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监测室的时候,他开始严重怀疑阿尔弗雷德是怕丢脸,才没敢把怕黑这种毛病写进睡眠监测前的调查表里。 一想到这里,他又突然就觉得自己的第六感简直准到可怕。换了一般人,谁又敢想象一个成天给活人开膛破肚的外科医生居然会怕黑呢。 ******************************************************************************* 在监测室的椅子上坐了没一会儿,亚瑟就盯着屏幕上不停波动的图像打了个大哈欠。 他单手拉开能量饮料黑绿色铝罐的拉环,仰起头猛灌了一大口。 为了对付阿尔弗雷德,他可是早早就做好了应对最差情况的准备:一箱能量饮料再加上半箱黑咖啡。多么美好的夜生活。 但在他咽下饮料又揉了下眼睛后,却发现阿尔弗雷德的脑电波图像(EEG)已经出现了高电压和频繁δ波波动,下颌肌肉运动(EMG)也已经下降到近乎极值… 亚瑟死死盯着图像看了半分钟,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钟,随后无奈地撇了撇嘴角,用手托住了腮帮子。 他小声嘟囔道: “十分钟进入深度睡眠?阿尔弗雷德可真有你的。”
第4章 在今晚的第七辆救护车响着尖锐的鸣笛声驶离医院时,亚瑟终于站起来走到了窗边。 他伸了个懒腰,将窗户向上推开,侧身倚在了窗棂边。 凌晨两点的波士顿,他已经见了不知道多少回。 他并非有任何睡眠障碍,大多时候熬夜都并非是他能自主选择的。但即便学业或工作长期剥夺着他的睡眠,熬夜严格来说对他也算不得什么困扰。 他喜欢波士顿夏天的夜晚,即便今天已经算是进了七月,这里也依然清爽舒适。况且位于东海岸的波士顿没有西海岸快节奏的灯红酒绿,也并非是纽约那样喧嚣的不夜城,这个青砖红瓦间皆能感觉到学术氛围的城市会在夜晚来临后逐渐安静下来,给居住在此的学者们留出思考和寻找自我的间隙,让他们不必担心自己的灵魂会迷失于高楼大厦之间。 他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照射下的街道。 此刻,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偶尔走过的几个依稀的人影看上去也像是从聚会晚归的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 亚瑟的目光跟着这几个学生路过一家甜甜圈连锁店突起的招牌,然后穿过儿童医院后的那条小路消失在街角,他想象着自己能跟随他们再向前走过几个路口走到他母校的医学部。 虽然才刚毕业没几年,但他已经几乎记不得多少上学时候的事情了,最近晚饭后他也时不时会独自回医学院闲逛,他偶尔会用手指抚摸刻有学校名称的那面半圆形大理石墙,好似只有那阵冰冷却真实的触感才能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母校间的联系。 他知道,阿尔弗雷德一定也曾无数次地走过这条街,走过那些他也曾走过的道路。 现在,他突然开始好奇,阿尔弗雷德是否也曾做过相似的事情?是否曾感觉到学校的某块墙砖上有过一个英国人留下的余温? 这种过于浪漫主义的幻想,让亚瑟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转过头看着监控画面里正在睡梦中的那个人。 他们现在就只有一墙之隔,亚瑟将手掌贴在监测室的墙面上,仿佛这样就能感觉到对方起伏的呼吸和平缓的心跳。 阿尔弗雷德睡得如此安稳,这令亚瑟既欣喜又担忧。 他摸了摸自己的肋骨附近的皮肤,几小时前被那人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在发烫。 不知为何,他不再愿意相信阿尔弗雷德会故意隐瞒或欺骗他,比起草率地推测阿尔弗雷德有精神分裂倾向,他认定自己有必要探究出事实真相——哪怕这个事实会挑战他所有认知观念。 他隐约怀疑,阿尔弗雷德提到的梦境和他下午看见的幻觉是存在某种联系的。虽然现有的猜测都还构不成逻辑,但这些假设却都让他看向屏幕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是值得你信赖的吧。” 再度想起幻觉中少年的话语,亚瑟同时也想起了下午自己安抚阿尔弗雷德时说过的话,他看着监控画面喃喃自语道。 对方好像听到了他的问话似的,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亚瑟急忙凑到屏幕前,可从摄像头的角度只能看到阿尔弗雷德两只手抱脑住了脑袋,十指攥起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或许因为过于用力,他膝盖上的双肘也在不住地颤抖。 亚瑟的视线同时在盯着另一块屏幕,那上面显示的阿尔弗雷德的脑电波只短暂出现了几秒钟他预想到的峰谷波动,然后逐渐变得和清醒时无异。 但是严格来说,阿尔弗雷德并不能被算作清醒,因为尽管他现在动作已经如此剧烈,身体其他数据却没有丝毫波动。 这并不能简单被理解为他的身体依然处于深度睡眠状态,更应该被看作一种完全违背医学常识的平稳状态。 就在亚瑟思索着是否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时,阿尔弗雷德抬起了头。 他先是环视了一整圈房间,盯着墙壁一侧看了半晌后,眼睛定在了监控摄像头的方向。 片刻之后,他看着镜头,缓缓舒展着嘴唇,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正是阿尔弗雷德一贯的笑容,典型的美国式微笑——夸张得有些做作,毫不吝啬地展示出自己整洁亮白的牙齿。 但这个微笑,却让亚瑟感觉到一阵战栗,因为他注意到美国人的双眼并未有丝毫的弯曲,它们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屏幕外的亚瑟,像两丛幽蓝色的鬼火。 亚瑟像是被那两抹深蓝勾住了魂魄一般,竟没有注意到这双眼睛的主人已经在不知何时,娴熟地取下了所有监测设备。 在他终于看到屏幕上的一串直线后,匆忙赶到了观察室门外。