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闻不理他,只说道:“带我去见谢青鸾。”谢青鸾常年驻扎在南疆,原本的时间线里,她替自己调查乌傩教后偷偷回京,当夜折返回了南疆。 而在未来发生变动的现在,她收到乐书音的命令保护并监视木偌瞳,在乐书音“复活”后,护送木偌瞳回了京,此时应当还在京城。 “见她做什么?” “有事问,跟书乾哥的事有关,见到了就知道了,你哪这么多问题。”沈彻闻催促乐书景道。 乐书景只能让车夫掉转了车头,往谢将军府上过去。因为当年太子被幽禁东宫一事,跟谢青鸾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乐书景一直非常不待见她。 谢青鸾虽然常年在边疆,但偶尔也会回京述职,每次回来乐书景都要想方设法把人刁难一通,这次不得不往人家府上跑,乐书景浑身觉得不自在。 到了谢府门口,乐书景留在了马车上:“你自己去见她,我不跟着了。” 沈彻闻求而不得,独自进了谢府。 谢青鸾见着沈彻闻,立刻就要行礼:“当时我还真以为王爷……万幸没事。陛下吩咐了说王爷在府邸养伤,任何人不得打扰,我也没能过去探望。” “这些都是虚的,探不探望又有什么干系?”沈彻闻说,“咱们出生入死的交情,还能因为这个就生疏了?况且又是陛下有旨在前。” 谢青鸾内疚笑笑:“瞧我这脑子,该用晚膳了,后厨都摆好了,王爷在这儿吃了再走吧。” 沈彻闻不跟她客气,两人一起落了座。 他和谢青鸾都是军旅出来的,用膳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便空了盘子,下人撤了饭食,谢青鸾才询问:“王爷这次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我只想找你确认件事,当年太子……那封调兵的手书,是谁送到你手里的?” 这事差点要了谢青鸾的命,她虽然侥幸逃脱一死,但大半生的命运切切实实地改变了,想忘却都难。 “那人我不认识,只说是你府上的亲卫。”谢青鸾皱眉道,“不过手令我仔仔细细检查过了,确实是你的笔迹。” “笔迹可以造假。”沈彻闻说。他当年跟着太子在东宫念书,几个皇子都在一处,想拿到他的笔迹再简单不过。 擅长模仿笔迹的能人异士很多,名家大师的书画尚能造得天衣无缝,更遑论沈彻闻的字迹? “但上头的印信造不了假,我核对了,印信绝对是真的,所以才调了兵。”谢青鸾说。 当时调遣的是沈彻闻亲兵,谢青鸾只认沈彻闻印信,连兵符都不认。 “是啊,笔迹能造假,印信可造不了。”沈彻闻说,“但如果有人,拿着伪造好的手令,趁我不注意盖上了印信呢?” “王爷的印信势必锁在极其隐秘的地方,什么人能神通广大偷到?” 沈彻闻摇头。 是啊,旁人必然不能,哪怕是沈天星,都做不到。 唯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 “算了,这事过去这么些年了,咱们不提了。”沈彻闻打了岔,问了谢青鸾自己养伤这段时间朝中发生了哪些事。 谢青鸾事无巨细地跟沈彻闻都说了。 小皇帝被废,和安王一家关在了宗正寺,现在朝中就怎么处置安王争吵不休,看起来还要耗上许久。 陛下彻底处置了冯家,冯太妃幽居深宫,连带着安王一党的朝臣贬官流放抄家,倒是木家,因为木偌瞳是陛下安插的细作,在安王身边周旋,后来还帮陛下配了药假死,立了大功,没有受到牵连。 沈彻闻想起乐书和的控诉,不由唏嘘。冯家倾尽全力让乐家坐上了今天的位置,到最后荣华富贵才过上几日,就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皇帝背信弃义,冯家深陷泥沼,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沈彻闻无端感觉悲凉,今日是冯家,明日又会是谁家? 同谢青鸾告别,沈彻闻上了乐书景的马车。他原本还有点愧疚自己在谢青鸾府上用了晚膳,把乐书景一个人丢在了外头。 结果上了马车,沈彻闻才发现,乐书景身边伺候的人不知从哪给他摆了满满一桌点心在马车上,乐书景一边吃一边跟下人闲聊着,倒比沈彻闻还要惬意许多。 他也不问沈彻闻跟谢青鸾聊了什么,开口就让车夫把沈彻闻送去西平王府。 倒是沈彻闻忍不住,问他:“你这会儿又不好奇我跟谢青鸾说了什么?” “我想明白了,你问了她什么都无所谓。”乐书景吃饱喝足眯着眼说,“反正,等你解决完一切复活了我大哥,我就什么都不会记得。费脑子的事,还是你来吧。” 沈彻闻彻底没话说,心说果然是个纨绔王爷,屁事也成不了,怪不得乐书和连争储位的时候都没把乐书景当成过竞争对手。 跟乐书和分开回府后,沈彻闻第一个见着的人是沈天星。 沈天星知道的并不多,只以为沈彻闻惹了周贺丹生气,才连累得自己也被关了好些天,见着沈彻闻后插科打诨抱怨道:“王爷,咱们下次要是还跟王妃置这个气,能不能先打个声明,事情都跟我没关系,关你一个人就成,别把我给一起连坐了。” “你好好当差吧,锁你这几天,吃喝都没短了你,你权当休沐不成?”沈彻闻没有多跟沈天星聊前因后果,见他跟自己贫嘴,于是也顺着跟他玩笑。 沈天星摇头晃脑:“那怎么成,如果是休沐,肯定不在这地方呆,别说哥儿姐儿的,这里连个逗闷子的人都没有。”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沈彻闻问。 沈天星图穷匕见:“多给我一个月的月银,再放几天假。” 沈彻闻半真半假朝他踹了一脚:“去去去,自己找账房支银子去。多大出息。” “得嘞,就等您这句话了。那我可今儿就出门了。”沈天星得偿所愿,一张脸都要笑出花来。 沈彻闻摆手,让他赶紧走。 