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害怕。” 耳边不断传来稚嫩的童音,我低头一看,怀中还抱着个小人儿,穿花棉袄,虎头鞋,吓得不敢睁眼。我正想,我一定要保护好他,怀中却是一空,不见了花棉袄,也没有虎头鞋。 我心中大骇,扭头一看—— 小人儿被狞笑着的伥鬼夺了去,转瞬间撕成碎片。 不远处,一个穿官袍的男人被白虎精扑倒在地。他挣扎着扭头看我,黑洞洞的眼眶流出血泪来,嘴巴仍在一张一合: “文德,快跑。” 我被吓醒了。 眼前还是熟悉的地方,佛像,经书,蒲团。内衫早已被冷汗浸得湿透,我惊魂未定,却忽然安下心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那应该是法海的记忆。他曾经说过,他与白虎精有灭门之仇,那我在梦里看见的,就是当年惨剧发生时的场面,体会到的,也应该是法海当时的心情。 他那时还那么小,还不及一丛蒿草高,就必须直面亲人的鲜血。难怪当初小和尚学艺不精,就急忙忙赶下山来,大概是想替亲人报仇的念头郁结在心,已经迫切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了吧。 身边传来法海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黑暗中,我探身过去摸他,却摸了个空。他不在原来的位置,应该是睡迷糊的时候乱动,滚下了蒲团。 真不让人省心,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爬过去,半拖半抱着将法海放回小床上,额贴额地试了试他体温,还有点烧,但比先前已经好多了。 回到我自己的蒲团上,却觉得硌得慌,再睡不着。我抱着膝呆呆地坐了一会,忽然想起方才醒来前,似乎被老虎咬了一口,正咬在小腿上。虎口咬出来的伤鲜血淋漓,当时深可见骨,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疤痕呢? 我小心地卷起裤腿,只见记忆中被咬到的地方,果然留下了两排牙印,时至今日,仍然清晰可见。 我凑过去,张开嘴巴,贴近了对着牙印虚虚比划了一下,发觉那一横排是法海的三倍还长。不由感叹,臭老虎牙口可真好,得亏当日没被他咬上一口,否则半条命都要交代了。 “你在做什么!” 耳边忽然响起法海怒气冲冲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闭上嘴巴,他已经扑过来推了我一把。我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正想着法海这回又为什么生气,忽然灵光一闪,张口就喊: “你误会我了,我没动你的小兄弟!真的!” 霎时间,周围一片烛火全亮了,映在法海脸上,忽明忽暗,将他颊边羞恼的那一抹薄红衬得更加明显。 可他显然怒气未消:“妖孽,我真后悔当日饶你一命!” “我也很后悔。”我极真诚地附和,“后悔当年要多管闲事,否则,兔子现在还欠我一大笔萝卜债呢。” 法海冷冷地哼了一声,显然不满我将他与萝卜相提并论。我揉着脑袋爬起来,跟他大眼瞪了一会小眼,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撇开和尚动不动闹别扭的臭脾气不说,单说他只准我吃素,就会严重影响我胃口的。 “这样吧,既然你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你不顺眼,我们就不要待在一起了。”我很果断地一挥手,“在找到换回来的方法之前,你就是小青,我就是法海,我们互相去对方该去的地方。你去找我姐姐,继续扮她的丫鬟,我去金山寺,继续当你的和尚,谁都不准露馅。就这么定了,你现在病着,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就出塔。” “我不扮丫鬟。”他高昂着头,很嫌弃地吐出两个字:“丢人。” “嫌丢人?”我点点头,“行,你不扮也没关系,但你一定要向许仙解释清楚,我不是妖,我姐姐也不是。” “妖就是妖。”法海轻蔑道,“许仙不会不知道,除非他太蠢。再说,菜市口都去过了,他身边那些街坊也都知道了。即便你回去,他们也绝对容不下你。” 他可不就是太蠢吗。 这话我没说,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护许仙的形象。 “不管他知不知道,你都要说。”我非常坚持,“我会帮你。我来说的话,应该会更可信一点。街坊你不用操心,我去买药的时候打听过了,他已经带着我姐姐搬走了,搬去苏州城了。我想在那里,应该没人会认识我。” 法海深深看我一眼,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你姐姐,不要你了。” “胡说。”我咬了下嘴唇,逞强道:“是我不想给她带来麻烦,所以才一直没有联系她。她去苏州,是一招缓兵之计,是为了避风头。她知道我会去找她的,所以一定在沿途留下了记号,到时候我一看就明白了。” 法海没接茬,目光冷飕飕的,在那样的目光下,仿佛一切尽力隐藏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我有点心虚,不敢跟他对视,于是抱住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对了,我还得教教你,怎么做小青。否则,我姐姐一眼就看出来了。” 话音未落,却被法海扳着头拽了起来。我算是发现了,只要我有接触他小兄弟的嫌疑,法海就会立刻发现,然后毫不留情地将这种嫌疑扼杀在摇篮里。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自己阉了自己,然后把小兄弟藏到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去呢? 反正这辈子也用不到。