正打算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却停住了动作,这并非是因为他不清楚如果阿尔弗雷德是睡行症发作的话下一步要怎么做——真正令他担忧的,是阿尔弗雷德并非梦游也并非清醒,而是处于其他某些他不愿意设想的状态中。 刚才,阿尔弗雷德空洞的微笑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想起了自己在这家新医院接诊的第一位抑郁症患者。 他们的笑容同样像在压抑着什么情绪。那位患者对服药十分抵触,他最终也没能帮到她,他们只见了两次面,那患者在昨天于自家公寓中吞枪自杀了。 一阵最本能的不安袭来,让亚瑟握着门把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打开房门。 ******* “好久不见。” 在跨进门的一瞬间,亚瑟听见阿尔弗雷德这么说道,那声音要比几小时前低沉上不少。 亚瑟用后背抵住了门,左手摁着门把手,右手打开了房间灯光开关。 白炽灯的灯光下,他看见阿尔弗雷德已经站了起来,身子靠在床头柜前边,而那双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蓝眼睛里读不出任何情绪。 “这里是医院吧。” “是的,你在监测室,”亚瑟屏住呼吸补充道,“这里的监控设备都是医疗用途的。” “你一直在波士顿。” “嗯,咱们上午聊过的,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回去吧,你没必要做到这份儿上。”阿尔弗雷德轻笑了一声,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其实这对我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抱歉,阿尔弗雷德,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是自己来的,追踪器也被我拆掉了,”站着的阿尔弗雷德似乎很是疲惫,他的手压在柜子的边缘,“我想再和你谈谈。” “你不是阿尔弗雷德。” “行了,英国,你也不是什么亚瑟·柯克兰。” 阿尔弗雷德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 “已经拖了够久的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你不会改变主意…” 亚瑟小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句子。 “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亚瑟倚着屋门,膝盖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他眼里倒映出的阿尔弗雷德的那张脸,渐渐和那个少年的重合在一起。他感觉到傍晚的那阵酸涩的刺痛感再一次穿过头骨和鼻腔,直击他的心脏。 “我的意见,又对你很重要么?”他问道。 “你一直让我很为难。” 阿尔弗雷德说完把手从柜子上拿开,没人注意到铁质的柜子边缘留下了五个隐约的手指印。 他朝亚瑟走了过来,身后半开的窗户漏进了一阵夜风,将深青色的窗帘吹了起来。 ——(“你一直都在骗我,在利用我……”) 突然间,亚瑟似乎又闻见了海水的咸腥味,而这股味道也同时让他再一次感到头痛欲裂。 他想起了拍打在木制甲板上的大西洋的巨浪,想起了夏天下着小雨的波士顿城郊的草地上,想起了火枪的子弹穿透皮肤后留下的灼热疼痛,想起了端着枪的那个自称为“美利坚合众国”的少年。 ——(“从今天起,我要从你身边独立。”) 疼痛消失后,亚瑟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门,他的身后就是门。 打开这扇门逃走的念头突然疯狂冒了出来,他都没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发出一阵阵颤栗。 “你想杀了我?”他颤巍巍地问道。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来杀你的?” “不然你为什么要朝我开枪?” “独立战争?你早就知道的,我不会为那时候的事情道歉。” “不对,不是我…” 亚瑟打断了美国的话,又一次袭来的疼痛让他变得语无伦次,他握着门把手的五根手指蜷曲着,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里, “我从来没有想要骗你,我是真的把你……” 美国扶住了向前倒去的亚瑟,他伏下身子用手背抹去了亚瑟嘴角渗出的鲜血。 “我知道。差不多就忘了吧,别总和自己过不去,” 美国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回伦敦去吧,你上司或许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回去处理。” 这里有的是监控,至少现在他不会伤害我。 ——他不会伤害我。亚瑟暗忖。 “什么上司?” 亚瑟冷静了下来, “我在波士顿有稳定的工作,为什么要回伦敦?” “总之,你不能待在这里了,一切结束前,我希望你都能待在自家。” “我的家不在英国。” “可你就是英国。” “我不是。” “那你怎么会有独立战争的记忆?” “我都说了我不是英国!” 亚瑟毫无预兆地吼了出来,他感觉到美国摁住他肩膀的两只手的力度突然加大,但马上又变得轻柔。 他望着美国的脸,心底沉了一下:又是那个微笑,又是那个空洞得骇人的微笑。 突然,他感觉到一阵愧疚感顺着脊髓蔓延到全身,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情绪失控到会大吼大叫,更不明白为何自己此刻会觉得眼眶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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