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不能争?当年父亲娶我爹时,许诺冯家, 等他坐拥天下, 要与爹爹共分天下。他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爹, 我舅舅,都轻信了他。” 那时天下动荡,乐宿齐刚刚凭借岳丈王家的势力起兵,麾下将士加一起还没到一万, 实在不值一提。 冯炤澜才十七岁,在返乡途中偶然出门遇到兵乱,被乐宿齐救下,一路护送着回了故乡。 烂大街的桥段。冯炤澜对英武不凡的乐宿齐一见倾心,乐宿齐此时又刚死了发妻,冯家抵不住幼子央求,又看中了乐宿齐人品非凡,于是两家联姻,本就富可敌国的冯家出资帮助乐宿齐夺取天下。 乐宿齐朝冯炤澜许诺,日后无论自己能走多远,能得到多少东西,都有一半是冯家的。他永生永世不忘冯家的恩德。 这是冯炤澜原本知道并深信的。 乐宿齐凭借岳丈王家势力起兵,但王家势力错杂,族内相斗,无法给予乐宿齐全力支持,不久后发妻难产而亡,两家的姻亲更是摇摇欲坠。 恰逢此时,乐宿齐偶然救下了冯家的小少爷。 冯家是皇商出身,富可敌国,却因是商人地位不高,一心想要找到机会光耀满门。 乐宿齐看准了这一点,故意与冯炤澜接近,趁机求娶,顺利得到了冯家的鼎力相助。 他花言巧语骗了单纯的冯炤澜,巧言令色取得了冯家人的信任。并很快与冯炤澜生下了共同的血脉,令姻亲关系更加稳固。 这是冯炤澜在很多年后自己想明白的。 乐宿齐没有分给冯家半壁江山,甚至连后位都吝惜给冯炤澜。 冯炤澜花了大半生,才发觉,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没有感情的空壳,所有的浓情蜜意,都是他的演技。 可他又是那么爱他,丢不掉,放不下,舍不得。 冯炤澜只能一边恨他,一边爱他。 乐书和在虚假的父亲与扭曲的爹爹膝下长大,自然也是虚假与扭曲的。 “这一切都是冯家应得的,没有冯家,乐家哪来现在的荣华富贵?我才应该是太子,是大燕唯一的继承人。可是父亲,他太偏心了,他眼里心里只有大哥一个人。” 沈彻闻听着,甚至无端想要赞同乐书和。 陛下实在太……太薄情,太冷血。 怪不得奉安公说,乐宿齐这个人被他自己亲手抹杀了。乐书和口中的乐宿齐,比起活人,更像一个被复仇吞噬的行尸走肉。 他被奉安公辜负了,于是为了报自己的仇,辜负了王家、冯家这么多人。 乐书和冷笑起来:“一个连生母身份都不知道的野种,凭什么能继承父亲的一切?” “乐叔偕,你慎言!”乐书景打断道。 乐书和站起身子,走到栏杆边,伸手指向乐书景:“还有你,你一个南疆外族生的杂种,也配做我的弟弟,跟我平起平坐?” 乐书景气得浑身发抖,手伸进围栏的缝隙里,恶狠狠朝着乐书和挥了几拳。 乐书和很轻易地躲开了攻击,并不为所动,忽然冷笑:“还有乐书音,假清高,性格古怪,我从来就看不惯他,凭什么乐书乾死了,父亲要让他做太子?就因为他害怕冯家势大,动摇他的江山?!狼心狗肺!” 沈彻闻听乐书和越说越不像话,蹙眉制止他道:“乐书和你疯了。”乐书音虽然没办法光明正大杀了他,但有的是办法让他“病逝”……直到现在,沈彻闻还是忍不住替乐书和考虑。 乐书和转头看向沈彻闻:“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东西?做了太子的狗,还不忘舔乐书音,结果什么都没得到,娶了个青楼出来的小倌,你不知道,你早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沈彻闻知他已是强弩之末,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自己跟周贺丹的感情不要跟他现在的乐书和解释,白费口舌而已。 “对了,还有该死的木偌瞳。”提到木偌瞳,乐书和便更恨,抬脚往床上踹去。木板床过分简陋,一脚过去就移了几寸,发出近乎散架的抖动。 “那个狗杂种,竟然敢背叛我。我这辈子要是还能出去,一定第一个要了他的命!” 沈彻闻见着乐书和开始一个个悉数身边的人怎么对不起他,再不想继续听下去,打断他问道:“你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乐书和止了声音,看向沈彻闻,几个呼吸过后,乐书和发出狂笑:“哈哈哈哈哈哈沈子鸣,你当我傻吗!什么都告诉你,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沈彻闻心说原来还没疯,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好,你不说,我数给你听。”沈彻闻说,“你勾结冯家、木家,结党营私,豢养私兵,犯上作乱,历时七年毒害乐书音,散布是我谋逆杀害乐书音的谣言,在敌国阵前暗杀我……”还有教唆小皇帝害死身为皇子的阿北。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说够了没有,够了就给我滚!”乐书和说,“我做过什么,不需要你来给我复述。” 沈彻闻垂眸:“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乐书音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他都知道,你又怕什么死无葬身之地。除非……除非你还做过别的事情,我没有说出来。我没讲出来的事,恐怕比我知道的这些还恶劣,一旦说出去,肯定会有人想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乐书和瞬间脸色煞白,脸上原本的嘲讽神色突然僵住,极不自然地说道:“沈子鸣,你的想象力是越来越丰富了。” 