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真的想成为开口能使唤命令别人的人,他就不该再像今天这样不经过思考就行动。 只是他没想到黑瞎子把他放下来,脱了自己的皮衣给他裹到身上。皮衣里还残留他身上的体温,解雨臣捏着领口把自己往那衣服里藏。黑瞎子就半蹲在他面前,给他系皮靴上松散的鞋带。 “清醒了?” 黑瞎子问他,小臂往自己膝头一撑,抬头去看现在比他高上一些的解雨臣。解雨臣眨眼看看他,呼气全成了雾气漫在他们之间,阻挡住那双好奇的眼眸。半晌,他点点头,想把衣服脱下来还给面前的人。 黑瞎子阻止他的动作,半蹲着连带解雨臣和裹住他的皮衣一起单手抱起来,往与宅子相反的地儿走。解雨臣本来是想找二爷,现在居然没来由地担心起黑瞎子这是去找他师父告状。说什么也不肯配合,扭着身就道,“我...我不要去找师父了,我不去。” 好在街上空无一人,黑瞎子想要是解雨臣再闹一点别人就得把他当做拐卖孩子的人贩。 黑瞎子抱着他往前走,时不时把他的身子往上抱些,直到解雨臣闻到属于烧烤摊的孜然香味才打消心中的担忧。黑瞎子单手抱着他走进一家看着门面很小的烧烤店。屋内暖风充足,解雨臣靠在黑瞎子肩膀上打了哈欠。 “哟黑爷,哪儿拐来的孩子?” 烧烤店的伙计和黑瞎子很熟悉,他边去拿碗筷边跟黑瞎子打诨玩笑。 “别瞎说啊 ” 黑瞎子把解雨臣放下来,抖肩活动活动冻僵的关节,看了眼缩在板凳上的还懵着的解雨臣就笑道, “这我徒弟。”
第五章 05 解雨臣和黑瞎子的关系在这一顿夜宵之后反而有了改变。但仅仅算是熟悉起来。他默认黑瞎子赋予他的身份,在牛肉串入肚的同时抬头借着烧烤店内的烤烟偷偷望他,那人的模样倒是愈发看不清楚。 他揉揉眼睛,手从过长的皮衣袖子钻出来。 他很饿,又累又冷。肩膀上的皮衣比形同虚设的东家身份来得更为实在,两者皆在不同程度上给予他支持。但是他迷迷糊糊地想,黑瞎子的皮衣有点沉,压得他肩膀直想往下倒。店内暖气片发着扰人的声响,解雨臣在意不到这点。短时间内在冷热环境交替下的运动让他身体吃不消,他太阳穴隐隐泛疼,但他还是接过了黑瞎子递给他的烤肉串。 比起小时候甜度适中的粘牙糖葫芦,这种更接地气的小食不被解雨臣列入经常吃的范围,可偶尔尝了一次,竟觉得比什么都好吃。 往后无数次,在他的精神紧绷到崩溃边缘,亲手解决人命算计同胞的时刻,解雨臣常回念起当下那种被罩在厚皮衣下的安全感。虽然不舒服,可至少可以完全不担心背后是否有危险靠近,只需要他在意眼前。 即使这种温暖转瞬即逝。 解雨臣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去的,半梦半醒的状态。他只能回忆起那双揽住他的大手,以及那人身上还残留的烧烤香气。他的额头抵在那人颈窝那块,呼吸渐渐平缓均匀。 他开始梦到自己更小的时候,梦到自己还能扎着小辫子跑跳耍脾气的场景,梦到绕着师父请他取名。那时候二爷的手掌很暖,抚在他的头顶。 现在他的身上却开始发冷,解雨臣吸吸鼻子,往暖和的地方寻去。 黑瞎子正用皮衣裹紧解雨臣,像抱麻袋一样叼着烟慢悠悠往回走,烟并没有点燃。解雨臣已经趴在他颈窝睡得安稳。他抬头望了眼天空,不过七八点的样子。不是睡觉的时间,他不清楚解雨臣怎么这么困,吃个饭都能看见他额头快撞上墙壁。而只有解雨臣自己知道,已经有多少天没有睡过安稳觉。 刚才那场所谓生死较量没吓到他,但确实让他更加警惕。那些人下手的速度力道都丝毫不会因为他还小就留情。刀刀致命的攻击,败露的也是那群人心里过激的贪念。 然而过于紧张又一下松懈带来的后遗症就是铺天盖地的困意。在黑瞎子吃完之前,解雨臣的额头就枕到自己的小臂上,磕在桌沿。 