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便连该说什么,都想不出了。 他这一次只是虚环着我颈,都没有贴住我胸口。他递给我的潮热只在面前一句话的气息里。 ……他这招变得。 我尽力将心头攒动的东西按下,别开脸:“殿下,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臣一心一意在跟你说教导你的事。” 云何欢撒开我,跳开转了个圈:“我也在说跟着秦太傅学习的事呀。太傅在想什么?” 但言而总之,让他跟雾谭交朋友的课业还是定下了。我仍觉得此事很有必要,不由得他想不想、说软话应付过去。 晚间床头枕畔,云何欢仍将我胳膊当软枕,搂着睡。但今日他那话我越匀越觉得不对劲,将他摇了摇:“殿下,像这种……依靠不依靠的,你有跟旁人说过吗?” 问出口,我又觉得自己不厚道。我昨日还捏着柳邵的手问是否愿意跟我走,怎么好意思管这边云何欢一句软语,是只我有的还是旁人都也有的。 他可在南风馆待了很多天。 云何欢轻轻挠着我上半手臂,额头又对我抵近了些:“当然没有。太傅觉得我有旁人能依靠么?我现在只有太傅了。” 这倒确实,没有毛病。表面上他是君我是臣,他却是不得不依附于我的那一个。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何丝毫不吃柳邵的醋。 但我还是有些希望,他能吃柳邵的醋。 我真是一个很贪心的人。很贪心。 我决意不再多想,由他抱着,闭目入眠。可很久之后都没能睡着,因为体感不对。云何欢到现在都没开始无意识地在我身上乱爬。 半晌,他忽然呢喃出口一句:“秦不枢,我真的只能依靠你了,除了你……”后面没了声,也不知隐去了什么。 不过好的是,这句话后我们静静地再躺不久,他的前后爪便开始不安分,是熟悉的感觉,不错,他已经睡着,要开始在我身上乱爬了。这行为让我顿感安心,我很快便入了梦。
第14章 隔阂 之后十数日,除了休沐日我去城南行宫例行公事问一问柳邵是否愿意跟我走,每日准点散班回来用了晚膳后,我都继续教云何欢习字、诗书乃至历史、评文。 我晓得这内容早已远超一个供我拿捏的傀儡小皇帝应有的学识,但我也不知怎的,就想都教给他,让他将来若登大位,能有自己的本事。 且,如是将人环在怀里教书,不时把着他手写字、掐一掐他腰端正他的坐姿,会给我一种莫名的愉悦,也极能缓解本太傅忙了一个白日的疲惫。 我今日选了一篇较为生涩、但延展性强的评文讲给他听,《过秦论》。里面不仅有策论叙述,我还能给他讲一讲战国之史。 我讲到公孙衍合纵五国叩关函谷、张仪横强秦齐破之,云何欢仰起脸来,回头望我:“秦太傅,你昨天才说组织六国合纵的是苏秦,为什么变成了公孙衍?” 我抚了抚他的发,触到红珠耳坠,又忍不住多拨了两下:“合纵上苏秦更广为人知,但苏秦要晚一代,与张仪并非同台相争。在苏秦之前有公孙衍。另还有一野说,讲苏秦其实是燕国间者,表面上侍奉齐王组织合纵,实则意图毁灭齐国,为母国昔日败战报仇。” 多讲一些多延展些,这样边讲边拨弄,就不会显得奇怪。可不过是个坠子,碰着他又不会有反应,怎么摸不够呢。 只怕我内心想摸的并非此处红珠。 云何欢晃了晃头,耳坠也跟着摇动,从我这角度往下看,红润的光在纤长洁白的肩颈上闪烁。 他忽然捏起轻柔语气:“秦太傅,苏秦是怎么表面侍奉的呀?我觉得这历史好有趣,太傅细讲。” 我不得不深作两次呼吸,再退开两寸:“殿下,臣想臣应该是在跟殿下好好讲战国纵横史?” 云何欢无辜起来:“我明明在很老实地跟着太傅学。太傅却一会替我写字、一会说我坐姿不对把着我腰给我纠正。太傅又在想什么?” 我也不想再讲什么战国史了,转而问个能让他哑口的问题:“嗯,看来殿下这些天做成了交易很得意,那臣反过来问问,十几天了,臣上朝去时,殿下在家里收服诤臣进度如何?” 云何欢抿起嘴,眼睛一边眨、一边若无其事地看别处。 兴许他平日太过雀跃放肆,看他吃瘪,我又觉心中暗暗地愉悦:“殿下以后要统御四海,怎么连一个影卫的忠心都收服不了?” 云何欢揪着衣袖道:“我是各种方法都用过,找话题、分享零嘴、聊喜好和理想,可雾谭哥哥油盐不进,还总凶我,我也没办法。” 意料之中,这本就是我给他出的难题,免得他每天都如此得意,让人看着就想折下来。我开解道:“雾谭就是这样,嘴极其硬,但他心里未必如此作想。你要好好考虑,怎样才能打动他心中柔软处,这样才能收服他。” 晚间睡觉,圆柱被子又被踢到床脚,胳膊又被他熟练地扒上。 按理说这些时日他扒着我睡甚至爬着我睡,我都习惯了,甚至他不这么做我心里头还不大舒服,可不知怎的,今日却觉得这只被他扒着的胳膊格外痒,想挣开。 我最近好像总有些“不知怎的”的感受,犹如细弦,勒着我心,在一点点地收紧。 他挨着我紧贴我,不是一日两日。