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你见过他最失仪的时候,柔软的头发乱糟糟地缠绕着你的,衣服没穿好,鞋子也穿错了,显然是急急忙忙披了一件外衣跑出来寻你的。他严丝合缝地将你锁在怀中,双臂紧紧钳制着你,把你的挣扎硬生生压下去。他的手臂压得你生疼,可他却像是没有意识到,就像个失措的孩子一样没有理智,甚至连话都说不完整—— “别走阿埋,不要走,就当是我求你,你回来,不要走好不好……对不起阿埋……我知道你恨我,我把你困在这里……打我骂我都成……怎样都成,我只求你别离开我,别离开这里,你别出去好吗?留下来阿埋……”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那几句话,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 “姚姚……”你木讷地出声,却在感觉到脖子里隐约的湿润时停住。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所有打好的腹稿一时都没了用处,你觉得他这一哭,哭得你的心都碎了。 你心疼地环抱住他的背,轻轻拍打着安慰他。 “别哭了姚姚,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他的样子让你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他是在欺骗你。 你突然想,莫非这镇子外面,真的是豺狼虎豹? “你不能走……” “傻瓜,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你呀……” 你安抚地摸着他的头发,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一片衣角在越过白石镇边界的那一刹那瞬间烧成灰烬。他握在手心里悄悄拂过去,荧光微闪,又恢复如初的模样……
第2章 白石镇[二]
[叁] 白石镇的百姓世代以务农为业,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亩三分地,春忙秋种。镇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事小事都能互相帮趁着,日子过得实在而又淳朴。 姚思遇却是个特例。 你觉得他更像是个不务正业的土财主,分明有山有地有池塘,却都是租给镇子里的人的。他从不让你做农活,甚至连家务也一力承担,每天只带着你看山看水,怎么畅快怎么来。可即便如此游手好闲地过日子,你却从来吃穿不愁,三个月下来,竟是胖了一大圈,衣裳都有些撑不下。 换过两回新衣裳后,你终于有些苦恼。 你向他埋怨,他却不以为意,只笑笑地刮你的鼻尖:“我倒想你多长点肉,有时候看你瘦下来,总觉得是自己亏待了你。”他环住你的腰身,额头轻轻抵住你的,目光温软地看着你。你呼吸微窒,他却摸着你的头发说道,“正好前几日孙大娘的布庄刚进了几匹新布料,我觉得颜色挺衬你,回头请她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可好?” 你耳根涨红,眼神飘忽得不敢看他。
他大概不知道,大约是你换新衣的速度实在太过富贵,每每去布庄量体裁衣的时候,孙大娘看你那眼神……啧,那眼神总让你觉得自己肚子里揣了个胖娃娃,可事实上你和他到底有没有圆房还是个问题…… 当然你也清楚,个中问题并非出在他身上。 这令你多少有些歉疚。 “无事献殷勤,肯定没安好心。”你一头撞开他的脑袋,扯着他的腮帮子问:“姚思遇你老实说,是不是想着把我养丑了养肥了,等大家伙儿都觉得我配不上你的时候,就可以把我休了出去再找一个?”你一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呸,心机可真重。” “再找一个?唔……”他眉梢一挑,竟垂眸状似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道:“若当真如你所愿,你要如何?” “嗯?”你不想他竟会如此反问,不禁呆了一瞬。你很快反应过来,双手掐上他的脖子,笑道:“哎哟,你胆子挺肥啊?我没有那么大度,你若胆敢再找一个,我一定拉着你同归于尽。” 他反问:“只是同归于尽?你有这么客气?” “当然没有,”你想了想又不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弄死你之前怎么着也得先把你阉了。” “这倒是像你……”他哑然失笑,顺势握住你掐住他的手。他松松地拥着你,道:“天地良心,我姚思遇对阿埋一片丹心绝无二意,断不会做那种惹你心伤之事。”彼时的他笑意款款,牵起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你心头一跳,忽然觉得烫手地缩了一下,抬首便见他微笑着歪了歪头:“我生就一穷二白,抛却身外事,也便只剩这一条命有些价值。你若想要,我便给你。” “……” 他目光缱绻地锁着你,眼底似乎藏了很多东西,浑浊地揉成一团,深邃得让你一时竟看不懂。你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张张嘴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方才惊觉地缩回手,觉得不合适又尴尬地背过身去,假装咳了两声:“呸,好听话谁不会说呢?谁知道你用这话骗过多少个小姑娘。就你这样油嘴滑舌的,没几年功夫肯定练不出来。” 你想了想又给他翻了个白眼:“呐,虽说我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可不记得也不代表我是个傻子。你若当真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我自然也能感觉得出来。到那时候,休怪我无情。” “哪儿敢对不住你?”他轻轻捏了捏你的鼻子,道,“我这一辈子,大概都栽在你手里了。”他这样说,稍稍出神地愣了愣,下巴埋进你的颈窝里,半晌方才长叹了一口气:“阿埋,天下之大,我也只有你了。” “……” 你微微一愣被他抱住,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肆] 姚思遇每天都会接待一位客人,也只接待一位。他们会在大堂的隔间里待上约摸一个时辰,聊的什么你也听不大懂,都是什么乾坤八卦,天干地支之类的东西,偶尔还夹杂着天命和劫数一类的话题,玄之又玄的。 