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不解地喃喃自语:“可我从来没凶过他啊……”
*
门关上了。
刚刚在下属面前冷静淡然的男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靠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坐到了地上。
他一把撑住自己的额头,身周氛围瞬间变得极其压抑。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手边刚被搬进来的一叠报刊杂志上,觉得自己大概真是无药可救了。
是的,无药可救。
他本来想努力地要点骨气,本来想硬气地说上一句让他走那他就走。
可他每晚闭眼的时候,眼前、耳边、手边,哪哪都是那名金发少年的影子。
浅金的发丝,淡蓝的眸子,洁白的羽翅,瘦弱的身躯……
还有他一点儿也忘不掉的极尽温和的笑意。
于是他忍不住地从箱子里搬出自己的收藏,从仪板里翻出偷偷录下的视频,回忆他们牵手相拥时的触觉。
他的指尖一遍遍地划过陛下的笑颜,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陛下乖巧靠着时的香软与温度。
他与陛下明明曾经靠得那么近。
他们躺在同一片草坪上欢笑,躺在同一张床铺上亲密相拥。
陛下不会拒绝他的触碰,不会拒绝他的拥抱,不会拒绝他的亲吻,也不会拒绝他一次又一次的对他效忠。
可是为什么,最后将他赶走的时候,陛下却是那么地决绝?
他忍不住地想,难道那三个月的欢喜与温度,全部都是他的遐想吗?
难道陛下的喜悦与笑容,也全部都是虚假的吗?
克莱门特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将先前三个月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扒出来掰碎地去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哪个环节惹到了陛下。
以至于陛下就连赶走他的这道命令,都要让塞利安伯爵向他转述。
——陛下就连见最后一面道别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难道自己这么努力地去靠近、去追求,最后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办法在陛下的心里留下吗?
难道他就是天生卑贱、惹人厌恶,不论他花多少心思多少血汗都不配在喜欢的人心里拥有方寸之地吗?
是,他是贫民窟出生没错。
地位低贱又贫穷,没有任何贵族血统,就连学都没能上两天。
可他花了十年时间,从贫民窟到一线战场,从北部混乱之地开始走过每一片分裂的土地,争着去做没人敢接的必死任务,抢着去往最危险的混乱战场,终于从普通小兵一步步地走到现在的地位,成为一名帝国上将……
还是不配吗?
克莱门特盯着面前这摞已经有他膝盖高的报刊杂志。
他本来想戒掉的。
两个月不闻不问、不去碰。这就已经是极致了。
……是的,他已经做到极致了。
陛下明摆着不想见他,不想理他,他还在这天天念着人家……真他妈的没骨气!
克莱门特闭上眼。
但下一秒,他又睁开了眼。
去他妈的骨气。
他一边低声骂着自己,一边将刚从副官手上拿来的一叠报纸杂志放到腿上。
他随手翻出剪刀,紧抿着唇,咬牙翻开第一本杂志,找到其中陛下出现过的页面,小心翼翼地将它剪裁下来。
他的动作十分熟悉,像是做过了无数遍那样。
不过,也确实如此。
这件事情他已经做了十年了。
除了刚刚过去的两个月之外,他从来没有停止过。
而现在,他把过去的两个月也补齐了。
接着,他又拿出仪板,打开了西运会开幕式,耐心地等待着他国领导线上祝福致辞的环节。
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那为时两分钟的代表了诺伦兹卡帝国的短暂致辞。
看上去好像瘦了点,是镜头的影响吗?
不对,骨气……上将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去他妈的骨气。他自暴自弃地想。
他忽然呆坐在了地上,仰头将后脑勺抵着墙壁,陷入一阵莫名的迷茫。
陛下真的不想见他吗,陛下真的不想理他吗,陛下为什么离开之前还要给自己送一对鹿角,是为了可怜他才给个离别礼吗?