那时候城市里的天空还能看得见星星,黑瞎子低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贴了解雨臣的,得知他暂时没有发烧之后才松下口气。他没有带小孩的经历,不知道解雨臣的身体是什么样的状态。好在他的身体没有黑瞎子想象中的差劲。前面一段是没有路灯的暗巷,黑瞎子把烟收起来脚步加快了些。 可能是走的步子大了,手搂得不那么紧。 怀里人的手就勾到他的脖子上,黑瞎子顺势把他换个手臂抱着。解雨臣被他动醒,半眯眼睛嘀咕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黑瞎子没听懂,只把他脑袋摁回自己肩膀, “你管你睡 ” 解雨臣就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他犯迷糊,中途好几次醒来,差点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只记得有一次看见黑瞎子正准备关掉他脸边的暗晃台灯,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床上。他闭着眼睛一把抓过去,捉了黑瞎子的手腕。 黑瞎子只好坐在他边上给解家的人打电话,但并没有人接。他试着抽手离开,在望见解雨臣皱眉侧身蜷缩着睡觉的样子时却像是迈不动步子了。照理说他不在乎别人的处境,但现在这个连吃饭都要犯困的小家伙让他突然起了兴趣。
解雨臣的心情取决于他是否记起自己的性别。他跟着黑瞎子学枪支用法的时候非常认真,可一旦空下来脑内就在无限重复黑瞎子说的那几句话,他洗澡的时候低垂着脑袋看,觉得这定是黑瞎子说错了。洗完澡出来又恢复清醒,硬把自己的观念往正确处掰。 黑瞎子看着他这耿劲儿不知怎么说他,也不好逼得太紧。解雨臣不在他那找安慰,他不会往上凑。他们之间倒真没那种莫有的紧张气氛。解雨臣自从上次之后跟他就开始熟络。 解雨臣说他的师父是二月红,黑瞎子就问他自己是谁。解雨臣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用的居然还是敬语,还未变音的嗓子透着奶气, “二爷爷是师父,教我唱戏。您是先生,教我用枪。” 后来,在解雨臣第一次学会拼装P22手枪的时候,黑瞎子给他买了串糖葫芦,夹带着一个带小粉花挂坠的头绳。他喜欢得不行,挂在手腕上叮铃当啷的响。新奇了没几分钟,黑瞎子就发现他把那东西藏了起来。 身高刚刚过他腰的解雨臣站在黑瞎子面前,故作严肃地说: “先生,我不能有女孩的东西。” 黑瞎子就乐呵呵地把手掌摊在解雨臣那儿,装作是问他把东西要回来。解雨臣又严肃道, “先生,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 嘴比谁都会说。黑瞎子熟悉解雨臣以后,这是给出的第一个评价。也真不愧是解九爷的接班人,解雨臣的脑子转得非常快,哪怕是处理应急事件也会有两套方案同时进行。这不是黑瞎子教的,倒却是黑瞎子看好的。 他把枪膛丢回给解雨臣,把贴身那把形状怪异的古匕首解下。
第六章 06 那把匕首就从黑瞎子的手上递去解雨臣的掌心。那才是真正的礼物。刀柄和刃相接的地方好似还有锈迹斑驳,解雨臣对它的第一印象和对黑瞎子门厅的印象如出一辙——繁。 解雨臣那时候还抱怨这匕首沉重,往后倒是用得愈发轻松。匕首来自一个年代久远的古墓,黑瞎子说自己不记得年份,只记得这东西是从尸骨身上硬生生拔下来的。于是他当时吓他,说这匕首要用人血养,不然刀刃生锈,落在身上就会烂肉。解雨臣当了真,拿刀的手一晃,差点没忍住丢回给他的冲动。 可这到底是黑瞎子送他的。 