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知规安慰道,除却这个,别的伤没有了。这字只是让他不可能再入仕为官,今后你我兄弟隐姓埋名,便能得一生安好。 云何欢一怔,久久才回过神:你我兄弟?还有……我? 旁边的暗卫开口了。他们二人奉秦太傅大人之命,要确认将云大公子完好送到二公子手上。现在他们的任务业已完成,二位公子,山高路远,以后一路保重。 不等多言,两名暗卫便已离去。他们武功高强,瞬间便消失无踪。 已救出的哥哥,马车上的财货,与太傅府无瓜葛的车夫,还有丝毫不多作纠缠的暗卫。云何欢稍作考虑,便已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云知规问,这是你的车马?可有想好今后你我往何处去?只怕须得走远,不是江南,就是塞外。 云何欢摇了摇头,说,哥哥,你一个人走吧。江南塞外,你替我去看就行,我想留在京城。 云知规大骇,留在京城?你能以什么身份留在京城?你我还是戴罪之身,天子脚下,行差踏错,恐怕就再不会有这等苟活的可能。 云何欢笑起来,说,不会,哥哥只管放心,有人可以保护我。而且,他很需要我的,如果我走掉,他就又没有人陪了。 云知规定定看他许久,轻叹着苦笑说,原来如此……何欢,我明白了。 云何欢退后两步,深深行揖。 哥哥,这辆马车上有一辈子都用不完的财货,都留给你。我先回去了,我想,他下朝回来发现只剩他自己一个人在家,肯定很难过。所以我要回去找他了。 没有马车,云何欢是用自己的腿脚行过大半个京城,走回的秦府。到门前时,已至入夜。 门口的守卫见到是他,大惊,他嘘声,让将自己偷偷放进去。一路转过亭廊,走到那处最为熟悉的院落,墙边桃树瑟瑟。他望见我正在院亭中喝酒,一杯又接一杯。 直至他步到我面前,我都还没有反应。云何欢也不多言语,跪坐在我身侧,替我放下了酒,然后捧住我面颊,啄吻上来。 深深浅浅,错乱吐息。我将他按倒压在案桌上,酒杯随之推落在地。我摸开他的衣襟,将手掌放在他心口处,红了双眼。 本太傅不是让你和你哥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云何欢说,奴婢喜欢太傅,不想让太傅寂寞。 可我对你很差,心里还放着柳邵。而且,你是罪臣,你留在我身边,京城之中,只能一辈子见不得光,任何一点名分都不能有。你选我,不选你哥哥,并不是个好选择。 云何欢说,没关系,只要太傅肯让奴婢陪您一辈子。 之后便无须再说。一切言语,都淹没在院亭的纱帐旖旎、轻吟哼叹中了。 从此,大玄的肱骨良臣秦太傅终身未明面上娶妻纳妾。但市井传言,他其实有一娇妻,却将其藏于金屋,不给人见。 不过关于这种传言,朝上可放心很多。因为秦太傅再也没有对陛下待柳丞相举止亲密、甚至将其留宿宫中恨得牙痒了。 从此就……朝堂安宁,四海升平了,对。 云何欢磕巴地讲完故事,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好像他舌头都快打结。他闷下一口茶水,而后期待地望向我,等待我的评价。 我摸着下巴想了一想:“不太对呀陛下,你这……噩梦,是否少了点什么?” 云何欢问:“少了什么?” 我道:“按理说,前面臣又是鞭打、又是把你吊起来、又是强灌媚酒折你手臂,后面应轮到臣多受苦楚,方能重新得到你的。” 云何欢抄起手臂,局促地眨眼:“那……不是因为我也喜欢你吗。你后面待我不错,还救了哥哥,我当然很容易便原谅了。” 我往前坐些,继续道:“还有,陛下这没解释清楚,臣怎么就原本对柳邵一片痴心、后又立马移情别恋;以及陛下怎么这么坦然地就接受了臣说臣心里还放着……” 云何欢哇呀叫了两声,过来扯起我就走:“你管他那么多!不许评判我编几天几夜才编出来的完美噩梦!回去了回去了!” 好罢,为哄我个开心,能诌出这么长一段,确实不该再深究逻辑。哄得开心就行了。 回去,寝殿果然已大不相同。 红绸飞飘,四处挂彩。进了门,正见着内侍在给龙床换鲜艳的被褥,将帐色也换成大红。当然,布置仓促,和真正大婚的布置还差不少,却已颇有这种意思。 至于云何欢,拐到偏殿,又换上了那身诱人的白色纱衣。回来之后,他靠坐在龙床边的小漆案前,素手出袖,给两片合卺葫芦斟酒。 见寺人们又理得差不多,他便抬手,让人都出去,牢牢合上了殿门。 我走近看那两片合卺葫芦,各十粒小仙丹正泡在里头。低身轻嗅,酒香格外馥郁,闻一闻都令人心痒。宫里神奇的酒药我见识过一次,这怕又是另一种。 我笑着坐下:“陛下要准备一下才服用仙丹,原是这样准备。” 云何欢慌忙将两片合卺拜正,着急比划:“就,照之前说的,秦不枢,现在我给不了你昭告天下的婚礼,但至少不能缺。这次借仙人赐丹,我们先办个小的,以后我定会为你补上皇后礼仪规格的大婚!” 我伸手托住一片葫芦:“陛下,你这说的好像臣真是嫁的了。臣不高兴。” 云何欢蔫耷下来:“……那我嫁给你就是了。” 这个话题逗他足够,我决定换个话题逗他:“陛下要与臣饮合卺酒,作为服用仙丹的仪式感。陛下可知葫芦合卺还有什么寓意?” 