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母亲。” 母女俩说了一段趣话后,吴氏斟酌着准备开口,但又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直到蒋婧离开汀溪苑,吴氏终是没说。 女儿好不容易活泼了些,眼下还是不提这事儿吧,吴氏心下叹气。 夜晚,礼部尚书蒋陆问起妻子,“夫人,你打听的情况如何?” “老爷,依妾身看,程家二郎浓眉大眼,眼神清正,又有一身好武艺,应是不错的。” “不错就好。”蒋陆脱下外袍,活动下疲惫的筋骨。 吴氏上前给蒋陆揉肩。 “老爷,婧儿那里……”吴氏语带犹豫。 “怎么?还没跟她说?!” “婧儿今日出门,妾身……还未来得及同她说。”吴氏吞吐着隐瞒了实情。 蒋陆心里生出反感,扬声道:“她嫌林家那个小子文弱,这回给她找了个将门虎子,她总归能满意吧,再闹绝食便让她绝食吧,大娘二娘都没她这么多事儿。” 大娘二娘便是蒋婧已经出阁的大姐和二姐。 “老爷,婧儿恐怕还是惦念着小俞将军。”吴氏缓缓道出所想。 “亲都退了,还惦念着做甚!”蒋陆越说越心生埋怨,“你当初也是,好生生同俞家定什么亲?” 听到蒋陆的怨言,吴氏立刻心觉不平和委屈:“老爷是在怪责妾身?!当年,我和楼玉本是玩笑之言,后来也是和老爷商量,老爷做主才定下的儿女之亲。” 楼玉是俞沛霖母亲的闺名。彼时,蒋陆还是前程似锦的礼部郎中,俞家是良将辈出的肱骨将门,结亲真可谓结两家之好。 只是现在……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蒋陆嘴唇翕动,终是有些气闷地吐出一句:“算了,睡吧,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 春寒料峭时,凉风侵入肌骨。 庄子上,俞沛霖潜入一弘温泉池汤之中,热气升腾,云雾氤氲,立刻寒意消融。 这是庄子上的温泉池砌好后他第一次前来泡汤。他来这儿不是为了享受,而是朱洛那家伙说他的双腿需要“热疗”。 战场中毒后,俞沛霖服下了祛毒丹,毒箭刺进的腐肉尽数剜去,再以草药敷疮口,然后军医相随,快马加鞭回京,找最好的杏林圣手治疗。 争分夺秒,丝毫不敢松懈,最怕的就是毒入骨髓,一旦毒素进入骨髓,那么他的这双腿就废了。 虽然俞家算得上天子近臣,他和新帝还有年少的情谊,但是君是君,臣是臣,一个没用的臣子自然就没有了价值,情谊又能维系几时? 看着裸露的上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早已没有了往昔的光洁,俞沛霖吐出一口浊气。 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松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是隔着一堵石墙的女池那边传来的。俞沛霖的耳力极好,动静声悉数入耳。
紧接着,听到了女子的说话声,这声音还有些熟悉。 “薛姐姐,我还是第一次泡汤,这里看起来很不错啊。”这是小竹雀跃的声音。 今日,薛巧儿和小竹也来到了庄子上,是徐管事邀请来的,一是到庄子来玩,赏些闲趣之景,二是薛巧儿新挑些菜蔬和果子作糕点食材。 这也是薛巧儿第一次泡汤。池子的水澄澈如镜,升腾着袅袅雾气,因着洒上了花瓣,还散溢着淡淡的花香。 两人潜入了汤池之中。温热的水流轻柔细腻地抚弄着肌肤,让人顿时觉得舒爽。 小竹欢快地贴着池边拍打小腿,还伸展手臂游到对面,池中花瓣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开去。 一串笑声在空阔的内室回荡。 “谁家猫大王,偷吃糯米糖。鸡鸣三声天亮,好戏就要开场……” 小竹唱的是流行的小调,曲风活泼,歌词诙谐。 “薛姐姐,该你唱了!” “青谷子青青,青谷子无花……” 这是薛巧儿母亲家乡的歌谣,以前她母亲总唱给她和哥哥薛丛听。 薛巧儿唱了起来。 浅吟轻唱,干净透亮,清凌凌如山间泉音。 …… 俞沛霖的眼睛睁开,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明。 他刚才……睡着了。 女室那边已经没有了动静。 昨夜他的腿又痛了半宿,疲累、疼痛以及繁乱无边的思绪终于在一泓汤池中泄了劲,在徐徐飘来的歌声中,他睡着了。 “陈度。”俞沛霖喊了一声。 陈度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接近午时。” 已经泡了快一个时辰了。 “大小姐呢?” “大小姐和薛姑娘、小竹去后山了,阿桃和阿朱都跟着了。” 大小姐便是俞沛霖的妹妹俞析文,今日也跟着她哥哥来了庄子,她已有几年没来过了。 陈度推着俞沛霖到了庄子的院场旁。 花红柳绿,远山浅黛,春色逐渐铺展开来。 延展向前的阡陌小路上,走来女子娉婷的身影,融进丝丝缕缕的春色之中。 “大哥,你看。”俞析文已经走近。 她头上戴着青萝藤编织的花环,其中还缀着红黄的小野花。 “嗯,好看。”对于妹妹,俞沛霖总是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得到肯定,俞析文脸上漾出更加欢悦的笑意。 俞沛霖心下甚慰。 妹妹许久没有和同龄女子在一起了,更别说说笑了。 “大爷。” “俞将军。” 小竹和薛巧儿上前向俞沛霖行了万福礼。 