那时候他虽然有点害怕这东西的来历,但还是选择把匕首藏在枕边。柄上缠了那叮铃响的头绳,犹如虎狼背了新花嫩芽。矛盾,但又不对冲。 黑瞎子不要求他随身携带,至少现在没有这个必要。解雨臣把子弹用力摁回枪膛,一手捏着枪柄一手抓了那满满堂堂的枪膛,把两样一起递给他的先生,他问道, “我什么时候可以开枪?” 黑瞎子接过枪膛,利索地嵌入柄内。 他单手握枪抵开保险,拇指一松力整把枪就顺着他食指指腹倒转个。他把银色泛光的枪管递近,解雨臣却又摇头不接了。 做自己能力以内的事。这是黑瞎子教给他的。解雨臣那时候并不懂得枪支的后坐力,但他明白子弹一旦破膛而出,就再无回头之路。他甚至有些任性地想,这枚子弹该晚一些,再晚一些再打出去。 解雨臣站在那盯着枪,黑瞎子望着他。他们僵持不到几秒,解雨臣突然伸手。目的当然不是那把已经上膛的手枪,虽然黑瞎子差点就以为是了。解雨臣的手掌探到黑瞎子脖颈边上,想去摸他的后颈。 黑瞎子当时正坐在长凳上,他的反应动作速度远超过解雨臣。所以在解雨臣还没碰到他侧脸之前,他就已经握住他的手臂。 “先生,好像有蚊子 ” 解雨臣张口就唬他道。黑瞎子听得一乐,大冬天的哪里有什么蚊子。 他就眯着眼睛一笑,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这话说出来,本就是为了被揭穿的。 于是黑瞎子把枪收回来下了子弹。坐在长凳上同解雨臣玩起“抢玩具”的游戏。解雨臣的手小,即使捉到枪管也会被立刻夺走。他就变着法子借假动作来胡闹,闹到最后黑瞎子竟有点看不透他的下一步。 黑瞎子不得不承认,解雨臣学东西确实快而且会把交给他的本领变成属于自己的。在解雨臣第三次从他手里抢走枪械之后,黑瞎子问他, “你觉得最关键的是什么?” 解雨臣把枪递回去,想了想,“合作。” 他立刻又补充道:“两只手的合作。” “一个人再厉害,也没办法挡住四周的危险。可是如果有两个完全信任对方的人,那每个人只需要负责一半,因为剩下的一半,对方会处理好的。” 解雨臣这么说道,虽然这是他爷爷告诉他的,可他觉得用在这里没有什么错。 黑瞎子倒是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忍心拆穿人性的肮脏。 后来,一个月期限未满,他们就分开了。解雨臣不知道原因,不敢问原因。解家的人来了,好几个都是陌生面孔。满心不快地称他为少东家。解雨臣不怕他们,他只记念着自己还没完成黑瞎子给他的任务,黑瞎子就蹲在他边上告诉他,这个摸后颈的“游戏”可以延期。 解雨臣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去黑瞎子家,有时候是去玩,有时候才是真的学本事。 黑瞎子从来都没给他机会接触到他的后颈。解雨臣渐渐地就将这事忘个干净。他们谁都不再提起,直到解雨臣16岁那年,黑瞎子回了德国。 临行前黑瞎子开玩笑问他,这么多年,解雨臣是不是白跟着他学了。解雨臣抬手立刻就去探他的颈,黑瞎子笑着躲开,头也不回地跨出解家大门。 解雨臣再次见到黑瞎子是几年以后的初春,路沿边积雪恰恰融化,浑着泥的脏水攀至解雨臣脚边。他抬脚踏上去,泥泞的水滴就溅落他的鞋头,混杂上空气里的血腥气让近夜的黄昏显得更加漫长。他怀念起很久以前落雪之际那顿烤得有些焦的羊肉串。记忆兴许总是美好幻境,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不断为了内心的向往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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