他问:“什么寓意?” “当然是先前陛下想太子得发疯的寓意。”我手指在葫芦弯处挠了挠,“葫芦多籽,多子多福。且这酒……此盏喝下去,臣没了身体精力顾虑,陛下瘦弱的身子也同样再无此顾虑,那今后,臣要将这寓意跟陛下用各种方法,日日都贯彻到底了。” 云何欢愣了一愣,脸颊肉眼可见飞速涨得通红,像要冒烟。 我贴心再补充:“一百年,每一天。仙人说了,我们甚至不会变老。” 云何欢打了个寒战。 我好整以暇:“陛下害怕吗?害怕咱们就换成薄酒,换成茶也行。反正仙丹洗洗还能用。” 我挑逗到这,他思索一阵,一咬牙反而有了勇气,一手豪迈地将他那片葫芦托起,险些把红线连着的我这边扯洒:“朕乃天子,才不怕这种吓唬!喝!” 我道:“好,君无戏言,臣必与陛下奉陪到底。” 于是彼此脑袋往前抵近,相隔咫尺,一同豪迈地将合卺酒连里头泡的仙丹一口闷下。架势不像大婚,像要准备打仗,打一百年的仗。 梦里梦外,故事到此。 至于之后怎么打仗的,就不便讲了。
第101章 终归(往后雾谭视角 今年是他到北境为将戍边的第十年。 可是他快死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雾谭都没有想过,“死”之一字会这么快就找上自己。 几年来戎狄残部依然不时偷偷袭扰边境,掠夺连已归顺大玄安分守己的几部都不放过。由于这几部有些距离,消息传到城关时,戎狄已烧杀抢掠一通离去。十几次都是如此。 所以去年的这个时候,雾谭带了一支两千人的精兵,先斩后奏直接出发,深入北漠,沿着种种蛛丝马迹,硬是在茫茫草原与沙漠中找着了戎狄反叛残部,将其完全剿灭捣毁,方才回朝。 回来之后,京城立刻肯定了他的行为,大封大赏,加上此前几年诸多功勋,俨然他就是即将告老的谢元将军当之无愧的后继大将。 那时,他也还能披着几十斤重的战甲骑马射箭,使刀枪棍棒。 他明明正当壮年。 可人世就是这般无常。半年前的某一日,他开始感觉到内腹疼痛,且日渐难忍。请医师开了七八门药,无一起效。慢慢地,他开始时而晕眩,时而呕血。 不过他依然没有重视,也没有让在军中广为人知。直至一月前有次议事,他生生倒在了谢老将军面前,这才再也瞒不住,从此只能静养府宅,不能出门。以前能做的那些,他便再也不能做了。 谢元也不敢再轻视,亲自下令,将能请到的医师郎中都拉来为雾谭瞧过一遍。这才晓得,这是内蕴毒邪,生了岩瘤,是一种绝症,哪怕健壮青年得了次病,也不能幸免,至多命存两年。 雾谭静静听着,点头。谢元不肯放弃,问:“老夫听闻当年秦太傅也患类似病症,请了墨门医师为其开骨,没过两月便痊愈了。效仿此法,能不能行?” 医师却答:“……很难。那位墨门医师也在附近巡医过,遇到类似病患,开身取瘤,依然没能治愈。似乎是有两种,一门可治,一门不可。雾谭将军这种……像是无法治愈的那一门。” 谢元又盘问半日,仍然没有结果。雾谭打断道:“谢将军,下官命该如此,不要为难他们了。开副药就请他们下去吧。” 之后,雾谭用药,二人相对无言,直至深夜。谢元起身踱来踱去,最终叹息:“原本你明年应当……秦太傅当年将你送来磨炼,却成了这样,叫我如何跟太傅大人交代啊。” 雾谭低头道:“将军勿忧。太傅送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保边军与京城同心,为更加稳固,这些年我还多要来了几个心腹干将。我已非太傅非用不可之人,而今命不久矣,更成弃子……您培养他们,也是一样。” 谢元摇首:“你不要妄自菲薄。虽远隔千里,老夫也感觉得到,秦太傅对你的关怀极其特别。若是其他将军,哪怕心腹,老夫相信他也不会这么直接肯定一个将领先斩后奏带兵深入。” 雾谭轻嗤了一声:“我不需要他对我关怀,更无须他对我特别。”他盯着手中空空的药碗,“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求他能把我好好当个物件,没有利用价值后,能放心扔掉,就行了。” 注定求不得的人的关怀,夹杂了歉疚与补偿,却比毒药更伤人。 因为歉疚才是最可怕的。 他武功高强,气力又大,他猜想过,若他一定要用强、要讨补回这一生的付出,以那人的性子,为这份歉疚,恐怕都不会怎么挣扎,甚至可能一闭眼,让他想怎样都可以。 可那样,都成什么了。 他真的,半点都不想接受这种歉疚。 谢元回到床边,轻声安抚:“你不要多想。老夫猜测,兴许是北境没有什么好的医师,老夫这就递折子回去,请太傅准你回京休养。太医们医术最高,定有办法。” 雾谭道:“此等小事,不必劳烦将军。我自己写就是。” 谢元无奈:“也行。你写好后交给老夫,老夫让使者用老夫脚程最快的坐骑送进京,绝不耽误你病情。” 又嘱咐数句后,谢元离开了。雾谭让下人将一方小案搬到床上来,点上蜡烛,铺好笔墨空折,准备现在就写起送回京城的奏疏。毕竟他拖一日虚弱一日,还是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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