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疗点后另有工作人员接手如月先生,将他送回囚禁室。前辈站在窗户边目送如月先生离去,隔着幽深走廊,如月先生回头看了前辈一眼。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眼神,但来到前辈身边时,她深深吸口气,转向窗外用力眨了眨眼睛,才仿佛如常般面对我。 前辈举起手机晃了晃:“等会晴人会把结果发过来,先陪我逛逛吧?” 我默默点头。 一路散步到公园,今天天清气朗,我们踩着阳光和树影,在花丛边停下,抬眼就是蔚蓝如镜的海。 讯息提示音惊醒有些出神的前辈,她低头看了眼,笑着向我招手:“站过来一点,是晴人的短信。” 我依言缩短两人的距离,和前辈一起看向手机屏,界面上是如月先生刚发来的文字。 【那个人……几乎被泥沼一样的黑色淹没了。】 并不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比起皱眉的前辈,我心情相当平稳,看着如月先生又发来数条信息。 【至少当时,我没有看到恶意……不对……】 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如月先生十分困扰,正艰难措辞着。 【恶意、大部分不是针对别人的……抱歉,我说不清楚。但是,那种黑色似乎侵蚀性很强,你最好提醒新辅导员,尽量远离他。】 前辈的目光转向我,片刻后,叹了口气。 “我猜,你不会接受这提议的。”她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点点头,再次重复之前的话:“治君不是坏人。前辈,谢谢你。” 告别了叮嘱着“遇到麻烦记得来找我”的前辈,我在刚来临的秋风里拢了拢飞舞的长发,被海面粼粼波光刺得别开视线,又记起如月先生的话。 ——治君那部分不曾针对他人的恶意,又冲着谁去了呢? 这样一想,便不由得难过起来。
第6章 夏(末) 回病房的路上遇到了有阵子不见的看守员。 老实说,收容所的看守员们都穿着一样的制服,帽子压低得只看得见半张脸,还如出一辙的严肃……我不是很能分清楚谁是谁,因此在擦肩而过却被叫住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 “甘辅导,”看守员叫着让人别扭的称呼,面无表情地挡住我的去路,“任务进展怎么样了?” 我迅速挺直背,语调矜持。 “才刚开始呢。” 这是实话,而且恐怕会永远维持着“刚开始”的进度。 看守员对我毫无上进心的敷衍态度显然有准备,略过这话题,简洁利落地通知我:“收容人‘治’已经可以出院,一小时后有人来送他回宿舍。” 我睁大眼睛:“治君伤势不是还没痊愈吗?” 说是“宿舍”,和辅导员拥有的两室一厅复古公寓完全不同,被收容人住的是监狱囚室改造而来、甚至连墙面都未粉刷的简陋隔间。我实在不能想象治君住在里面的样子,明知徒劳还是抗议到:“不能再等几天吗?” “拿好药,他自己定时更换就够了。”看守员冷酷地说。 他用同样的语气提醒了一遍我和收容所签的五年合同,就大步流星地走掉了,留下我在原地气闷地瞪着他。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病房,治君正倚窗看书。 之前有关如月先生的事,是提前征求过治君同意的;在我被守门的看守员说教时,也是多亏治君接话,才能顺利摆脱对方。 注视着安静捧着书的治君,想到他很快要去更糟糕的“笼子”里了,愧疚几乎要淹没我。我避开他,开始整理病房,在这过程中,治君一直没说话。 等到来押送(我只能想到这个词)的人推开房门,治君才抬头合上了书。 原本就属于医疗点的杂志放回床头柜,他孑然且从容地走向魁梧的看守员,好像那是来迎接自己的下属似的。 我提着行李箱追了两步,被看守员隔开。 “治君,宿舍缺什么要告诉我,我会找来寄给你的!”我叫住他。 治君回头看我。 他还是很平静,用带着些冷淡和厌倦的神情向我微笑道:“嗯……我现在就有想要的东西呢。” 我立刻说:“请告诉我!” “有位朋友……有个人,他写的一本小说,获得了新人赏。”治君语速慢吞吞的,因为过于斟酌而显得寂寞的字词轻飘飘溢出唇齿,“我想看看这本小说。” 那一瞬间,我像是第一次约会听到了心上人许愿的毛头小子,十分亢奋地一面保证马上把书拿到手,一面追问作者的名字。 治君大概被我逗笑了,盯着我看了一会,温和回答。 “织田作——作者的名字,是织田作之助。” 与治君分别后,我飞奔回宿舍放下行李箱,来不及和前辈打招呼就风风火火冲向图书馆。 可是气喘吁吁、连比带划问过图书管理员,小姐姐却一脸抱歉地告诉我,“织田作之助的小说已经被借完了”。 我大受打击:“一本也没有了吗?” 虽然知道织田作之助是有名的“无赖派”小说家,但怎么也没料到几十年前的传统小说在岛上会这么受欢迎…… 管理员小姐爱莫能助地摊开手,建议到:“要不你去问问之前借书的人?” 犹疑间,手机响了起来。是得知我回宿舍的前辈。