我之前可相当地坐怀不乱,把他架在我肩上用那种姿势逼问话时,心里都没有多大波动。 最近却越来越…… 其实,我原就喜欢他,越来越如此,亦是人之常情,我还本就和他达成了这种交易。但我有一种莫名感受,便是我与他之间还隔着什么,这隔着的东西让我总不敢真的去靠近他……揉碎他。 越怕,越想探知清楚这是为什么,便越想剥开他看看。然后此种思维便陷入循环,折磨得我不得好过,最终只敢拨弄他的耳坠玩。 正思索分析着,云何欢这边开始了。他的手渐从我胳膊摸到胸口,腿也往我身上搭。嗯,他睡着了,且睡得很香。 先这样过吧。不多想了。 次日朝上,我哈欠连天,大皇子二皇子的人吵得热火朝天,就一个政令要如何下各执一词。 本太傅实在无聊,便端详手中玉笏板玩。 太傅乃三公之首,我的笏板一向是最好的,整片白玉洁净无瑕,没有一丝杂质,打磨成了微微弯曲却光滑无比的弧度。以前不觉得,现在这玩意拿在手里,竟叫人有些局促了。 我每日晨起,云何欢都趴在我身上,我第一眼目光所及便是他的颈,肩膀,以及没被衣服遮严的后背。他肩颈的弧度就像这笏板一样,瞧着甚至比这玉还光洁,嘴唇触之,能感受得到皮肤下的隐隐跳动,还能嗅到轻淡却浸人的香。 不敢咬,我要上朝,起得早,把他咬醒了可怎么办。 我将笏板抵在鼻尖,闻了一下。不仅没有味道,还把我鼻尖都冷着了。颇没意思。 包括这朝上的吵架,也很没有意思。 我教云何欢时,跟他聊两句正经话,他便会不正经地勾我一下,而后我们又继续拐回原有话题。风过无痕,睡前回想起来又极旖旎,我甚至会想象,若他这句勾人话后我直接将他按在几上,让他为我晃动,手指除了抓我就只能抓墨抓笔,背后再垫着他刚写的字或古人策论的摹本,那又是什么光景。 ……罢了,还在上朝,不能再想。我站在第一排,云藏就在上面,再想可不礼貌。 近些时日许多职权调动,我最亲近的党羽都明白我用意,对大皇子二皇子两边想做的事都在流程上好好配合,至于实际施行,那不是我们考虑的范围,反正我们这不会查出任何问题。到时施行新政出现什么,也决计栽不到我们头上来。不大亲近的墙头草的,由得他们去。 就是今日下午,我在尚书台处理公务,有侍从前来说,大皇子到访,正在尚书台外。 可等我很有礼仪地着人备茶、打算邀云知规进来、准备政敌见面阴阳怪气分外眼红时,侍从又说,大皇子在外面看了会儿就走了。 云知规和我从不顺路。他难道专门拐到尚书台来瞧一眼门?让人难以理解。 回府后,检查云何欢今日课业,完成得极其不错,半篇《过秦论》都背了。他坐在我腿上、窝在我怀里,要我继续给他讲苏秦是怎样作为燕国间者把齐国搞得分崩离析的,一派好学好学生的天真样。 但,这次他讨好我讨歪了。我没讲两刻钟,他就被六国乱七八糟的关系绕成线团,说什么都不愿再听,还要从我怀里挣开。 我偏不让,一手揽住他肩膀、一手圈住他腰,将人死死锁住,由得他爪子四处飞舞扑腾。 这么胡乱了好一会后,云何欢笑了起来,一只手伸来轻轻抚过我脸:“秦太傅,你看看你在干嘛呀?你这是在教我诗书吗?” 他明明挠在脸上,却似乎在拨弄我心里那根越收越紧的弦。我转而将他的手拿住,牵到鼻下轻闻细品,果然也和他的肩一样浸人,因方才一直在写字,还带着一缕墨香。 我真的,有些想就这么扯过他亲下去,倒下去,按在几上…… 脑中却不由得翻出三分清明。 我还是深吸一口气,选择放开了他。 “臣唐突殿下了。” 云何欢坐到旁侧,笑意微敛,眼中透着疑惑:“太傅似乎对我总是临门克制?我没有想过拒绝,太傅无须不敢做的。” 我拱了拱手:“是臣……心里总有些芥蒂,这芥蒂不除,臣不敢冒犯殿下。” 云何欢仿佛更疑惑了:“难道是嫌我不够好看,或身材不够壮?可柳邵也听说不是个壮的,太傅似乎并不在意这个。” 我深作几次呼吸都没法完全按下翻涌的心绪,别开脸,看墙角花樽缓神:“没有,殿下很好。” 他想了想凑过来,虚了眸,柔软地对我伸出手:“那太傅是怕什么?听我说,没什么可怕的。我本来就是在给太傅做小,我每一天都在盼着太傅临幸我、疼疼我,把我从外到内每一寸都拆吃干净,且我真的不吃柳……” “殿下,”我退开,不敢让他再近,人的忍耐和清明是有底线的,“殿下不在意,臣很在意。因一些缘由,臣心中难以放下柳丞相。臣不能一边想着他,一边真的对殿下行事。” 云何欢怔愣住了。 他本双手支着地对我半趴着,还在勾我,这时却缓缓坐直了身,一向柔和似水的眸光蓦地锐利起来。 这眼神少见,倒叫我想起当年我那句煮豆燃豆萁后,他的样子。 时隔六年,此时此刻,几乎一模一样。 少顷,他嘴角漾起轻笑:“秦太傅,好深情呀。我本还以为我和秦太傅是一道人,现在你这话把我衬得,像个什么呢?” 我这句话,又惹到他痛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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