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面对这种小角色,他连话都懒得多说两句。 要不是和余瑶扯上了关系。 他不会出手。 脏了他的上霄剑。 温润如玉的男子满身脏秽,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眉心处,寸长的血洞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汇成了一条蜿蜒的血线,明明是极痛苦的凌迟死法,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个自然的,温和的笑。 怎么看怎么怪异。 余瑶凝神,急忙上前细细观察一番,确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才隐隐约约安下心来,她抿唇,看着云烨的尸体,眉头皱了很久也没松懈下来。 “有什么好看的,臭死了。”顾昀析将手中的上霄剑丢到余瑶怀中,嫌弃厌恶之余,话语中尚蕴着七八分兴奋的杀戮之意:“等与九重天开战之时,斩下天君的头颅,你再慢慢观赏不迟。” “我是觉得让他死得太便宜了。”余瑶神情蔫蔫地道:“原本还想着,关着折磨一阵子,等两界正式开战了给天族一个惊喜的。” 顾昀析颔首,似笑非笑:“不一定就死透了。” 余瑶:“???” “瞧见没。”男人指骨匀称修长,白得近乎透明,他指着云烨向上摊开的掌心,陈述事实:“鳞片没了。” 余瑶抱着剑蹲下身,将云烨的两只手都翻开看了看,确确实实发现,方才还带给她一丝压迫感和危险感的鳞片,随着云烨的死亡,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下,余瑶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天族人手一枚吗?”她气得在山洞里转了几圈,不断在脑海中回想勾勒那东西的模样,半晌,有些不确定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云烨说不定没有死? ” 顾昀析长腿微曲,抵在石壁上,清冷的黑眸中,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这种鳞片,我曾在六道录中见过。” 余瑶愣了一下,立刻停下了念念碎,反应极快地伸手捂住了耳朵。 “你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你可以知道。”顾昀析有很久没见过她如此鲜活的模样,一时之间,竟起了逗弄的心思。 余瑶摇头。 无怪她如此反应,实在是因为六道录的名字太响亮,杀伤力太大。 六道录,相当于天道留给顾昀析的独有物,而且十分邪性,简而言之,上边的内容,谁看谁倒霉,谁听谁倒霉。 上面记录着世间最稀罕之宝物,最光怪陆离之事。 “这种鳞片,是锦鲤族历届族长或圣女消亡前留下的生命精华,可庇佑后人,上面往往附有一丝大道气运,持鳞片者,必是锦鲤族的贵人。”顾昀析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道。 既然是厉害人物留下的遗物,那威力大些也可以理解。 “叫你别念出来呀。”余瑶嘟囔:“不过据我所知,锦鲤族的寿命十分长久,这一任锦鲤族族长,和天君差不多年岁,亦是活了无数年的老怪物,其历任族长或圣女生前留下的精华,照理说应是十分稀奇,怎么现在反倒和大白菜似的,人人都有?” 她又将云烨的尸体看了一遍,面上是死干净了,她紧抿着唇道:“肉身是毁了没错,元神呢?” “上霄剑专攻元神,要么是碎了,要么被鳞片带走了。”顾昀析道。 余瑶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垮着脸憋出来一句:“我再不喜欢鱼了。” “太讨厌了。” 顾昀析眯了眯眼,半晌释然,用有些散漫的调子,认真地强调:“没事,他们是小鱼,你喜欢大鱼,不冲突。” 话虽如此,余瑶还是抱了一半的希望。一枚鳞片罢了,就算他运气逆天,失了肉身,逃遁回天族,也早成了空壳,再难成气候,想要回恢复到从前的实力,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他的后路,没有了。 依照云烨此人自负执拗到极点的性子,这无疑是最令人痛苦的。 他痛苦了,余瑶就开心了。 “准备什么时候下凡?”顾昀析目光在她惨白的小脸上扫了一圈,慢悠悠问。 “就这几日。”余瑶抱着上霄剑,慢慢挪到他的身边,道:“黑莲花下凡有特权,并不需要渡苦情劫,就相当于去人间走过一场,只是希望时间不要太长。” 顾昀析颔首,眉骨微敛,音色清浅:“我得去西边走一趟,你听话一点,别将蠢脑筋发挥到底,做事之前,掂量掂量自己,想想财神。” 余瑶默了默,而后问:“说起来,他当年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他的下一次雷劫百年内即将来临,雷霆弓掌一半远古雷霆之力,届时,可以发挥上作用,将财神救出来吗?”余瑶有求于人的时候,声音总是软的,清的,又因为灵力尽失的原因,巴掌大的小脸上血色褪尽,额心的莲印彻彻底底暗了下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花钿。 顾昀析看了她一会,倏尔展眉,笑了。 真行。 每次都来这一套。 可偏偏,他又最吃这一套。 “雷霆弓神性极强,循天道而生,使命是维护六界秩序,天道不允的事,它不会干。”顾昀析言简意赅地同她解释了两句,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此路不通。 余瑶声音小了下去:“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让一位神灵付出生命代价才能平息。” 