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的藏书阁,那必定囊括了六界所有玄奥的东西。 瑶瑶和帝子的关系,居然好到了这种程度。 “这叫聚魂阵。” “它形成的条件极为严苛,需要海量的仙力神力不说,被奉为禁术的原因,是布置此阵的人,事后必定遭遇天道反噬,死状凄惨。” “我不知道财神来过没来过,若是来过,则他必定恢复了记忆,且再一次强行动用了自身的力量,如果是这样,他不用撑到雷劫降下了,以他的状态,活不过十日。”说到这里,余瑶是当真气恼又不解,就像是家里的孩子,怎么说怎么管都无济于事,他该怎样还是怎样,甚至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管,管不住。 说不心疼,那也是假的。 “顾昀析曾与我讲过,聚魂阵的存在,是为死去的人聚魂。” 夏昆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他吐字清晰地重复:“死去的人?” “对,灵魂已经彻底消散的人。”余瑶苦笑,“死而复生,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呢?这种阵法,虽然听起来逆天了些,但是弊端同样明显,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这完全是一命换一命,一个先天神灵的命,也堪堪只能抵一只兔妖罢了。” “财神在用这样的蠢方法,跟天道抢人。” 余瑶心情复杂,她手指点在纸上不起眼的一处,开口道:“我们去那看看。” “如果不出所料,这应该就是阵眼了,那兔妖的肉身和正在温养的妖魂,应该都在那里。” 因为那浩瀚如海的灵力,就是在那里汇聚,消弥的,整座大阵,都在为它服务。 夏昆凑近,凝神分辨,然后愕然。 “怎么了?”余瑶问。 夏昆苦笑一声,拎着那张纸让她确认了一遍,方有些无奈地道:“这里,恰好是罗府所在的位置。” 这下,可真是巧了。 余瑶已成为昌平王妃,再回娘家居住,实在不妥,身在人间,有时候还是得入乡随俗,未免引起过多的麻烦。 因此两人一商量,决定入夜再去罗府探探。 但是余瑶怎么也没有想到。 会在罗府,自己曾经的闺房房顶上,看见一个小小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七八岁人间男童的身子,脸蛋红扑扑,咧嘴一笑,可爱得不得了,也没穿鞋,两只胖乎乎的脚丫荡在半空中,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晃。 余瑶突然生出一种,他果然在这里的落实感。 夏昆带着余瑶掠上屋顶,悄无声息地在财神身边坐下。 财神并没有侧首看他们,而是盯着天边那轮圆得近乎有些诡异的满月,月光撒落下来,衬得财神那张喜气洋洋的小脸格外惨淡苍白,余瑶看了,心不由得一揪。 “汾坷。” 良久,余瑶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 夏昆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财神,叫汾坷。 果然,除了十三重天上的几位记得,其他人,早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也忘了他曾经的威风肆意。 财神慢慢地回首,他的目光在余瑶的脸庞上顿了顿,而后笑:“瑶瑶啊。” 余瑶险些被他一声“瑶瑶”逼得眼眶发红。 “你都想起来了?”余瑶声音落得极轻,像是怕破坏了此刻的宁静,又像是怕眼前之人突然凭空消失,去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财神与她对视,含笑反问,从前的喜感,逗乐,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留下的,是余瑶鲜少见识到的豁然。 余瑶默了一会儿,坦白道:“我问了伏辰。” “我们才从皇陵出来,那里的神力,是不是你留下的?” 财神并不否认:“五百年前就留下了,只是前两天,我才催动。” “可是现在,你很需要那份力量。”余瑶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余瑶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对同为先天神灵的好友说死字的一天。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 “瑶瑶。”财神眯了眯眼,小小的胖胖的手指指像空中垂着的圆月,“曾经,有人对我说,月宫里是住了玉兔的。” “可是你我都清楚,月宫里没有仙女,没有玉兔,光秃秃的一片,坑坑洼洼,根本没人管。” “你既然那么喜欢她,当初为什么还让她嫁给了始皇?”余瑶声线低浅:“如果那就是她的选择,她也应该不后悔的。” “可是我后悔啊。”财神目光平静,笑着瞥了眼余瑶和夏昆,低叹:“瑶瑶,你现在还不懂。” “我懂。”余瑶闷闷地接:“我只是不明白,不理解,她真的有那么好吗?” “那我换一种说法。”财神幽幽叹了一口气,“你中了咒,为云烨要死要活的时候,顾昀析口口声声说再也不会管你。” “可最后,为什么强行出关,撕破六界轮回,损耗半数修为施时间禁术救你的,还是他?” “又为什么,他出关之后,面对你的避而不见,以他那个怕麻烦的脾性,还是公然去堵了九重天的天门,掺和进了一大堆乱麻中。” “瑶瑶,你瞧,你也是个淘气鬼。” “淘气鬼,有什么好呢?” 大概就是再怎么不好,也轮不到别人来教训吧。 余瑶的身体僵硬下来。 她像是没有听清,耳边全是嗡嗡的鸣响声,她的目光在财神脸颊上游弋,好半晌都找不到焦点。 “什么……什么时间禁术?”余瑶喉咙发干,艰难出声。
