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面是他的不幸,另一方面也未免不是他的运气。不幸是他要清醒地体会这血腥的一切,而幸运在于因为他的清醒能控制自己躯体四肢的运动,因而能勉强抓住一个机会,落到了地上,然后拼命地将双足插入泥泽之中,全身伏地下来,避免了更大的伤害。 但那风沙,仍然无情地磨砺着他的脊背,单薄的长袍已经破损得一点蔽体的作用都没有了,风沙如同滚轮一般,渐渐地将他的脊背撕裂。 而索伦也就在这片刻之间,感到剑上的压力从勉强可以抵挡,到仿佛裹在了一团极其黏稠的液体中一般举步维艰,到根本就像压上了一座山一样动弹不得。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成了液体一样,滞重黏稠,脚步的移动不再轻盈,长剑之上更仿佛有千钧的重力。绝望地看一眼伏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韵追鹰,索伦猛一咬牙,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一步步向前走去。 “只有,乘自己还有点力气,跟巨人拼了!” 然而,就在他刚刚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忽然感到环绕周身的空气刹那间凝聚了起来! 他们确实是挺不到那个时候的,如果不是有韵纹鹂在的话。 看见巨人吞噬了哥哥的契约精灵血艳,感到那如同浪涛一般散溢开的哀伤,韵纹鹂拨弓便射。 一连十来箭,箭箭都落在了巨人身上,似乎巨人周身再没有那种神奇的护身法术。然而,每一箭都毫无作用地被弹落地上。 然后,眼看着巨人远远地,一掌一掌地击向两人,但却似乎并没有很大的力量,也没有什么奇特的魔法,他(它)究竟在做什么? 正在奇怪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精灵耳语。“诱发魔法!!!” 猛地回头,身边一道清风荡漾,隐约可见那依鲁淡淡的轮廓。 “咦,你怎么过来了?山美呢?” “山美睡得比刚才安生一些了。我把他安顿到那面的林中,布下了守护结界,又托付了两个别的精灵,然后就感觉到这边的异常……”隐约地有些哀伤,看了一眼巨人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旋风沙柱,“巨人正在以本身的魔力诱发泥泽所蕴涵的天然魔法力量,不过现在还没完成;那旋风沙柱是地系魔法,但还是可以用风系魔法中的——” 那依鲁还没说完,韵纹鹂已经一个纵身跃了出去。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越过半里的距离,来到了丛林边上。 “逆旋!”那依鲁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来,韵纹鹂已经跃出了丛林,立在了泥泽边上,结界之外。 金发飘扬起来,在那凌晨的暗夜中竟也仿佛璨璨生辉。 随着无声的结咒,韵纹鹂纤柔的手臂挥起时,一道旋风拔地而起,刹那间暴涨开来,同时向泥泽内移去。 “咦?” 倒是忘了还有一个乱放暗箭的虫子呢!看着突然生出的另一道旋风,巨人不由有些懊丧。不过,自己的魔法诱发也达到了八九成,虽然不够完满,但也可以发动了的!巨人眼中暗红色的光芒一闪,露出一丝阴险而残忍的神色。看着那个拿剑的虫子犹自费力地向前挪动,巨人不知何时提到了胸口的双掌忽然一合拢,掌心相对一撮一按,然后向下一分—— 韵追鹰本趴在地面不敢动弹,生怕被那旋风沙柱再次抛到空中。 感觉到心中那种空荡荡的刺痛逐渐地削弱,无由地就知道血艳的神志也正在同时消失,不由有一种伤痛和哀伤。 感觉上好久以来,韵追鹰的脑海中第一次出现刺痛、痛苦以外的感觉。也就在那同时,仿佛是妖精族间那无法解释的血缘亲情,他蓦然抬头! 眼前两股旋风在无声地厮杀,逐渐地风势消融,尘沙纷纷飘落。 不远处,妹妹的身影显现在黑夜中,面上微微有一丝欣慰。 身上压力一轻,韵追鹰正要起身和妹妹打个招呼,蓦然间,发现妹妹的面色大变,急忙扭头看去—— 那一瞬间,索伦忽然觉得自己周身的空气都凝结了起来,化作一个巨大的模子将自己牢牢固定。自己仿佛不再是置身于大地之上空气之中,倒仿佛是被埋进了不知多深多厚的土里,身上被压上了不知多高多重的山岳。刹那间周身所有的关节骨肉都被束缚固定,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动摇。 然后,仿佛是地裂山崩一样,索伦就感觉自己周身立足所在均剧烈地震动、抖动、倾覆、扭曲、交错!自己就仿佛置身于地震震中一样被无数不可抗力任意蹂躏挫折!所有的四肢关节感到了一阵阵的重击和撕扯扭动,关节骨骼的折断声先于那无法形容的剧痛冲击到了索伦的感官。 然而,更为可怪的是,虽然这一切给自己的震撼、痛苦是如此之大,两眼看去,四周的景象却依然那么平静安详! 凝尘星爆是地系魔法中相当奇妙的一种法术。将自身强大而有序的地系魔法力渐次施放,同时逐渐吸附周围游离的地系魔法力量,等到这种魔法能量积蓄到一定程度之后瞬间释放出来,便可以形成类似局部地震的效果。 不像裂地术这些单纯的魔法,凝尘星爆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多人协同进行,可以经过长时间的积累来提高魔法威力。若是时间足够,主持者的魔法控制能力足够高,这种魔法甚至可以聚集几十个魔法师共同进行,然后同时施放,真能有地裂山崩的效果,其威力绝不下于地系魔法中的顶尖法术地母震怒和九州沦陷! 然而,从来没有人将这种法术在这么快的时间内聚集完成;从来没有人将法术的范围控制得这么精确——仅仅就在索伦的周身一丈方圆;而且,很少见的,这一法术居然是用来对付单单的一个人! 