他躺到床上,睁眼想了一晚上,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要不……给陛下写信吧。
就这样,从这天开始,他给陛下写起了信。
他知道陛下的喜好,知道陛下的习惯,知道陛下会对什么感兴趣。陛下好奇远方的事情,陛下喜欢自己见不到的事情,陛下喜欢他所讲的各种各样风土故事。
于是克莱门特就将这些写到信里,连带着一份份亲手准备、制作的小礼物,锲而不舍地寄向王宫。
他想,陛下被伯爵管着大概没有办法吃多少甜食,于是他给陛下寄去了米斯塔拉最出名的甜糕。
他想,陛下这么长时间没出过王宫,肯定很想念外面的景色,于是他在工作间隙记录下了许多米斯塔拉和德林莱诺的风景,将照片汇聚成册给陛下送去。
可是,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
他每天都会去问天使之眼的特殊联络人,问他有没有自己的回信。
得到的答案永远都只是摇头。
于是慢慢的,克莱门特变成两天问一次、一周问一次。
可是依旧没有回音。
他坚持着,一封一封的信,一个一个精心制作的小礼品,一切的一切都以他对陛下的了解为基础,努力地通过这样的方式,沉默地向远在天边的尊贵少年传达着自己的心意。
克莱门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他不是笨人,陛下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的信、他的礼物、他的一份份心意,现在是不是都在碎纸机、焚烧厂里被随意地丢弃着?
陛下是不是其实连看都没看过,甚至连拆都没把它们拆开过?
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陛下从来不缺这些东西——爱慕、尊敬、礼物、财富,陛下什么都不缺。
所以他到底在坚持着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克莱门特沉默地写着一封又一封的信,精心封存着米斯特拉的雪花、落叶,在天使之眼联络人无法理解而同情的目光里坚持着做着这些事情。
他送走了春天,迎来了秋日,新的一年马上又要过去了。
他依旧没有收到过任何回信。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他似乎还是那个远远地俯跪在贫民窟的地上,抬头仰望着光芒,伸手却无法够着的孩子。
曾经那三个月的欢肆,似乎只是梦境一场。
冰冷刺骨的现实每天都在告诉着他,不该做的梦,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追老婆不丢人!!!(大声)
(过两天就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第49章 陛下
格洛尔同样继续当着他的三十七世帝王陛下。
一切都和从前没有差异, 平稳得如同一潭死水。
每天早上睁开眼,他所要面对的东西早就能在十天之前就已经全部确定下来。
醒来,工作,休息, 工作, 然后又一个轮回。
王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瓦砖, 他都几乎能够闭着眼睛描摹出来。他不是没有尝试着向塞利安问过,能不能像克莱门特带他出去玩那样,也偶尔带他出门换一口气。
塞利安便从艾萨克那里拿了一份报告, 上面记录着格洛尔在那三个月里, 生病频率和严重程度与过往正常数值的对比。
然后两人就默契地再没提过这件事情。
安静地待在王宫里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已经跟随克莱门特见识过墙外的世界、久违地感受过生活令人期待一面的格洛尔来说。
但是他除了接受,也没有办法去做其他的选择。
他总不能告诉塞利安, 如果能够带他出门, 那他并不在意多生几次病。
因为塞利安不可能接受。
他也不想去联系克莱门特,让他真如他之前所说那样,不顾休息地两头往返于西部和帝都。
他不想这样做,也不能这样做。
他见不得雄鹰的翅膀为他而收,见不得雨燕为他落至地面。
当然,最为关键也最开不了口的原因, 是他拥有一个很重要的计划。
在这个计划里, 所有人都会变成他的阻碍。
塞利安是,克莱门特也会是。
或许克莱门特有着帮他的可能, 但谁知道呢……他只拥有一次机会,他不想赌。
所以他只能接受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事物。
醒来, 工作, 建设帝国, 这就是他的每一天。
就在这样的平淡生活下, 十九岁生日与寒冬一同到来。
“生日”,对于他而言最为痛苦的一个日子。
因为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意味着一场大病。
他的身体也就是在一年年的生日之下,清晰明了地走到了现在的状态。
生日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一场重组,血脉会肆意地毁坏他的身躯,再由艾萨克和其他医生尽可能地将他抢救回来。
救,是救回来了。但是他的身体,也会离深渊更进一步。
他的生日是十月八日。
十月,帝都冬天开始的日子。
帝都的冬天很长,从十月份到次年二月,每一天对于格洛尔来说都是都是一种被迫抗争的折磨。
但这种折磨往往从九月份就会开始了。
九月,深秋,也恰好是他生日之前的一个月。
身体的“打碎”过程,一般从这个时候就会开始出现。
而今年也不例外。
从九月到十月,他的身体就像预料中的那样,忽然地向下垮了一大截。
卧病在床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面对的除了雪白的墙壁,就是各种各样几乎能够将他淹没的文件文书。
帝国每天都在变得更加美好,即使落在他眼前的,永远只有一个个上升的数值。
他的情况则在日益变糟。
以前的他尚且能够坚持着每天到书房工作,该他出现的会面、谈话,他也尽力地都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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