到了什么,轻声对他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你看你修水,又是小青蛇,就叫你青霭好不好。” 没等施天青答应,容儿听了便在一边拆台,“青霭是紫色的,姐姐你又胡言乱语。” 瑶镜便大喇喇地敲了她一个脑瓜崩。 也不知是否是这个缘故,施天青倒偏爱穿紫色的衣裳。 论年岁,施天青比容姬也小些,起初容姬见来了个新弟弟与他们住在一块儿,总想着翻身做一回姐姐,使劲各种手段逼迫施天青叫她一声姐姐,却始终未能如愿。 “阿姊只有一人。”施天青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动,转头对容姬还是那一声“容儿”,气的后者吹毛瞪眼,恨不能把他大卸八块。 尽管模样和性情都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瑶镜的仙法却是实打实修炼了几千年的,虽说她修木系,与施天青不同,倒也能教他不少。 三个人吵吵闹闹,在幻音岭上无忧无虑了许久,施天青幼时缺失的亲情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被瑶镜和容姬补上,眉眼里的戾气逐渐淡下去,一点儿都看不出端倪了。 从前狠辣无情的杀手,竟然也会乖乖地承受阿姊一个接一个的脑瓜崩儿。 其实知道自己是青霭君后,施天青常常想不明白,在他残存的记忆里,从幽冥鬼蜮里爬出来的毒蛇分明阴暗又自私,无情又狠绝,怎么会是青霭将军那般光风霁月的模样。 幻音岭上千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他终于明白青霭将军内心的平和中正从何而来。 施天青留给他的阴毒淡去,独留属于青霭的正气。 瑶镜通过他了解到了幽冥乱成一团的现状,想尽办法从幽冥中救了不少蛇妖,可她的势力到底还是微弱,幽冥主也不总是肯卖她面子。 于是他在幻音岭上住的第一千三百四十二个年头,不顾容姬的反对,通过锦华门考教,进入白玉京成为仙官,而后向天帝奏请除幽冥之祸。 那时候容姬劝他,“这事儿若那么好管,那些天兵天将为什么不管,那所谓的天帝为什么不管,偏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仙官能管?” 可他年轻气盛,心怀大义,什么都没多想地管了,还一朝成名,被封为战神将军。 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已缓缓转动。 他如日中天镇守幽冥之时,幻音岭传来消息,瑶镜嫁入白玉京,容姬与之决裂,五位元君亲自来幻音岭施法布下两道天堑屏障,无人可破,将幻音岭彻底变成了一片不受管束的桃花源。 后来瑶镜同他说,“那时,他问我要什么聘礼,我说我只要容儿一世平安。” 少女嫁入白玉京后逐渐变得沉稳,几千年的天真竟是飞速消失,成为了温柔娴静的夫人,说到这儿,她看着施天青,又摸了摸他的头,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却真的像一个姐姐的模样了。 “姐姐已经失去容儿了,不能再失去你。” 那个时候,施天青其实是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容姬对瑶镜越了界的感情,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他明白瑶镜遇见了她深爱入骨之人,以至于她愿意为了他离乡背井去往白玉京,愿意为了他收敛自己所有的少女心性,甚至为了他……放弃了与小妹数千年的感情。 他也是那个时候发现,容姬内心的病态与偏执。 她一遍又一遍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来安慰她的施天青,埋怨他若非他去了白玉京,姐姐又为何会认识那个人,施天青百口莫辩,尽管阿姊与那人的相识的确与他无关。 他只能任由容姬撒泼,无论是打骂,还是抱着他痛哭失声。 最后她说:“如果你以后还去见姐姐,就不要来见我了。” 二选一,施天青选了瑶镜,容姬再一次被成为了被放弃的那一个。 似乎世间的真相总是这样,越害怕失去的人总在失去,逼着旁人做选择的人总是不会被选择。 听到他的答案,容姬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对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配爱姐姐。” “我希望你们都去死。” 她低低地开口。 “或者姐姐去死也好,她死了,变成丑陋的尸体,就没有人再和我争她了。” 这是施天青被封印前最后一次见到容姬,她面上笑靥如花,神情癫狂,再无半分像从前那个容儿。 大婚后约莫过了几个百年,瑶镜生下了一个孩子,而后的记忆便是拥挤又晦涩,让人走马观花,眼花缭乱。 命运的刽子手提刀赶来,美人枯骨,红颜薄命。 夫人怀抱着婴孩,石榴裙遮住了她腰身上蔓延开的血痕。她在对别人说:“我会把青霭遇见我之后的记忆全部封印在我的魂魄之中,随我进入轮回,永久消失在天地之间,再无法寻回。” 她的话音中只剩恳求,“只求你护住我儿和青霭的性命……没有记忆,青霭绝不会向你们复仇。” 他跪在地上拽着瑶镜的裙子,却挡不住汩汩涌出的血,瑶镜垂下眼疲惫地看着他,轻声道:“青霭,你抱抱比目好不好,阿姊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施天青小心翼翼地把小肉团子抱在怀里,就听瑶镜一边咯血一边道:“没有了记忆,你或许不会记得比目,我只能期盼如若以后你二人遇见,你能有所感知……护着比目。” 