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藕香榭上已布置的妥妥帖帖,众人在那儿用了膳,又行酒令。听着刘姥姥朴素言语,又见黛玉随口念出些所谓“正经男儿闺阁女儿不该看的书”里的句子来。由仪随手斟了一杯酒水慢慢饮着,往那儿坐着便是一身的清冷,让人不好接近。 抬头正见迎春抿着唇往她的方向看来,眸中正带着些关心与忧愁,于是含笑安抚,表明自己无事。 这头用过膳食,众人又继续走着,一时到了栊翠庵,又进去坐。 妙语忙带人应了出来,又给众人上茶,由仪冷眼见着宝钗、黛玉和妙玉进去喝梯己茶,宝玉跟在后头进去,又有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刘姥姥高谈阔论些家务人情话。她也就在那里坐着,三春不时和她说两句,也看出她兴致不高,便没多扰她。 这一日逛下来,贾母晚间便有些不舒坦,凤姐儿家的大姐儿也闹了毛病,于是又请了大夫。 由仪晚间回来,吩咐素云:“将今儿那镯子给了刘姥姥吧。”又叮嘱碧云:“将去年冬日采买后没用完的厚实料子寻两匹出来,并那个镯子一起,悄悄儿地给刘姥姥送去。送她小孙子板儿一套启蒙书籍三百千并两个小金魁星,那个荷包装着去。。” 碧月有些诧异,也答应了,只笑道:“没成想这一日下来那刘姥姥竟然合了奶奶的心意了。” 由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那头碧月按由仪的吩咐将东西备好,预备让云心走一趟,正巧凤姐儿打发人来往由仪要些安神茶,就笑了:“左右我们的人过会儿也要去,嬷嬷且回去,不多时,我就让云心送去。” 那婆子依言去了,果然不多时就有素云和云心过去,将凤姐要的安神茶送了,又问着刘姥姥去了平儿屋里。 平儿房中正摆了一炕的东西,刘姥姥在那儿感激涕零的,平儿见云心捧着大包袱东西进来就笑了,道:“大奶奶这是吩咐你送什么来?” 云心笑了:“也是姥姥合了我们奶奶的心意,这不吩咐我送东西来吗?” 那刘姥姥又惊又喜,听云心一一说道:“这两匹料子是我们去年采买的过冬衣料,是最厚实柔软不过,却没用完,今儿奶奶吩咐,碧月姐姐就找了出来给姥姥。您可别嫌弃是旧的,其实保存的极好,看着和新的没两样儿。” 一面说着,一面将包袱打开,果然除了上头一个小包袱外,就是两匹颜色又鲜亮,看着又厚实的衣料。刘姥姥喜得不行,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又见云心打开了你小包袱,指着里头的东西:“这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启蒙书籍三本,还有——” 她伸手拿了那个秋香色绣五子登科的小荷包出来,从里头拿了两个小金魁星给刘姥姥看:“这东西取个好意思,倒是不沉,只是寓意好。这三样是板儿的。” 刘姥姥喜得眼睛眯成缝儿了,只道:“板儿能读上书,那可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姥姥您先别喜,冒青烟的在后头呢。”云心笑了,又从袖中取了个淡青色绣玉兰花的锦囊,打开却是白日里那一只镯子,她递给了刘姥姥,笑道:“别看这个是银子的,却比一般的金子都值钱。虽然扣儿松了,回头当了也可度日,或给板儿上学置办笔墨。总归我们奶奶的意思是:这东西您拣着了,就是和您有缘,便送给您了。您别看我们奶奶这出手仿佛吝啬,其实若不是您合了眼缘,哪会让我和素云姐姐巴巴儿跑一趟呢?” “不吝啬,不吝啬。”