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生怕被发现,大气不敢出,心砰砰直跳,汗毛倒竖。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察觉不到异样缩了回去。嚓啦、嚓啦、嚓啦,枯叶枯树翕动的声音渐行渐远。 彻底听不到声音的那一刻,白露长吁一口气。 她重新捏起火诀,小小一簇火花照亮了狭窄阴暗的洞穴。 白露仰头看唐谷雨道:“先给你的伤口包扎一下。” 抬首找纱布调药的那一刻,发现自己掌心都是血。她这才意识到,刚才拽着唐谷雨跑得太急,不留神捏到了他的伤口……她实在是很佩服唐谷雨,皮开肉绽的地方被她使劲捏住,居然还能忍住不喊出声来。他到底是有多不怕痛啊!是人吗! 她拿了止血的草嚼碎了给他敷上,看着深可见骨的伤口,止不住心疼,手都有些颤抖。道:“下回能避着就避着,旧伤叠着新伤,得多疼。” 唐谷雨道:“不疼。” 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感觉到药草碰到他伤口的一刹那,他轻微地缩了一下。白露忍不住心想:死鸭子嘴硬! 她又道:“哎,就算你不疼,我看着你这样也心……”意识到差点把自己的心思说漏嘴了,白露一顿,恐他觉得自己这个淫贼太过轻佻,生生把“疼”字咽了回去。 唐谷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抬起眼皮看她道:“什么?” 白露咽了口口水,被他看得脸热,别过脸搪塞道:“心里发慌!血肉模糊的太恐怖了!” 唐谷雨垂下睫毛,没有说话。其实若他不挡着,那现在血肉模糊的,就该是白露了罢。他不想解释,有些事情,还是先搁在心里比较稳妥。 白露道:“说来,那个制造陈家鬼村的人到底是和村民有多大仇啊。我看方才情况,估计这旱魃本不是冲我们来的。制造陈家鬼村的人设计一个幻象放在这里,再将被屠杀的村民们的魂灵全都禁锢在这里,本意显然是想让这些魂灵永远受着旱灾的煎熬和旱魃的骚扰。”
说完,她补充道:“出不去,死不得,他们只能永生永世地活在痛苦和煎熬中,未免也太惨了。” 唐谷雨道:“背后的人如此精心设计,不会是空穴来风,必然是恨透了这里的村民。有因必有果,只怕是这些村民自己生前种下的恶因。” “也是,”说起陈家村的村民,她便想起许宅坟地底下那些活尸的身份文牒,疑道,“说来,我们先前在坟地下遇到的那些活尸,就是这些被屠杀的村民的躯壳罢。既然都是陈家村的人,死都死了,为何又会出现在姑苏?” 唐谷雨道:“人分魂灵与肉丨体,死后不管是魂灵还是肉丨体都会残存一丝灵识,譬如方才的老者一家人想来剜你我的眼睛,就是因为记得自己的小孙子有眼疾。想来那些活尸,是因为生前与姑苏有什么连系,所以死后才会不自觉地去到那里。” 白露沉思道:“他们都是被同一个人杀的罢。有没有可能,他们同时全部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是想去找杀死他们的凶手呢?”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如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杀死他们的人,就跟许宅或是许宅的坟地有关了罢。” 唐谷雨点头道:“可能那人曾在那一带生活过,活尸被吸引过来后,他想掩人耳目,便将这些活尸悉数困在坟地下。” 白露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生活了那么久的许宅,究竟藏了多少事啊…… 不过,想清楚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没多大意义。因为于她来说,这事本和自己没什么干系,当下要做的,是陪唐谷雨找到他的师弟唐小满。 这会儿已过子时了,离天亮还有二三个时辰。她坐下道:“不知那旱魃何时才会再来,我们今夜暂且歇在这里罢,明日天亮了,再翻山去找真的陈家村。” 唐谷雨亦坐下,道:“嗯。你睡罢,天亮了我喊你。” 白露一听,意识到机会来了,厚着脸皮攒出一个笑来,说:“那我睡了。不过我睡相不好,这里太窄,坐着睡东倒西歪的,难免不小心靠到你身上,你可别觉得是我轻薄你啊。我可不是故意的。” 她从小到大睡相可好了。她就是故意的。 唐谷雨向来不会怀疑她的话,点头默认。 可以光明正大地占他一回便宜,白露内心十分愉悦。乃至于这一路受到的惊吓,也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将脑袋靠在他肩上不够,还要再十二分大胆的往旁了挪一挪,刻意贴到他怀里去。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终于稳妥地、安然地、甜腻地睡去。 她沉睡后,唐谷雨垂下睫毛低低道:“你情我愿的事,算不得轻薄,只是,我并不知晓,你究竟在想什么。” 叹息一声。 浅淡的药草香钻入梦境,梦境之中全然没有现实的阴冷逼仄。大梦之内,晨晓时分,她又回到了昆仑山,坐在太虚洞府门口的老树枝桠上。她穿着身薄衫,晃荡着光秃秃的脚丫唱着坊间听来的歌谣,每唱一个调子,两只脚丫子便晃一晃,脚踝上挂着的银铃便发出响声。 一只好看的手抚上她裸露的脚踝,白露垂首,却见唐谷雨正朝她笑得温柔,刹那恍若人生百年,都凝固在这一笑里了,银铃声声清脆,亦胜过天地沧海所有的道院清钟。 日夜所想,内情浮动,一切皆会呈在修道者的梦中。 她明白,仙途漫漫,光阴寂寂,其实能在这百年千年的命理中邂逅一个人,乃是不易的一桩幸事。若强求对方也与自己有同样的情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有些情感,还是潜藏在心底好了。 梦中圆满,已然足够。 卯时日出,白露被他叫醒。 她揉了揉眼睛,推开洞口的大石,随唐谷雨走进深山。 既然陈家鬼村的格局风水都是与正常情况反着来的,那么真正的陈家村,就是在山的南面了。所以只要翻过这座山…… 她拨开一根毫无水分的枯树枝,看着崎岖山路与高耸奇崛的月泽山,仰天长叹。 不知爬了多久,白露累得满头大汗,几乎脱力。一抬头,她道:“山神庙!” 出来了? 白露艰难地踩过最后一截石梯登上山鼎,一抬手,掌心中聚起金光,灵力回来了! 山巅云雾缭绕,午后的风刚好拂过,吹开重重迷雾。白露用灵识扫去,只见山脚下黑压压跪了一片,皆是妇孺老人。每个人的怀中,都抱着一尊泥塑神像。
