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断在一半，黑瞎子抬手搂他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解雨臣身子瘦小，这么一个踉跄撞过去，恰恰给了外面的人一个视觉空白段。即使不知道发生什么，他也已经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解雨臣抿住嘴，拳头紧握在身侧还是忍不住往黑瞎子身后躲了点。黑瞎子并不看他，刚刚那突然的动作也不出于什么安慰目的。老宅子的围墙很低，树影下有人影晃过的迹象，即使是接近黄昏时刻，黑瞎子依然捕捉到瓦片之上有人疾步行走的动静。
黑瞎子带着解雨臣回了屋里，大门被他带上。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他只是拍着解雨臣肩膀让他去洗澡。
“刚才.....” 解雨臣疑惑道，他虽是还没有那种洞察力，但他知道外头一定是有了变故。
“你只要知道我这里绝对安全就够了。” 黑瞎子没有说出什么类似小孩子不要知道这些的话，他认为解雨臣有权利知道，这并不关乎他的年龄。但又确实没想好怎么说，黑瞎子只好把话题拐到别处去。
解雨臣是个聪明孩子，黑瞎子立刻就能看的出来。因为他懂得进退，不刨根问底。
趁着他进浴室的时间，黑瞎子这才返回去锁门。门缝往外望，见得的还是往常那般落日景致，只是好像今天这余晖透着暗橙，深得似血。黑瞎子把门碰上的瞬间，太阳恰巧掩入围墙之后，院内的光辉收敛了一刹那，屋内也许正有束新光走上荆棘。
冬天落日的时间比夏季早了近一个时辰。解雨臣边脱衣服边思考刚才的事情。明面上他并不追根究底，是因为他知道他逼问下去也不会寻得真实的答案。如果解家的人有意告诉他家族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也就不会借宿在黑瞎子的家里。
他倒是没来由的信了黑瞎子的话，可能是知道他的身手，知道他和自家长辈的关系。黑瞎子在他心里虽然奇怪，但不至于不靠谱。只是在他打消偷偷跑出去打听消息这个念头之前，浴室的门突然就被打开了。
浴室里热气腾腾的，望不清楚样子。黑瞎子直接开了门进来边解裤子边解释道，“敲你门半天没反应，我就直接进来了。人有三急，忍不住。”
淋浴水声几乎掩盖了黑瞎子的声音，更别提之前解雨臣走神根本没关心别的异响。
他有些别扭，这年龄段正是青少年开始清楚意识到男女有别的时间。现在他赤裸着身子冲澡，黑瞎子一个大男人怎么就直接进来了。就算是有浴帘相挡，也挡不住解雨臣心里那种别扭。
“男女授受不亲。” 解雨臣脑子里过了这么一句话，也没多想，直接就说了出来。
黑瞎子那头声响突然就停了，解雨臣把淋浴的水关上，背脊因为皮肤表面附着的热水蒸发而开始泛冷。他抱臂想着黑瞎子赶紧出去，自己才好赶紧擦干身体。没想到他隔着塑料浴帘望见黑瞎子走近了些，人影印在帘子上显得比平时更加高大。
“你说什么？” 黑瞎子心里有种预感，预感到自己之前觉得解雨臣有些奇怪的想法是对的。
“我说...... ” 解雨臣这边却打起了马虎眼，他以为自己记错，生怕因为念错古语被黑瞎子笑话，咽了半晌才含含糊糊地开口，“男女...授受不亲，你..你非进来做什么。”
黑瞎子自认自己这样子不可能被认错成女人，解雨臣的话却给他一下似的让他记起刚才被他断在一半的反驳。解雨臣当时想说的，会不会就是“辩解”他自己本来就是女生。他在脑内快速回忆起来，笼统地去想解九爷家的到底是孙子还是孙女。
他活得时间久可记忆里绝对不差，更何况是这种偏差性的记忆。黑瞎子愣了几秒，从怀疑自己被误认成女人到怀疑解九爷有个孙女。这些可能性被一一否决，甚至不会被细想。
唯一值得细究的是解雨臣的出身。
黑瞎子知道二爷那边的人称解雨臣为解语花，小名小花。女气的名字，配了个长得漂亮的孩子，他觉得是合适可偏偏忘记这会不会引导小孩子性观念的理解。听解雨臣的意思，他想象中的事恐怕要成真的了。
解雨臣见他不说话，伸手摸在还滴水的浴帘上，想借那处让黑瞎子回神。手还没触着那块，黑瞎子一把就拉开了他的浴帘。解雨臣赤裸着全身站在那，瞪大了眼睛单手抱在胸前全然的不知所措。
黑瞎子往他下身望了眼，面上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拿了浴巾裹上解雨臣的肩膀，弯腰过去摁住了他。
“你是女孩子？”
“不然呢...我....你.....” 解雨臣结巴起来，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他把自己拼命藏进浴巾里，寻求外界其实并不存在的安全感。他想躲开黑瞎子墨镜底下那种目光，那样的感觉让他觉着自己即将被披露在现实的批判下。
黑瞎子一时震惊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在地下，他见过墓里千奇百怪的活物，遇见过鬼打墙撞过披发女鬼，他用枪扫射一排排的干尸换来漫天的瘴气。在地上，他走私过军火进过监狱，听闻的碰上的怪事不说成千也最起码大大小小有一百件。解雨臣这样的事情他却是第一次碰到。
他确定解雨臣是男孩，确定解九爷只有孙子没有孙女。解雨臣从小被当女孩养的故事他听闻了一二，却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孩子到现在也没有被纠正回来自己的性别观念。
如果解雨臣人生路上需要一个恶人来替他揭开真相，黑瞎子站在浴缸边想着，他不得不做这个恶人了。
“你不是。” 黑瞎子接口道，语气里的严肃是解雨臣从没接触过的，“你不是女孩。你是男的，跟我一样跟你爷爷爸爸一样，是男的。”