沈彻闻没有理会乐书和的狡辩,反而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为什么你的毒,是下给乐书音的?我推算过,你给乐书音的毒,是从书乾哥薨逝那年开始下的。书乾哥去世后,陛下没有再立太子,你为什么要给乐书音下毒? “正常来讲,防止乐书音抢了储位,你应该下更快的毒。我猜,你是找不到比陈艾更隐蔽的毒了。你担心,自己下毒太急,没办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一旦露出马脚,且没能成功杀死乐书音,乐书音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在害怕他。可是你害怕他什么呢?” 乐书和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血色,却依然嘴硬道:“我没有害怕过乐书音,沈子鸣,我看你才是疯了。” “乐书音母族不如你,财力不如你,你到底在怕他什么呢?我猜,他手里有个你没有的东西……兵权。” “沈彻闻你想多了吧。”乐书景打断道,“我二哥做皇子的时候,手里哪来的兵权?” “他没有,我有啊。我父亲虽然去世了,但沈家的亲兵还在,昔年父亲麾下的老将也都在,陛下并未夺走我沈家的军权,他们依然效忠于沈家。而我的兵权,就是乐书音的。”沈彻闻喃喃自语道,“我早知道的,我只是不想知道得那么清楚。” 皇帝不削沈家兵权,给自己与乐书音定下婚约,就是为了制衡冯家。王家和冯家都有争夺储君的资本,互相掣肘,两败俱伤。乐书乾渔翁得利,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安稳的天下。 陛下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乐书乾死在了王家与冯家的斗争前。 陛下自己也死在了清理掉两家外戚之前。 乐书和扯了下嘴角:“我做过个梦,梦见我成功了,做了皇帝,替爹爹和舅舅夺到了本就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可怎么睁开眼,会是个梦啊。” 沈彻闻想,这场梦或许原本不用醒,是自己到了这里,让乐书和不得不醒。 可是,自己的这场噩梦,又该怎么醒? 他知道的东西还不够,还差拼凑出真像的最后一块碎片。 “阿青的死,跟你有关系吧。”沈彻闻说。 乐书和看也不看沈彻闻,随口道:“他被谁抹了脖子,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你该去问乐书音,而不是问我。” 沈彻闻抬眼。 乐书乾说过,阿青暴毙,但具体原因,乐书音一直瞒着,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刚刚问的,是阿青的死,乐书和为什么回答的却是他被杀,甚至死因都那么具体? 或许这也不过是他随口一说,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 “乐书景,你知道阿青是谁吗?” 乐书景耸肩:“谁啊,我认识吗?” 沈彻闻不语,看向乐书和。 乐书和也下意识看向他,眼神中闪过慌乱。 “告诉我,乐书景身边跟了十几年的贴身太监叫什么?”沈彻闻问道。
第67章 庶安五年 乐书和没有回应。 “答不出来吗?那书乾哥当年身边贴身的太监是谁?”沈彻闻毫不停留地追问道。 乐书和不是不能记得阿青是谁, 而是不合常理。 他和乐书音关系并不好,也从未和乐书音身边的阿青有过密切接触,可沈彻闻询问阿青的死时,乐书和却没有问阿青是谁。 一个皇子, 究竟什么情况能记着一个死在十几年前毫无交集的太监? “书乾哥和书景身边的贴身太监名字叫你都答不上来, 但却知道阿青是谁?”沈彻闻问。 乐书和像是反应过来了似的, 脸上挂起从容笑意:“本朝的故皇后嘛,我知道他的名字,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一旁的乐书景后知后觉:“原来是皇嫂,没有叫全名我竟然没反应过来。” 这话讲得有理有据,沈彻闻一时哑口无言。 但他也从乐书和的反应中忽然想明白。 如果乐书和真与周贺青的死有什么关系,他也绝对不可能承认。 周贺青是乐书音的珍爱之人, 如今的乐书音手握皇权,乐书和全家老小的性命也不过在乐书音的一念之间。 乐书音现在顾念兄弟情谊,也还爱惜名声,没有杀他。可一旦乐书和跟周贺青的死扯上关系,乐书音就绝对不会再惦记什么虚无缥缈的兄弟情谊了。 因为,无论自己现在提出什么疑问,乐书和都会想方设法狡辩。时过境迁, 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湮灭无痕, 想弄清楚更多,还是要靠二十九岁的自己。 沈彻闻弄清了一些事, 可依然带着满腔疑惑离开了宗正寺。 他无处可去, 乐书景请他跟自己一起去康王府,或者给他找个院子藏身。 沈彻闻考虑了一下,还是拒绝道:“我回自己府上就好。” “你不怕周太傅再把你关起来?”乐书景问,“他下次如果再关你, 肯定会吸取教训,把你藏到我也找不到的地方。” “放心,他不会再关我了。”沈彻闻说。 “你怎么知道?” 沈彻闻笑道:“我相信他。”因为他爱周贺丹,所以愿意相信他。哪怕周贺丹再把他关起来,他也认了。 但沈彻闻和乐书景并肩走出了宗正寺大门,到了康王府的马车前,突然说:“算了,先不回府上,先去见个人,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乐书景笑道:“是真突然想起来有事没确认,还是反悔了怕回去再被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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