若说顾昀析是六道的亲子,那么十三重天的神灵,就是干儿子干女儿,虽然给的特权没有顾昀析那么多,但也足够宽容。 也因此,余瑶是真的理不清原委。而且财神下凡的那段日子,六界风平浪静,各地明明都好好的,没出什么岔子,也没听说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发生。 财神现在的身躯,顶了天就是七八岁,修为就更别提了,连使个凌空术都难。雷劫一来,他根本无力抵抗,一息都撑不到,就得给劈成渣渣。 九重天关于他的流言满天飞,天君亲测卦象,十三重天将有神位空出来,因此,许多活了无数年的老怪物都开始出来活动筋骨,伺机而动。 顾昀析显然不想在这方面多提,但看着余瑶心事重重的模样,又不由得跟着蹙眉,到底还是破例开了口:“这将是他最后的期限,全看他自己能不能走出来。” “不是天道想收他,是他自己不想活。” ==== 天宫,凌霄殿。 天君高坐上首,三十六道冕旒垂下,完美地遮掩住了所有细微的表情,十九节台阶之下,仙气氤氲,流水曲觞,右侧一溜,依次是天族的得力战将,说得上话的大能大尊,左侧,则是天族诸多附属势力。 诸多不现世的老古董也出了山,齐聚一堂,但气氛却并不融洽,反倒有些紧张和凝滞。 锦鲤族族长坐在左侧第一,温言脸上蒙着一条面纱,仙气朦胧,只露出额心上那枚古老的半鳞,俏脸寒冰一片。 “诸位。”天君摆手,将窃窃私语之声一力压下,他从主位上起身,声音满含威严:“今日齐聚一堂,因何原因,大家心里也该清楚。” “我天族素来主张和平,公正,不惹事,不挑事,但也绝非怕事之族,今帝子堕魔,十三重天的琴灵,伏辰,尤延,凌洵,以神族之体,修魔族之道,心魔难消,戾气深重,动辄以修为和辈分欺人,更在数日之前,堵在我天族门前,大开杀戒。” “同日,天族朝臣子民请命,与神族开战。” “而我天族三皇子,就在方才,大宴开始之前,死在了蓬莱岛中,是何人所为,大家心里应该都清楚。” “至今,神族未有回应,未有道歉,甚至未有只字半语的解释,此等行径,是对天族万民的轻视,亦是对我天族实力的轻视。”
“今日本君设宴诚邀各族盟友,不日出兵,讨伐神族,共襄盛事。” 底下乌压压一片人,没一个出声。 原就是天族嫡系朝臣后裔的就不必说,自是全听天君的命令和吩咐,但在座更多的,多数只是与天族走得近,或者两族之间有联姻关系,例如锦鲤族。 他们不如天族势大,族中的巅峰战力往往就只有一两位,且还都不是十三重天那群奇葩的对手,平白冲上去,给天族当打头阵的炮灰吗? 这样的顶梁柱,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所在的种族,必将元气大伤,这个时候,天族又会拿什么弥补帮助他们? 空口白条几句嘉奖的话吗?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足够的,使人心动的利益,他们不会毫无保留地拼尽全力去做天君手中的刀刃。 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精。 天君略微一晒,眸中覆盖上一层灰灰的雾霭,冕旒掀动,他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方抛出了重磅炸弹:“诸位都知,神与仙的差别。” 听到这一句,许多人都停了手中的动作,挺直了脊背,特别是一些不世出,马上快活到生命尽头的老怪物。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神与仙之间的差距。 他们年轻时,也有满腔热血与斗志,也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他们不服输,不服气。身为仙者,他们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成神梦。 那个时候,十三重天只有五名老神。 他们从远古活下来,活得都腻歪了,但像是守着什么天大的使命一样,死活就是不肯退位,然后,他们抱回了三颗蛋。 再然后,突然有一天,那五位神灵冲进天道深处,战得天崩地裂,无数生灵缩进地底,嘶吼哀鸣之声响彻天地。 他们退出来时,每个人都身负重伤,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他们珍而重之地捧着一个小小的神木小缸,目光狂热。 又过了数万年,六界的人才渐渐知道他们带出的,是什么东西。 一尾小鱼。 它叫鲲鹏,是一头尚未成长起来的绝世凶物。 它一万岁生辰那日,六道落下九彩霞光,流落无数神韵被它吸收,天穹降下一个顾字,这便是他的姓。 顾生灵之安危,顾六界之平和。 自此,六界百族,有了共同的君主和信仰。 然后,顾昀析长歪了,信仰崩塌了。 爱玩,毒舌,不讲理,说一是一,简直就是个昏君、暴君,但是有一点好——不管他们。 噢,是根本懒得管他们。 反正就是你斗得天崩地裂,只要不闹到我眼前来,那就不关我的事,闹到我面前,那你就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然后到现在,最大的信仰成了最大的威胁。 谁也不想对上这么个煞星。 他们可是听说了,除了上霄剑,顾昀析手中还握有雷霆弓,这些只在远古典籍上存在的神物,威力难以想象,天君出手,都被两箭逼退。 这是什么概念,没有亲自对上过的人,是永远想象不出来的。 天族都被打到家门口,愣是没敢怎么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高调地来,高调地走。 然后高调地杀了他们的皇子。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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