第33章 财神眼里蓄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他晃了晃脚丫, 脸庞圆嘟嘟的惹人爱, 声音稚嫩:“我说的什么,瑶瑶心里没有谱吗?” “你从始至终, 都未曾怀疑过吗?” 他轻而又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云烨与温言定亲宴之后,清凉池边,你问我, 若你出事,有谁会施时间禁咒救你的时候, 就应该猜到了吧?” “瑶瑶。”财神朝她勾了勾手指,小脸上温润的笑意依旧,他抬手, 布了一层结界,呼出的热气均匀地散在余瑶的耳畔,她听见小小的男童声音,沉重而无力。 “你别心疼我。” “你应该心疼的,是顾昀析。” 余瑶脑子不太清醒, 她明明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仔细想,又觉得就该是这样的。 财神苦笑,斜瞥了眼自己白得透明, 像是绷着一页透明纸张的手背,“扶桑的那一卦,你还记得吧?” “十三重天,将有神灵陨落。我一直以为,扶桑卜的那一卦,是在说我。”财神轻轻喟叹一声,然后望进余瑶震动莫名的杏眸中,缓缓道:“瑶瑶,扶桑嘴里陨落的那个神灵,不是我,而是你。” 余瑶已说不出话来。 今夜月圆,财神也难得有了倾吐的欲望,他低眸,黑而长的睫毛覆在眼皮下,密密的一层,遮掩了无数的心事,他不想提自己的事,倒对余瑶的事分外感兴趣。 “我不过是想救回那只傻兔,便付出了这般代价。” “瑶瑶,在天道手中,抢回一个先天神灵的性命,你知道,顾昀析将会面临些什么吗?” “我其实一度不解,顾昀析身为帝子,冷淡寡情是流淌到了骨子里的东西,哪怕是十三重天上和他同属一脉的神灵,也未能让他多看顾一些。当年扶桑将你交托给顾昀析,其实是玩笑之语,谁也没有料到,你竟真的跟在他身边,跟了那么多年。” “当年顾昀析将我从结界中拎出来狠揍的时候,大抵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竟会成为重蹈我覆辙之人,而我,也确实没有想到,最后最能与我感同身受的,居然会是他。” 财神顿了顿,突然意味深长地接了句:“我曾以为,最能懂我之意的,会是扶桑。” 余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月光倾泻流淌,财神舒展身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手指微点,半空中,很快蓄起无数星点的光芒,一条荧光长线横展到天际,引动着皇陵中那股庞大而浩瀚的力量,很快,罗府上空,漫上了一层阴云。 好在夜已浓深,罗府之人只剩下守夜的小厮和婆子,夜里变天乃是常有的事,谁也没有起疑。 罗言言心慌意乱,睡不着觉,便倚在栏前看月亮,她已定了亲事,下月便要成婚,未来的夫婿是个品性好的,老太太和她娘满意得不得了,反倒是她自己,并不怎么在意。 少女身姿窈窕,印成一弯小小的阴影,投在廊下。她是偷溜出房门解闷的,一路竟走到余瑶未出阁前住的院子前,在这里,视线格外开阔,一轮圆月挂着,仿佛触手可及。 罗言言惬意地眯了眯眼,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回眸间,与另外三双眼瞳对上,呼吸下意识滞了一瞬。 片刻后,罗言言手脚并用,也爬上了房顶,与另外三人拍并排坐着,并且十分自然地将脑袋搁在余瑶的肩上。 “姐姐,你怎么回来了?”罗言言眷恋地蹭了蹭她,小脸上一派明媚,“我下月出嫁,老太太说你忙,成亲当日会来,但在那之前,恐怕是不会回来看我了。” 余瑶因为方才财神的一番话,心底的惊涛骇浪一波接一波,许久未曾停歇,又被财神的举动弄得一惊一乍,现在提不起多少心思来关心别的事,但罗言言喜爱和她玩闹,两人的关系较府上别的姐妹而言,来得格外亲近些。 她伸手摸了摸罗言言长而顺的发丝,低声问:“天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一闭眼脑袋就疼。”罗言言如实说,声调软软,狐疑的目光落在财神身上,夏昆她是认识的,因而才一踩上来,就叫了声姐夫,但财神她却从未见过。 “姐姐,他是哪家的孩子?”罗言言不太喜欢小孩子,因为觉得吵闹不懂事,也鲜少有孩子与她亲近,因而她虽然有些好奇,但并未放太多的注意力在财神身上。 余瑶:“他是王府的客人,晚上吵着要观月,我想着罗府的风景不错,顺带着也能来看看你,便带着他来了。” 罗言言眼眸一亮,笑意明朗:“就知道姐姐关心我。” 余瑶嘴角几乎扯不出笑意来,她想到财神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眼都透露着令人忐忑不安的意味。 财神当年,为了救一只兔妖,流落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那顾昀析呢。 他再强大,也不可能罔顾六道法则。强行救她,撕裂轮回,如此行径,与财神又有什么不同?
甚至……还要更严重些。 那么,他将承受的因果呢? 财神也在此时望过来,目光在罗言言的脸上悠悠转了圈,勾唇笑了笑,道:“这小姑娘,倒还挺喜欢你。” 这时候,天空中的阴云,基本上覆盖了整个京都,闷雷声阵阵,余瑶拉着罗言言从屋顶上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道:“回去吧,眼看着要下雨了,你屋里的丫鬟找不到你,又得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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