年轻的将军泪水沾湿了盔甲,却不敢滴落到小外甥的脸上,他看着红锦被包裹的婴孩,跪地起誓,“我此生必当舍命守护比目,绝不使人伤他一分一毫。” 可夫人阖眼时,依旧微微蹙着眉,仿佛还有无穷无尽要操心的事,苍白的手搭在柔软的襁褓之上,满是遗憾与眷恋。 全数记忆归位,剧痛贯穿四肢百骸,施天青猛然睁开眼,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风声烈烈,红衣如血,残花在他身后狂舞,暗黑的耳坠在他的耳垂上散发出极淡的光。 比目,比目。 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是长身玉立的殿下。 原来林焉早就借着酒酿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可他却没有守住早已被忘却的誓言,千年前的他或许永远也想不到,伤比目最深的竟然会是自己,他也永远想不到,他会无法自拔地倾心于他。 “对不起……比目。” 他看着伤痕累累的林焉,却难以将眼前这张脸与那记忆里的婴孩放到一起。 听见他的称呼,林焉的瞳孔骤缩了一瞬,而后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 然而施天青却说不出话来了。 容姬终于咽气,血契的反噬也终于彻底落到他身上,施天青的双目变得猩红,四肢百骸如同被粉碎研磨般疼痛,七窍皆不受控的流出鲜血,俊秀的脸庞容色尽失,犹如被恶鬼附身般浑身抽搐起来。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瞬,一声凄厉入云霄的暴喝之后,成团的光晕模糊了施天青的轮廓,他周身如有青光炸裂,化作无数流星烈焰喷射散开,最终湮灭成灰。 几千年的灵力一夕之间被悉数抽干,余烬之下,背信弃义的小舅舅再难维持住人形,地上只剩下一条枯藤似的,一无所有的青蛇。 而他的小外甥提着沾满血的剑,对准了他的七寸。
林焉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施天青为何突然间知道了他的乳名,青蛇却什么都明白了。 可林焉还是多此一举地开口道:“我是来杀你的。” 就像是给自己什么暗示一样,他又低头重复了一遍: “我是来杀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
第三卷:覆水 ====================
第72章 归寂 ===================== 终年白昼的白玉京上,袅袅的仙乐从不休止,榻上靛蓝袍子裹着的男人用黑色纱巾缠住眉眼,手支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林焉回到白玉京的第一千年。 这一千年中发生了很多事,可与林焉有关的,却好像寥寥几语便能说完。 从葬剑山回京后,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宫殿之中,没有和任何人言语,将殿内所有服侍的仙人皆请出了大殿,他只给一盏茶的时间,随后便要封宫。 得了信儿的下仙们皆是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撤了,唯有一个藏在纱帘背后偷懒贪睡的下仙被人给遗忘了,没人看见他,故而也没人提醒他,只当他早就跑出去了。 于是这小神仙就被困在了木城主三殿下的宫殿内。 叫醒他的是四处清脆或厚重的撞击声,如有狂风暴雨在殿中,安住在白玉京上许久的小仙官早就没了这种经历,吓得一个哆嗦醒来,便见到大殿内瓷器珠帘碎作一地,三殿下召唤出的飓风堪堪折断了无数大梁。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天帝的声音,分明是从殿外传来,却犹如近在耳边,每一声都让人觉得振聋发聩。 三殿下的声音则轻上很多,却不知为何,在他的心里划下的痕迹反而更为深刻,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分外忧伤。 “容姬给朕递了消息,说她得到线索,魔尊不日定会出现,故而白玉京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救你。” “容姬与天庭不睦多年,她说魔尊会来……父亲便信她?” “朕并不全信,可就算是一线可能,朕也绝不能放过。” “你们早就可以救我,为什么全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至此,只为了守株待兔抓什么魔君,若是魔君一直不现身,若是施天青没有违抗容姬,若是魔君根本就没有救我的打算,你们便准备欣赏你们亲爱的好儿子好徒弟在无数仙鬼妖魔面前像畜生一样与人□□吗?” 三殿下一掌推倒了大殿无数横梁,字字泣血,声音无比嘶哑。 “孩子,”天帝的话音很着急,却也很恳切,“孩儿你可知,魔尊堕天以来,蛰伏千年,白玉京几不可窥探其踪,恐怕早已养虎为患,若非如此,朕也不会以你为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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