对此,索伦却并没有任何一点点的荣幸感。 其实,仅仅是地震也没有什么——就在不久之前的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巨人所用的裂地术给人的感觉就像地裂山崩一样,然而那时候的自己却能在那扭曲波折的地面上行动自如。但如果自己就变成了那震动、碎裂、扭曲中的一片土地,一块城砖,一段地基,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巨人法术的厉害之处,是永远不按照大家既有的概念来——简单的魔法却可以形成那么强大的破坏,看似强悍无比的魔法却并没有发挥特别的作用(如同那颗魔星),常见的魔法中却又加入了一些不寻常的变异——而这次,居然先是将周围泥泽中强大的地系魔法力量诱发出来,然后以万法无相的魔法意识将那些魔法力量凝聚到索伦身侧,最后才真正发动凝尘星爆,而且一下子就发动了十数个星爆点! 就仿佛十数记重锤同时击中自己,仿佛十几种力量同时在争夺索伦的身体,仿佛大地、天空同时裂成了十几份,而索伦自己也被同样等分! 韵追鹰回头的那一刹那,几乎以为看见了刚才的自己。 没有任何的声音,索伦的身体不知被什么力量抛在了空中,四肢关节呈现着古怪的角度,整个身体以一种僵硬、怪异地方式在空中翻滚——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在争夺撕抢着他的身体! 显然那不是旋风沙柱,因为并没有风,也没有尘沙,但外表上看索伦的境遇显然比自己还惨。看上去,索伦四肢中起码断了一条胳膊,另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脱了臼,其他的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旋风沙柱和韵纹鹂的旋风术相互对消,韵追鹰体内的妖灵梵阴刹那间发挥了作用。虽然心灵上那种痛苦依旧,灵肉深处永远是一个被硬生生扯开的血淋淋的伤口,但体表的伤痛却已经大减。眼看着索伦在丈半之外的空中痛苦地翻滚,韵追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长鞭噗地一声又探了出去! 鞭梢一近到索伦身畔半丈左近,就感到无数紊乱无比的力量在相互倾轧拉扯纠缠不清。然而鱼龙鞭这时却发挥了它那奇特的力量,根本就无视于一切的魔法阻碍,甚至一边行进一边吸收了周遭紊乱的魔力乱流,轻轻巧巧地就缠在了索伦腰间,然后用力往外一带—— “啊——”突然的拉力下,索伦的身体脱出了那颠覆混乱无比的空间,然而突然平静下来的周遭却更突出了周身无比的疼痛,一声忍了又忍却终于松懈下来的惨呼,索伦人在半空,就昏了过去。 而韵追鹰那一鞭将索伦卷向结界之外,却忘记了松开鞭梢的纠缠,或许也正想暂时脱离一下这恐怖的巨人——反正有个结界制约,不怕巨人跑掉——索伦的体重加上速度的冲力竟将韵追鹰也拖离了地面。顺势一蹬,韵追鹰强忍着锥心刺骨的痛苦,也跌出了结界之外。 “哥哥!索伦!”看着浑身浴血衣裳褴褛的哥哥,又望一下臂折腿断面如金纸的索伦,韵纹鹂一时不由得悲从中来,两颗晶莹的泪珠涌出了眼眶。 第二十章 魔 神 困得死死的猎物,因为第三只虫子的插手而立时脱困;万无一失的魔法,又因为一条古怪的鞭子而失去了对象,巨人的心中,无名怒火立时熊熊燃起。
然而,巨人似乎比前些时候理智了些,即没有狂啸怒吼,也没有什么失态的动作,仅仅是突然地静了下来。 尘沙渐渐散去,翻涌的雾气也忽然平静了下来。巨人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仿佛有些没落地退了一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恢复了仰头向天的姿势。 此刻,墨也似的天空,在远方的天际隐约显出一丝朦胧的亮色,隐约地勾勒出了巨人的轮廓。一切,似乎都和两刻钟前没有两样,除了这隐约的亮色。 ——除了,疼昏了过去的索伦,和疼得恨不得能昏了过去的韵追鹰。 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突然的宁静,又好像因为看到两人这么凄惨的样子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震惊,韵纹鹂一时间呆在那里,竟没有任何反应。 韵追鹰呻吟了一声,有些恼火地挤出几个字来,“还发呆?快……” 这才恍然大悟一般,韵纹鹂赶紧动了起来,将哥哥和索伦向后搬了一下,靠到了树丛边上。 韵追鹰勉强坐起,又使出了盘茧护心大法。 然而索伦呢?这样的伤势,恐怕,只能期待奇迹的出现了吧。 韵纹鹂忽然有些失神,又忽然仿佛长大了许多。奇迹、命运,最终还是要依靠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缓缓地抬头,却正看见巨人额头上那缓慢地,却又那么明显地长出来的—— 角! 黎明渐将来到,夜色正逐渐在天际退缩。 然而在韵纹鹂的心中,却突然坠入了永无止境的沉沦暗夜。 角?角??角!角!! 角=恶魔=恐怖+血腥+黑暗+痛苦+邪恶…… 从一代代长老们的讲古中,从血液深处遗传的恐惧中,从幼年惊惧哀号的梦魇中,恶魔的形象正逐渐浮现在韵纹鹂的面前。 “呃,还是,赶紧逃吧……”这样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韵纹鹂的脑海。然而,她的身体却被恐惧紧紧地抓住再也无法动弹,她的目光却不由被那骇异的形象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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