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萼,”灰袍微蹙了眉,似是有些不满,“得意就容易忘形,你若有朝一日失了从前的警惕,那我也没必要留你在麾下了。” 石萼一时慌乱,忙告罪道:“近日好事连连,是属下失了分寸,多谢主子提点。” “那位是长着颗七窍玲珑心的。” 灰袍道:“我让你去请他助你当上蛇王,也是让他认为你们是利益交换,从而减少些对你的猜忌怀疑,他向来杀人不眨眼,要是你哪一日死在他手上,只能怪你不听我今日劝告。” “主子头一回同石萼言说如此之深,石萼感触良多,必然铭感五内,”石萼向灰袍行了一礼,“只是属下还有一事不解,蛇族有两道屏障,本可偏安一隅,主子为何要我上书与白玉京修好?” “蛇族与白玉京分离多年,如今白玉京上可还有一个蛇族仙官在?”灰袍沉声道:“屏障不能开,只是你也该送些自己的人去白玉京了。” “可天帝会信任我们蛇族么?” “你放心,尽管多送些人去锦华门考教,”灰袍笑了笑,“天帝也会希望你送过去的人越多越好,这样他才有策反的机会,不过是互相在对方身上安一双眼睛罢了。” “属下怕这口子一旦开了,要是那位不愿意同我们合作了该如何?”石萼仍有顾虑。 灰袍压低了声音道:“普天之下可还有比蛇族更安全的地方?就算多了这一双眼睛,蛇族也依然是他最好的选择,商人最懂得如何盘算风险利益,你不必担心,自然,也不必怕他不来。请君入瓮,自然是愿者上钩的好。”
第80章 冰释 ===================== 神霄绛阙,浮云流转,长生牵着赤狐,目光从白玉京仙境流连而过。 上首的小仙官疾步走过来,抬手引到,“长生君,陛下传您进去。” “多谢您。”长生点了点头,拽过缰绳,却被拦住,“牲畜不得进殿,我替您看着它吧。” 长生不知白玉京有这样的规矩,他自打与赤狐重见,除了上回被打伤失了神智,他还从未将赤狐交到别人手中过。 “仙君放心,”那小仙官颇为有礼,“我是临槐君殿中人,就在天帝宫室一旁,并不远,我替您把这良骏带去那边好生看着,您一会儿来寻我便是。” “如此也好,”长生偏头对赤狐耳语了什么,赤狐便颇为乖顺地任由缰绳被交入了旁人手中。长生理了理袍袖衣裳,神色郑重地看了一眼眼前器宇轩昂的纯白宫阙,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坐在玉座上的男子距离甚远,长生看不清他的样子,一进门,便双膝跪地,按照旁人教的恭敬地行了礼,朗声道:“长生叩见天帝陛下。” “不必多礼。”是个温和的声音,听着依旧年轻,让人很难想象出他就是统领三界的主人。 长生低着头站起身,盯着冰凉的地砖,依旧看不见他的脸。 “你就是长生?”天帝随口确认了一句,但似乎根本就没有准备听到长生的回答,紧接着道:“不必离朕这么远,往后你便先在朕的宫中做事,还要常常见呢。” 天帝平易近人的态度让长生心里紧张的情绪淡了些,他依着天帝的意思走上前去,天帝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这里不是人间,朕也不太喜欢人间奴才主子的那一套,你不用怕直视朕会冒犯朕,朕心宽眼明,从不怕与人对视。” “况且朕自认这一张老脸不说是貌比潘安,总也不会污了你们的眼睛,”天帝背着手,从触之生温的玉座上走下来,“你在这里待久了就明白,他们都这般与朕相处。” “陛下宽厚仁慈,是臣等之幸。”长生抬眼看向那张脸,那是一张颇为慈眉善目的脸,并没有太多的棱角,转折处皆是圆润温和,他带着一点笑意看着长生,似是赞许他的勇气。 三殿下和陛下长得并不算相似,相比之下,三殿下的骨相更加清晰,下颌的线条也更为分明,只是通身的气度倒是颇有几分像。 天帝的神采看起来不错,千年前频频出现的老态现如今看着倒是不见踪迹了,大抵是练了什么仙术的缘故,毕竟身为三界之主,天帝绝不能让自己看起来疲色太重,恐天下生变。 “先前为着临槐打伤你的事,朕已经罚过他了,”天帝顿了顿,看向长生的眼睛,“你莫要耿耿于怀。” 他的面容看起来依然不严厉,可不知为何,让长生觉得不太舒服,就好像天帝想要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他的心似的,果然他面上温和,天帝也终究是天帝,常年手握无上权柄带给人的威严是难以一朝一夕消失的。 长生撇下心头思绪,不卑不亢道:“临槐君秉公执法,长生并无怨言。” 天帝微微颔首,可望向他的目光却并没有收回去,直到有仙官在外面报: “陛下,临槐君回来了。” 天帝和长生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那报信的仙官,那仙官骤然被两道视线包围,倒也处变不惊,继续道:“可要宣他过来。”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天帝自言自语评价完,对长生道:“朕的话不多,也不与你多寒暄了,往后你还要拜自己的师尊,该说给你的,自有人会说与你听的。”他这逐客令下得倒是很直白。 长生明白他大抵是有什么话要与临槐君单独说,便行礼告辞了。出了殿门,他问了几个仙官,寻到了临槐君的住处,方才替他牵马的小仙官果然在那儿等着他,还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草料,喂马喂得正开心着。 “你出来了?”那小仙官见他来了,收起草料走过来。 “嗯,此番多谢阁下了,”长生亲昵地抚了抚赤狐的脖颈,“还没问阁下尊姓大名。” “白梁,”那仙君道:“我是临槐君的弟子,刚出师不久,因而如今还跟着师尊,我同你以后一样,都是在陛下殿中当差,往后还望互相照拂。” “这话该我说,”长生客气道:“我初来乍到,许多不懂,还需你指教。” “这个会有人同你说,咱们天帝脾性好,你不用太过担忧,我听闻临槐君打伤过你?”白梁君说话也很直接,“你莫要记恨师尊,师尊也是无意,临槐君方才回来见我牵了你的马来,特意遣了人去灵兽处拿了上好的灵草过来,还嘱托我好生照看你的马。” 长生笑了笑,“临槐仙君真是好人缘,谁人都在劝我莫要与他生怨。” “你若与师尊熟了,也会喜欢他的。”白梁俨然是他师尊的头号追随者,“这会儿师尊去天帝宫中了,应当一会儿就过来,你若没什么事,不如在此等他回来。” “只是赤狐……” 长生看了一眼赤狐,后者打了个响鼻,看起来颇为优哉游哉,白梁将新鲜的灵草递给长生,赤狐望见那灵草,探头便要去吃,长生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鼻头,“馋的你。” “我叫人来看着赤狐,你与我去殿中等吧,”白梁指着靠外头的那扇窗,“我替你把窗开着,你便能随时看见赤狐。” “辛苦你了。”长生把灵草喂给赤狐,随着白梁走入屋内,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桌上摞着一叠书,看着不像是白玉京上的东西,长生有些好奇道:“这是什么?” “临槐大人近来无事,就让我去找了些人间的史书给他看,全当解闷儿了。”白梁随口解释道。 他推开窗,长生顺着望过去。 果不其然,这个位置恰好能透过窗外看见赤狐,曾叫敌人闻风丧胆的烈马如今正怡然自得地贪着食,看起来颇为乖巧。 “长生君这匹良驹看起来颇为有灵性,说不定能化成人形呢。”白梁给长生沏了茶水。 “灵兽能化成人么?”妖族多是先修炼出人形再通灵的,长生还以为牲畜通了灵,就很难再化作人形了。 “这并不罕见,只是灵兽很少,又多在白玉京,你们在人间和幽冥,恐并没有怎么见过,才以为没有这一说,”白梁解释道:“从前的孔雀明王就是灵兽化成人的,碣石君也有过一只穿山甲的灵兽,我还见过,甚是可爱。碣石君获罪前是土城城主,执掌五行之土,研究土行仙术离不开破土凿土,故而那穿山甲还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白梁性子热络,一边说还一边叹气感慨道:“我也真想有一只自己的灵兽,只可惜灵兽认主,非得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就连我师兄孔就君,如今虽然做了土城城主,也没能寻到一只同昔日穿山甲那样的灵兽呢。” “从前碣石君的穿山甲也不肯为他效力么?”长生疑惑道:“我听闻孔就君也是不可多得的能人。” “且不说它愿不愿意,”白梁摇了摇头,面色颇为惋惜,“早在碣石君获罪前,那穿山甲就死了,听闻是碣石君一次探查土灵时施法不当,误伤了它,碣石君当年还颇为愧疚。真是可惜了,我还想知道那般可爱的穿山甲若是化为人形,该是什么模样呢。” 长生亦感慨地摇摇头,“生死一事,的确教人扼腕叹息。”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屋外传来临槐朗朗的声音,“在这儿伤春悲秋还说起生死来了?” 白梁率先站起来尊敬道:“师尊。” 长生亦跟着他站起来,目光有些发怔,“临槐君……” 临槐对两人笑了笑算作回应,白梁解释道:“说起从前碣石君那只讨人喜欢的穿山甲呢。”他给临槐让了位置,自己退出去,“我去看看赤狐,师尊若有吩咐再叫我。” 临槐微微颔首,坐在长生对面,见他还是愣愣地站着,他亲手提着茶壶给长生沏了茶水,揶揄道:“这么喜欢站着?”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前头两次见面,一次是长生的考教,另一次是两人当着众仙君的面冰释前嫌。 长生坐下来,接过临槐递来的茶水,掩面一口喝下。 “哎哎哎——”临槐想拦住他,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撇了一眼长生空空如也的茶杯,“我这么好的茶,你就这样鲸吸牛饮?” “啊……”长生半张着嘴,看着眼前眉眼舒和分明的仙君。 临槐无奈地扫了他一眼,重新给他满上,“这回慢点喝。” 长生忙捧过茶盏,抿了一小口。临槐支着手,极为专注地看着长生饮茶,忽然道:“长生?” “啪”得一声,瓷杯摔在地上,清香扑鼻的茶香满溢开来。 临槐:“……” 他不疾不徐地施法召出木簸箕和笤帚,将地面儿上的狼藉收拾干净,而后看似云淡风轻地维持住面儿上最后一点儿笑意,咬牙切齿地给长生倒了第三杯茶。 “临槐君方才想同我说什么?”长生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茶盏。 临槐君的目光犹如实质地落在长生的唇边,“不知你们人间作何喜好,我也听闻过有美髯公一说,只是天帝喜洁,素来不爱蓄须,如今你在陛下面前当值,也不可太过落拓,还是剃掉得好。” 他自以为说的委婉,可就差把“邋遢”两个字放在嘴边儿了,长生却并没有被冒犯的神色,而是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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