每个客人离开的时候都会千恩万谢地留下一大箱金银珠宝,但他也不贪心,对着一大箱宝贝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拉着你挑几样你所喜欢的留下,余下的都换成米粮接济穷人。 一来二去,他也得了个“姚善人”的称号。 这让你十分好奇他到底做的什么生意。 这日他刚送走客人,你问他:“姚姚,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刚才看你在给他算卦测字,是算命先生吗?” “算命先生?不是,”他抬头看你一眼,好笑地否认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托着腮帮凑到他眼前,又问:“那是道士吗?不过我听说,道士都是坑蒙拐骗骗人钱财的。” “坑……坑蒙拐骗?”他堵了一下,一时被你问得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才无奈道,“好歹也我是你的夫君,你就笃定我是骗钱的?” 他摸了摸下巴,问你:“我长得像骗子?” 你忙打哈哈道:“也不是,这不是看你长得太好看了吗……都说奇质多妖,嗯?懂吗?” “懂什么懂!”他一掸你的额角,哑然失笑道,“你倒是会胡编乱造。虽说许多算卦的都是骗子,乾坤卦象却是真实存在,算命之说,倒是真的。” “说起来我学的同道术倒是有几分相似,嗯……这样说,道士会的我们都会,我们会的道士却不一定会,只是道人一生追求顺应天道,他们的境界我们恐怕是永远无法达到的。” 他说得模糊,你也听得云里雾里—— “说得这么玄乎,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想知道?”他食指轻点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沉吟道:“我是咒术师。” 你一愣:“咒术师?” 这是一个你从未听说过的职业,你倒是听过诅咒、巫蛊之术这样的东西,但都是歪门邪道,大多都为人避之唯恐不及。 “你这个听起来和巫师有点像,但咒术什么的听着不像是好东西,也不像是好人会去学的……” “是么?”他摊摊手,但笑不语。 “姚姚,咒术这种东西不会也是用来害人的吧?哎哎哎,你去哪儿?” 你没想到他刚听完你的话,眉心一挑,扭头便要离开。你措手不及地拽住他的衣袖,扑上去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情急之下竟听到他忍俊不禁的一声轻笑。 他款款回过头,双手合十向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调侃你道:“当然是去佛堂,烧香拜佛诚心忏悔去。省得我作恶多端,你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了。” 你听得目瞪口呆。 嘿这德性,还使起小性子了。
[伍] 你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两个人的声音,但是很奇怪,你确信这两个人的声音你从来都没有听过。其中一个听起来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俏皮可爱得紧。另一个人的声音温文尔雅,听着像是个翩翩佳公子,却莫名给你一种超脱世外的感觉。只是二人的声音都带着朦胧的回响,在你听来并不真切。 “那个……你真的不用背我的,我还没有缺胳膊断腿,可以自己走。” “嘘,隔墙有耳。” 你心头一紧,被发现了吗? 你刚觉着惊心,就听那公子继续道:“你要是不怕丢脸的话,继续说也无所谓。” “哎?”小姑娘突然噤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嗯……他真的能听到我们说什么?” 公子轻笑了一声:“你可别小看了那个人,在这白石镇中,任何人都无法与他抗衡。你没有发现,自从你我进入白石镇,法术都被封住了?” “还真是,你不提我都没注意。” “所以让你当心为上。白石镇是咒术师的地盘,你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话说回来呀,咱们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我看你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话都不说一句,就像个大家闺秀,怎么一下来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公子诧异道:“大家闺秀?” 小姑娘倒抽一口凉气,忙打哈哈:“啊……那什么。是你听岔了。” 公子沉默了一会儿:“回去把你那些画册收了,以后少看乱七八糟的书。” 小姑娘立时不乐意了:“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书?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本来就是做这个的,不看那种风花雪月,难不成还去读四书五经?”她哼了一鼻子道:“你是读书人,总不能要求咱们这种不入流的也个个都是读书人吧?” 公子无奈道:“我只说你一句,你回我十句。” “我才没有……”小姑娘小声反驳了一句,却是顿了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先说正事,冥府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你那边的天命线应该也改得差不多了吧,想好要怎么改回去了吗?” “毁都毁了,便就随缘吧。他若自此偏安一隅,便是如他所愿也没什么不好。” “你想帮他?”小姑娘惊讶道,“他一疯起来,可能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他不敢的。”那公子笑了笑,似是在安抚她。 “既然知道你我手上有什么,如今他有求于人,自然不敢意气用事,你放宽心。” “可那东西是碎的呀!!” 公子笑起来:“但他是个咒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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