小竹与俞沛霖早已相识,因着性格原因,小竹在俞沛霖面前从不拘谨,笑闹随意。 如此看来,在场之人就是俞沛霖和薛巧儿最不熟。 薛巧儿落落大方地同俞沛霖见礼后,边随着徐管事去挑选食材了。 小竹好奇,也跟着去了。 俞析文见她们两人都走了,也准备跟着前去。 正待她转身,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阿文,你也要跟这去吗?” 还不到半日的时间,妹妹怎么就黏上了薛巧儿她们?俞沛霖心中困惑。 “好吧,我就陪着大哥吧。”声音有些不情不愿。俞析文以为她哥哥孤独寂寞,要人陪伴。 俞沛霖:…… * 到了吃饭的时间,徐管事将俞沛霖他们请进了屋里。 屋内,几个年轻的帮工正支起两张桌子。 “不必了,我们就坐一桌。” 听了俞沛霖的话,徐管事吩咐几个帮工将方桌搬来。 “我就说嘛,大爷不会这么见外的。”小竹十分爽利地坐在了方桌旁,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还拉着薛巧儿一起入座。 转眼间,一桌子珍馐佳馔。 “大少爷,小姐,薛姑娘,小竹姑娘,这是高粱酒、果酒和桑葚汁。”徐管事略微躬身恭敬地指着几个瓶子说道。 一个笑容憨憨的胖小子上前给大家斟酒。这是徐管事的儿子徐春。 “我自己来吧,谢谢你。”薛巧儿没让徐春给她倒酒,她伸出手准备接过徐春手中的酒瓶。 徐春第一次见到笑得如此美丽的女子,他的耳根倏地一下红了。 等他回神,酒瓶已被薛巧儿拿了过去。徐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春哥儿,走了。” 倒完酒,徐管事和他儿子徐春退了出去。屋内剩下吃饭的四人。 和俞沛霖的沉默相比,三名女子明显“叽叽喳喳”了许多。 “这个好吃。” “薛姐姐,你尝尝这个。” …… 酒酣耳热,俞沛霖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薛巧儿,心中纳罕。 这个薛姑娘,已经喝了五杯果酒,外加一杯高粱酒。 他只喝了两杯,哪怕菜肴再美味,喝酒也得有个度,这是他常年自律养成的习惯。 他是不是得提醒下她,出门在外,喝酒不能贪杯。他尚且有侍卫随行,而她一个弱质女子,喝醉了会有危险。 薛巧儿感受到投来的目光,朝俞沛霖看去,只见他正举着双箸慢条斯理地夹菜,没有丝毫异样。 薛巧儿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再一次举起酒杯,心中暗忖,难道自己感觉出错了? 吃完饭,俞府的马车已在庄子外等候,俞沛霖看了一眼挽着手走路的薛巧儿和小竹,见她们走路平稳,面色如常,便转身朝自家马车行去。 “巧娘,你怎么在这里?!”突然,几人身后一个激动的男声响起。
第九章 听到声音,薛巧儿回头。 年轻人头上缠着方巾,肩膀荷锄,裤腿卷泥,显然是刚刚干活回来。 “水生哥,怎么是你?”薛巧儿眼里闪过讶异。 水生是薛巧儿以前向阳村的邻居,曾经买了个簪子要送给薛巧儿,被薛巧儿拒绝了。 水生听了,有些无奈和惆怅地放下锄头,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走近几步道:“我爹娘已经……去了。” 什么?! 薛巧儿离开向阳村之后的那段时日,对水生来说极为灰暗。 当然,这跟薛巧儿并无关系。要说有关系就是水生倾慕薛巧儿,却不知她的踪迹。 水生爹将卖母猪的钱拿去喝花酒了,这本来是留给水生娶媳妇的。水生娘气愤之下和水生爹发生争执,推搡间,水生娘的头碰到了桌角,不久就没有气息了。 水生爹更加肆无忌惮,将水生娘辛苦攒的钱拿去挥霍,大冬天喝得不省人事躺在街边,活活冻死了。 水生娘去后,他尝到了饥饿的滋味。后来,他跟着姐姐到了她的婆家村,水生姐夫是这个庄子上看护果园的,手下有十几个帮工。他将水生也带到了果园做帮工,一来吃饭管饱,二来还有些辛苦钱。 听了水生的述说,薛巧儿心中百感交集。家道说变就变,她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当时的她还有哥哥薛丛,而今哥哥也不在了。 “水生哥,斯人已逝,节哀顺变。你现在能靠双手养活自己,总是好的。你爹娘在天上看着,也是欣慰的。” 水生沉默不言。他看向薛巧儿,藕粉色的裙衫,鹅黄色的披风,鲜亮娇俏,和她以前素净的打扮全然不同。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泥点子和破洞,水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缓缓开口,“巧娘,你如今住在哪里?是不是……跟了贵人了?” 听闻后半句,薛巧儿一怔,正待措辞回答,只听有人高声唤道:“薛姑娘,小竹姑娘,要下雨了,快上马车。” 薛巧儿心中蓦地一松,“水生哥,我先走了,下次再同你细说。” 小竹站在不远处,她见薛巧儿过来,便跟着薛巧儿一起上了马车。 * 下了两天贵如油的春雨后,春阳从云朵后露出了脸。 雨后初霁,天阔气清。 阳光照进院子里,薛巧儿将她父亲留下的书一一摊开来晒太阳。这些书都有岁月的印痕,有的书页已经泛黄,甚至被虫嗫啃过。 她的动作轻细,将书上的积尘一一擦拭。 …… “咚咚咚。”有人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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