第33章 夏至·二 从山巅俯瞰,隐约可以望见山脚下一幢幢茅草作顶、泥土作墙的民居聚在一起。一道道小路通往田垄,田垄当中作物自然生长,杂草丛生,俨然一副无人打理之貌。 成批精怪在屋舍周围穿行,比较怪异的是,那些跪在山脚下的妇孺老人,在满是精怪的恶劣环境中竟无一点害怕的样子。相反地,他们每人都抱着一尊泥塑山神像跪在山脚下,阖着眼,神情格外虔诚。 山巅之上就更奇怪了,整个山神庙周围,竟然一只精怪也没有。这里草木清冽,香火不断,悠悠一片祥和之态,在整个乱世中显得格格不入,仿佛真的有山神坐镇在这里一般。 白露疑道:“这里安详得有些过头了,好像真有神明在庇佑一样。可这世上,哪还有神啊。” 唐谷雨点头,说:“先进庙里查探再说。” 神庙不大,迎面一幅壁画,壁画上绘有高山流水、鸟兽虫鱼。壁画前方矗了一尊五人高的泥塑神像,神像的神情泰然自若,一双眼睛栩栩如生。前头摆了一鼎青铜香炉,炉中插着三柱高香不熄。细细香烟从香炉中逸出,四壁氤氲。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 白露提起裙角跨过门槛,仔细端详着神像。 她对唐谷雨道:“你觉不觉得这神像的面容,有些像姜潭?” 唐谷雨道:“就是姜潭。” 白露:“啊?” 他道:“姜潭是世上最后一尊神,也是月泽山的山神,所以他的面容与神像的面容是一致的。” 姜潭是月泽山的山神,这点倒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他先前介绍自己时提过,他的字就是月泽。只是,令白露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姜潭那样刚正不阿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和陈家村的事扯上关系? 何况,先前见过的檀九,她可是姜潭的妻子啊……山神的妻子,怎么可能会成为旱魃? 正思索着,白露觉得忽觉脊背发凉。直觉感受到,好像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有人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唐谷雨将神庙检查了一遍,道:“这里没什么暗格,亦无机关。” 被人盯着的感觉更加强烈了,白露忍不住抬头去看神像,猛然注意到,神像的双瞳,好像……动了动。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神像,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唐谷雨察觉到她的异样,也顺着她的目光观察,脸色一变,“这对眼睛不是雕出来的。” “不是雕出来的,还能是……”白露一惊,续道,“真的不成……?” 唐谷雨道:“通常的神像,只是雕刻上漆,上漆后双眼黑白分明,绝不会刻意把眼中的血丝也描出来。” 白露道:“这么说,雕像里有东西?” 话音刚落,他已警觉地扬起木剑,手一挥朝泥塑雕像劈过去。雕像立即咯啦啦裂开一条缝,白日天光随之照进缝隙,映出一个人影。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玄衣,盘腿坐在神像当中。他双目阖着,唇色浅淡,头发自然垂落至地面,外界一道光照在他身上,衬得长长的睫毛影子横斜在脸上。 身边传来唐谷雨惊讶的声音:“小满。” 白露愕然看他,只见唐谷雨双手掰开泥塑,将少年带出。白露探了探唐小满的脉息,松了口气道:“脉息很平稳,只是感官被人封闭了。”说罢在他几个穴道处点了点。 阖着的双目缓缓睁开,朗而稀疏的睫毛下,一双眼睛略带水色,倒映着当下光景,是人间少有的清澈。他靠在唐谷雨的臂弯里,缓缓起身,眼珠子朝左右看了看,“我这是……在月泽山么? “嗯。你已经失踪数月了,”唐谷雨扶起他道,“没事就好,我先带你回去。” 正要离开,唐小满迟迟不肯挪动脚步,他道:“我不想回去。” 唐谷雨疑惑看他。 唐小满抬头看唐谷雨道:“我愿意留在这里。” 唐谷雨有些讶然:“什么?” 被人拐了,还替人家数钱?白露懵了,提醒道:“你被人困在神像里数月……” 唐小满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睫毛,一字一句道:“没有人困我,我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 白露觉得更奇怪了,她再次提醒道:“可你的感官都被封闭了……你竟说,是自己心甘情愿?” “嗯,”唐小满点点头,神情很是诚恳,一双眼睛清澈明透,丝毫没有在说谎的意味,他道,“是我自己封闭的。” 白露越听越觉得不对头,问:“你自己封闭自己的感官,把自己封闭在神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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