这会儿离开也是好的,因为之后会怎么样,沈彻闻也说不好。 走回卧房,沈彻闻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毕竟被关在这里有小半个月,瞧见院门沈彻闻都开始发憷。 院里没人,沈彻闻进了主屋刚想关门,冷不丁就瞧见周贺丹坐在小榻上,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听见有人进来,周贺丹才缓缓抬头,分明瞧见了沈彻闻,脸上却仍然没有变化,也没主动开口。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沈彻闻没来由地紧张。 “说的?没有。”周贺丹淡淡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沈彻闻不知道怎么说,甜言蜜语说出来总让他不自在,于是一低头,指了指脚腕上的锁扣,“这玩意你还没给我解开,我哪能跑了呢。” “好,我给你解开。”周贺丹拖着笨重的身子站起来,掏出随身带着的钥匙,在沈彻闻面前缓慢地蹲了身。 沈彻闻慌张地弯身,想扶起他:“我自己来就行。” “我来。”周贺丹坚持道。他拿着钥匙,手有些颤抖,对了几次锁眼才把钥匙插上,随后咔嚓一声,禁锢沈彻闻的锁链彻底打开。 周贺丹像脱了力一样,扶着小榻起身。他按着肚子,深吸了好几口气。 “你,你怎么了?”沈彻闻问。 周贺丹不答,只是自顾自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休了我吗?”
第68章 庶安五年 “你要休了我吗?” 周贺丹的话方一出口, 沈彻闻就瞬间六神无主起来:“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离开一趟,想必搞清了更多事,否则不会轻易回来。”周贺丹说,“既然知道了, 我们难道还能回到从前?” “我从没有过这种念头。”沈彻闻阻止了周贺丹毫无边际的猜想。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能显得更真心实意, 于是握紧了周贺丹的手:“不管你做过什么, 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保证。” 周贺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沈彻闻。 沈彻闻心凉了半截:“难道你不信吗?”说实话他有点心寒,不能接受自己不计后果跑回王府,周贺丹却无法回应给自己同等的信任。 周贺丹摇头:“我不是不信,只是害怕。” 周贺丹的回答让沈彻闻的心情变好了些许,他问:“害怕什么?” “害怕这是我的一场梦, 明日一早睁开眼,你失望地看着我。我就什么都没了。”周贺丹说着,身体再次抖起来,“我知道,自己原本什么都不配有。当年是我贪心,从二殿下那里把你抢了过来。” “当年明明是乐书音设计——” “不,他那也是为了我。”周贺丹眼中涌出泪来, “是我, 觊觎你,窥探你, 他只是想方设法在成全我。” “不对, 他是在算计你。他利用了你。”沈彻闻攥紧了周贺丹的手,看着他眼尾扑簌落下的泪珠,凑近了些,轻轻地将那些水滴吮丨吸掉。 周贺丹抖了下, 闭上眼睛坚持道:“他没有算计我。” “我今天去见了乐书和,跟他聊完,我弄明白了很多事。乐书音不想跟我成亲,但他违拗不过皇帝。”沈彻闻说。 周贺丹睁开眼,看着沈彻闻,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反驳。可他始终没有说出口。 沈彻闻继续说:“他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或许他也早就看出来我对你的感情,所以故意设计了画舫那一夜。我想,即便我后来没有跑过去求陛下改换婚约,他也会把阿南搬出来让皇帝给你我赐婚。 “我不知道陛下坚持让我和乐书音成亲的全部理由,但他早知道了乐书音不会同意,他所有的计划都会成泡影。你的存在让陛下动摇了逼迫乐书音点头的念头,他与乐书音各退了一步。” “他费尽心思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周贺丹问。他似乎是在询问,可沈彻闻却觉得,乐书音的目的周贺丹不可能全然不知,他与其是在询问自己,不如说是在引导自己,引导自己往更深的地方想。 或许秘密背负久了,也让周贺丹喘不过气。 “为了我手里的兵权。”沈彻闻自嘲似的笑起来,“他想要我的兵权,却不想拿自己来换,所以推出来你,让你做他的兵符。” 周贺丹竭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追问道:“告诉我,你知道了多少事?” 沈彻闻:“不是很多,半蒙半猜。我猜当年太子谋逆,就是乐书音用了你这枚兵符。” 找谢青鸾确认过后,沈彻闻就几乎已经笃定,那天晚上让谢青鸾调兵的手令,是周贺丹伪造的。 或许是乐书音先找人模仿了自己的笔迹,编造出了从不存在的手令,之后周贺丹找到时机偷用了印信。 原来背叛自己的人,是枕边人。 沈彻闻想,二十九岁的自己知道这些吗? 来自十年前的信件里,说了画舫一夜是乐书音有意设计,说了太子是最后见到阿青的人,说了乐书音认为是太子杀了阿青,甚至提醒了沈彻闻记得找谢青鸾再确认一遍当年调兵的手令,却唯独没有提周贺丹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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