我心里藏不住话,立刻就把这一劳永逸的招式跟法海说了,却换来他更加鄙夷的眼神攻击。 接下来,我向他传授了扮演我的诀窍,即勤劳,手巧,爱笑。作为回报,他也不情不愿地告诉了我做和尚的诀窍,即诵经,打坐,捉妖。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除了最后一项,我都能做到。 跟做和尚比起来,做小青实在很简单,我向法海教授了我的招牌笑容,就放他自己下去练。至于我自己,则走到那些堆满经书的书架边上,抽出一本,翻看起来。 没过多久,我感觉被人拍了下肩膀,立刻擦了擦口水,艰难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靠着书架睡过去了。法海冲我笑了一笑,那笑容让我怀疑自己是在照镜子,当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赞道:“笑得好!” 他收了笑,淡淡瞥我一眼,摇摇头,又开始整理书架上那些好像永远也整理不完的经书。神情怎么瞧怎么像是嘲讽,看得我禁不住一阵心头火起。 “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好啊,青爷今儿还就告诉你了,今天不背完这些破经,小爷我就跟你姓!”我猛然一脚踏在木头椅子上,挑衅似地一擦鼻尖,气势汹汹道。 然而,吹牛是谁都会的,但是这遵守承诺,可是只有君子才能做得到。 我不是君子,尤其是在一堆破经面前,我还是更愿意做一条无拘无束的蛇。 “不是我说啊,但这些经简直太无聊了!还有啊,你们这破规矩怎么这么多?什么严持戒律,什么过午不食,我看着都头痛,更别说照做了。” 我双手本来好好的,一手托在腮间,一手翻着书,这会儿,却被一堆撕不得咬不得还只能轻拿轻放的经书,折腾得忍不住在头顶胡乱揉搓起来。和尚头顶光秃秃的,连插根手指的地方都没有,我的双手无处安放,顿时更烦了。 “背那么多,真是烦都烦死了!哎呀不学了不学了!” “跟我姓?” “跟你姓便跟你姓,”我嘿嘿一笑,讨好似地作了一揖,“禅师且听好了,从今日起,小的便叫法青了。” “我不姓法,”法海突然别过头去,擎着灯烛走向经架里间深处,只留了一个愈发高深的背影给我,“法海是师父赐我的法号,我在俗家,是姓裴的。” “裴?裴青?听起来好像是比法青好一点。嗯,不错不错,那就勉强接受了。” 他背影顿了顿,似乎点了点头:“甚好。” 我像得了赦令一般,直起身来伸个懒腰,打了个响指,便大步流星向着雷峰塔外渐亮的天光直奔而去。 被经书折磨了这么久,我迫不及待地想去草丛里打个滚儿,然后躲到没有法海的地方,和他那没出息的小兄弟一起,美美地补上一觉。
第22章 扯谎 这样被经书折磨的日子持续了三天,三日后恰逢黄道吉日,我们决定出塔。 其实,决定出塔的不是黄道吉日,而是,药不够了。 法海的禅杖和金钵本就不值几个钱,当铺老板见我急着用钱,又一压再压,换来的钱买成药,只够喝上五日。和尚受伤不轻,又不肯好好喝药,每每要我死缠烂打才肯喝尽碗底,搞得病势缠绵,时好时坏,再这么拖下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起色。 许仙是开药铺的,耳根又子软,如果去投奔他的话,好好解释一番,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就这样,我与法海踏上了去苏州的道路。 许仙住的地方实在很好打听。因为他医术好,心肠也好,娶的娘子又貌若天仙,新开的药铺生意十分红火,比在钱塘县时还要好。 他家里闹妖的事迹好像还没从钱塘传到这里,是以我们问路时,听到的都是对许仙的赞语。药铺还是叫济世堂,我站在门前,回想起往昔在姐姐身边帮忙的时候,虽不过半月,却已觉得恍如隔世。 看上去,姐姐如今的生活很安稳,即便没有我,她也能活得很好。那么,我到底还应不应该去打扰她呢?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许仙正好送病人出来,看见我和法海,愣了愣,还是招呼道:“先进来吧。” 他虽然这么说了,我的腿却仿佛长在地上,迟迟迈不出去。法海全然没我这些顾虑,率先跟在许仙后面,昂首迈步走了进去。我一看,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也跟在后面踏进了药铺。 “小青,这些天你跑去哪里了,知不知道你姐姐多担心你?” 许仙给我们端了茶,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接,怕跟姐姐的说辞有出入,幸好法海镇定自若,张口就答: “我一直跟金山寺的这位禅师在一起,在雷峰塔躲了一阵,等风头过了才敢出来找你们。” 说着,他冲许仙笑了一笑。许仙盯着他看了半晌,仿佛这才放下心来,慢慢地说:“你呀,说什么自己是妖,官爷问你话,你也不好好解释,把我们都吓坏了。我知道银子不是你偷的,是贼人栽赃你家小姐,可你也不能为了帮我脱罪,就把自己搭进去啊。” 法海点点头:“以后不会了。” 许仙就笑呵呵地要将他往里引,一边絮絮叨叨:“进来看看吧,家里一直给你留着房间呢。你这段日子一定过得苦极了,等你姐姐回来,晚上要摆一桌接风宴,给你好好去去霉气。哦,还有这位禅师,小青多亏你照顾了,一起留下了吃顿便饭吧。” 听闻姐姐不在,我有点失望,却又仿佛松了一口气,忙摆了摆手:“不必了,许大夫,贫僧来这为说一句话,他真的不是妖,你们可以放心。话到了,贫僧也该走了。”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3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