解雨臣不是小孩子了，他听得懂话也看得出气氛 紧张。可现下他却根本没往那处想，只单手抓紧了浴巾浑身连带着话音都有点发抖，“你......你瞎说什么呢你... ”
“解雨臣。” 黑瞎子尽量放柔了声音，手想去拍面前的人却被他躲开，“我没有瞎说，没有骗你。”
“你是男生，不是女生。你在戏台上唱花旦不是说你下了戏台依旧是个女孩子，知道了吗？” 黑瞎子想给他解释，可觉得这种无用的文字说明只会在乱麻之外多缚一层。
在他思量着如何开口之际，解雨臣咬紧了唇，从他身边抓上衣服夺门而出。
第四章 04
到底还是年龄小动作灵活，解雨臣跑窜的速度根本来不及黑瞎子反应。
一路湿哒哒的脚印踩出去，他直接碰上卧室的门，到底还因为教养而收了力道，没发出过分的声响。黑瞎子却站在门前犯愁，搬进这宅子以来他还真没体会过被关在自己卧室门外的感受。上次被关完全是他自己不注意，自己把自己锁在了外头。
现下这屋里有个半大不小的人，他不知怎么和解雨臣解释，抬手压下门把，察觉到的是门背后的压力。门没有被反锁，他以为解雨臣正紧抵着门不让他进去，就更犯难。
黑瞎子等了几分钟，屋内静得没有任何声响。他想到解雨臣在同龄人中算是出众的身手，脑内闪过的情节让他动作快过思考。他敲了三下门去唤解雨臣的名字，里头别说应答声，连呼吸声都没有。黑瞎子握着门把肩膀一带力就把门推开，窗缝往里窜的冷气冻得他一个寒颤，暖气片带出的热度也早就被吹散。
屋内哪里还有解雨臣的身影。
黑瞎子内心想着，自己收回对解雨臣之前的评价。这人别聪明过头给自己惹麻烦。外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解家少东家这个身份，天刚黑透就往外跑的想法笨极了。
解雨臣这边身子都没擦干，胡乱套上毛衫踏进皮靴就翻窗出去。发丝的水滴入脖颈，冷得他发颤，被风一吹他才算是清醒回神。黑瞎子卧室窗户正对的暗巷早在几年前就被堵住，解雨臣这会儿朝着巷口走，翻出去往街上走了没几步，就瞅见个人影。
他想去找二爷，那是他最信任的人。可出门才发现这地界不是自己熟悉的范围。回头不是办法。解雨臣往掌心里哈了口气，把手缩进袖管捂热。
初冬天气不寻常，即使没了飘雪这风打在身上都似割肉的疼。冷风冻得解雨臣牙根发颤，哪里有什么心思思量黑瞎子刚说的话。他四周望了圈，路灯下的人身影和黑瞎子极其相似，却一动不动。身上沾了水的毛衫贴着皮肤直发痒，解雨臣吸着鼻子往街的另一边溜，心想着别被发现，身后就有劲风逼来。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解雨臣全凭靠本能反应躲闪。
那是一把军用短刀，贴着他的背划过去差点儿刺中他。解雨臣回头，因为背光根本看不清那人的相貌。还没等他躲，第二刀立刻就带着劲力刺下来。他往边上一翻，被踹倒到地上。
大腿侧边与街沿狠狠地碰擦，解雨臣顾不得疼站起身就往远处跑。他知道事情的不可预料性，也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他算计着民宅区那个人不会大胆到用枪解决，也知道在没有绝对把握下那个人不会把匕首当做投掷武器。所以在他拐进某条巷子的瞬间，他回头看了眼。
这是他今晚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
那个人在雪地奔跑的速度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解雨臣手还扶在墙边做缓冲，刀刃就迎面而至。
这是你死我活的场景，解雨臣认为，自己除非逃去安全的地方才能躲过这一劫。而安全的地方无非是红府和解府。前者他不知道路，后者已经被封锁。他还能去哪。
解雨臣小时候相信着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的公平，直到他发现面前这巷子是个死巷，而自己根本没本事翻前面那面光滑的墙的时候，他才开始认定所谓的事在人为。当然，他并没有时间停下好好想自己今天翻窗出去的决定是否正确，只因眼下那人身上的杀气凌厉，显然是被解雨臣惹恼了。
路灯光影被对方的身形所挡住，解雨臣下一秒感觉到自己被人拦腰拎起，在空中停了不过几秒的时间。他的身体就已经天旋地转。
黑瞎子单手像披衣服一样把解雨臣夹在臂弯，右手挡在他的眼前，手里拿着的是那把被解雨臣称之为形状怪异的古匕首。解雨臣不知道黑瞎子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追上来的，却对黑瞎子这个人突然信任起来。
不是因为他救了自己，而是他身上那种和自己家里人，和九门内那些长辈像极了的感觉。
这种周身气场压力的变化对于解雨臣来说太过于熟悉。他见过身边无数位长辈上一秒笑呵呵地给他塞花生，下一秒袖口就能滑出刀片挡住来者不善的伙计。
黑瞎子把怀里的人往上抱，单手臂弯托住他屁股。解雨臣手搭在他的颈边，再去望巷口发现想要杀他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不追吗......？” 解雨臣开口瑟瑟地发问，他浑身上下冻得发疼，皮靴鞋带也因为刚才的逃命而松开。他的话问出口，黑瞎子还没看他，他就知道自己这话是说错了。他虽不愿意成为拖累，可现下若是真要说，他就连累了黑瞎子。解雨臣紧抿了嘴巴，把想说的话全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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