【寻光,等会一起去咖啡店吃晚饭吗?】 我灵光一闪,向前辈发去求助短信。 曾经翻遍全岛给如月先生送礼物的前辈果然不负所望,给我提供了一条新线索。 【图书馆没有的话,不如去废弃垃圾场看看?我记得那边有好几箱书,还找到过坂口安吾的《堕落论》……同为无赖派,或许也有织田作之助的小说。】 回复过去一连串感谢,我离开图书馆,在前辈的指点下往废弃垃圾场赶。到达目的地已经是黄昏,我收起手机,钻进一堆纸箱,一本本书翻看过去,一直找到夜幕降临。 昏暗天色下,我汗流浃背,提着最后两本书站起。掸掉浮尘,题名跃入眼帘。 《夫妇善哉》,织田作之助。 “找到了!” 我惊喜万分,再去看下一本,借着月色微光,看清封皮上印着褪色的四个字—— 《人间失格》。 作者,太宰治。 我一怔。 “寻光——你在哪儿?很晚了,明天再找吧!”来接我的前辈举着手电扬声喊到,打断了我的思路。 “来了!” 无暇思索,我抱起这两本书,向外走去。
第7章 秋(一) 送往收容人宿舍的快递只能在晚上办理。 我将连同《人间失格》在内的两本书仔细清理了一遍,一起打包填上治君的门牌号,交给快递点的工作人员。 回到宿舍,月牙已经爬上顶点,住在我对面的前辈开了门哼着歌探出头来,脸上是让我生起警惕心的微妙笑容。 “前辈?”我忍不住后退一步贴上自己的宿舍门。 “寻~光~”前辈笑嘻嘻地拉长调子,“别害羞嘛,有惊喜哟!” 一头雾水的我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锁孔,反问:“什么惊喜?” 前辈咭咭笑着,仿佛要透露某个惊天大秘密似的,压低了声音。 “你还没看手机吧?有绝·密·新功能开放了哟!” 磕磕绊绊、终于拧开锁的我,一把拉开房门,对仍然只露出半张脸的前辈点点头,飞快抛下一句“我知道了马上就看!”,就迅速躲进了宿舍。 抚了抚胸口,我困惑又好奇地掏出手机打量两遍,歪了歪头。 原本的手机因为完全接收不到信号,在某次电量耗尽后,就被我遗忘在了行李箱底部。现在手上拿着的,是收容所特意配置的岛上专用智能手机【sabot】。 不过由于治君一直呆在医疗点,我的【sabot】也跟着锁定“实习”状态,只能进行基本通讯,而且今天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到现在才有空看看解锁了哪些新功能。 唤醒屏幕后,手机自带的ai“萨波”跳了出来。 仙人掌模样的虚拟形象在显示屏上蹦蹦跳跳,发出古里古怪又有点可爱的音效,拉开一个文字气泡。 【寻光,有新功能开放啦!】 我跟着它的指引点开菜单,正中央的灰色区域亮了起来,是一个简化的摄像头图标。 萨波掏出教鞭,敲一敲摄像头。 【这是为了辅导工作能顺利进行,而特意开辟的实用模块!得到了辅导员们90的好评哦!快点开看看吧~】 ……这鬼地方到底坑了多少个无辜辅导员啊。 怀抱着这样的吐槽,我随手按上图标——高清摄制下,简陋且陌生的室内环境挤满了屏幕,某个我万分眼熟的青年正解下外套挂上椅背,走出画面左侧。 是下午才和我分别的治君! 我目瞪口呆,一时无法理解地看着萨波兀自欢快转圈、教鞭指向画面下方切换场景的按钮。 【没错,就是收容人宿舍的监控系统哦!】萨波快活地解释,【除了卫生间,一共三个摄像机位可以随时切换,保证您将收容人的一切尽收眼底!】 卡顿的大脑缓了好几分钟才重新运转起来,将接收到的信息消化理解……下一秒,我“唰”地涨红脸,大叫:“你们是变态吗!” 手指不受控制地擦过切换键,画面转到了正对卫生间木门的镜头。收音设备勤勤恳恳地将浴室内的水声传送过来,几乎自带3d环绕效果。 我连退几步跌坐在床上,伸手去捂耳朵,但因为忘了放下手机,差点被无限贴近的声音震得魂飞魄散,连忙撒开手一头钻进被子里,张口结舌,头顶冒烟。 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我战战兢兢探出头,伸手摸到手机。扬声器已经安静下来,指尖犹疑着按上唤醒键。 白色。 白色的浴衣、白色的绷带、白色的肌肤一起闯入眼帘,隐藏在洗漱台镜子后的摄像头让画面里的人就像在直视我一般。他黑发湿漉漉的,一改蓬松状态,紧贴着脸颊和脖颈,不断溢出的透明水珠滑过喉咙又没入胸膛,把缠好的绷带也浸成半透明,整个人看上去犹如水泽诞生的妖精。 那只没被遮挡的鸢色眼眸饮饱了干涸的血,简直带着魔性,隔着屏幕与我对视了。 我定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找回神智,我退出监控,对萨波面无表情地说:“等着吧。出了岛我就去举报你们。” ai扭着腰,回我。 【干得好,寻光!要记住时常关注监控,看看对方有什么需要的哦!】 我放弃了和这个人工智障说教,脱力地瘫在床上。 昏黄灯光洒满热度未褪的脸颊,我想起被关进“宿舍”的治君应该也拿到了一台【sabot】,呆了一会,还是认命爬起来给他发消息。 【晚安。】 短信状态显示“已读”,却没有回信。 我禁不住疑神疑鬼,但理智在提醒我,治君绝不是知道了我刚刚的偷窥行径,单纯是懒得回复而已——他一向对所有事情都兴致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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