刘姥姥忙道:“这我都十分惊喜了,你说这没亲没故的,我只恨不得给大奶奶可磕头呢!” 说着又要跪下,云心忙拉住了她,道:“我们奶奶是最不喜欢这个的,您不必了。” 平儿也扶着刘姥姥打趣道:“这镯子虽然轻巧,但您回头去当了,也值个一二百银子呢!别被掌柜的糊弄了。” 刘姥姥听着又不敢收了,云心又劝了两句,只说:“我们奶奶送出去的东西,再没有要回来的理。” 说着话毕了,也离去了。 晚间平儿又与王熙凤说起此事来,王熙凤闻言眯着眼想了想,忽然轻笑道:“我这大嫂子啊,说她冷心冷情倒是错了,这可最是个慈悲心肠的。” “奶奶这是何意?”平儿一面铺床一面问道。 王熙凤道:“她是为了白日里我们作弄刘姥姥的事儿过意不去呢!再说,前头盖园子,她开口就是万八千两的银子,就知道她家底儿也是个丰厚的。你如今看看,便是我,也未必能就拿出银子呢!” 她一面卸着钗环,一面叹道:“若说从前,嫁妆齐全的时候也能,可你看管了这些年家,东西搭了多少出去?纵有利钱银子这一份,也大多都添进家里的账上了,算起来,这管家几年,竟然还不如刚成婚的时候。” 平儿听了长长叹息一声,主仆二人默契地换了别的话题。
第44章 李纨二一 李纨。 刘姥姥在荣府住了两日,去了。 她这轻飘飘来一回满载而归,却给惜春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不过是刘姥姥随口的一句,闹得惜春如今就得画上一整幅的《大观园图》,也就耽误了诗社,她这边说要请假安心作画,但想到要画那偌大的园子,也是真不知道从哪里动笔。 这时由仪的稻香村倒是各人忙碌着,为了预备贾兰年后离京的事儿。 这得从贾政离京之前的一日说起来。 那日,庄澈安停了课休息,贾兰休沐在家,陪着由仪在后院赏花。 仍是那一处小亭,安放了两张贵妃榻并些矮桌、香几、软垫坐褥。 由仪身上的藏蓝纱衫迤逦飘垂而下,一手握着折扇慢慢摇着,一手轻轻搭在一旁的几上,露出一只柔荑般的手并一节纤细雪白的皓腕。 镶嵌着珊瑚珠的白银缠丝手链戴在腕子上,殷红的珊瑚豆子衬着腕上雪白的肌肤,更加美丽。 贾兰在另一边的贵妃榻上靠着,手上一卷书慢慢翻着,由仪忽地掀起眼皮子扫他一眼,一面端着茶钟慢慢啜了一口,一面道:“好容易休沐一日,拉你陪我赏花,你倒是手不释卷。” 贾兰忙赔笑道:“您不也闲坐着呢,儿不过看您最近心情不好,不敢打搅清闲罢了。” “偏你有理。”由仪飞他一眼,抬手将小炉上温着的茶水给贾兰添了一钟,一扬下巴:“珍藏的普洱,若真论起年岁来,只怕比你还要大了。” “那可得好好儿尝尝。”贾兰笑着应了,说着抬手端起茶水慢慢品尝。 由仪扫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问道:“你师傅说你功课如何?” “再安心读两年书,或可在秋闱下场一试。”贾兰忙正色道。 由仪闻言轻笑一声:“你师傅是真看得起你。” 又道:“既然如此,你就继续安心读着吧。左右还小呢,不着急。” 贾兰笑了笑,又拣平日读书的新鲜事说了两件,由仪耐着性子听着,一面慢慢啜着香茗。她轻垂着的藏蓝轻纱衣摆与雪白罗裙随着清风微微摆动,温婉柔和的面容上却是一双清冷凌冽不染尘埃的眸子。 忽然,贾兰又道:“师傅的意思,明年开春要南下游学。” 他说完这个就闭口不言,由仪抬眸轻轻扫他一下,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想去?” 贾兰听了就有些脸红,点了点头:“是。” “你师傅问你了?”由仪抬手给自己添了一钟茶水,仍是似笑非笑的。 贾兰又点了点头:“是。” “既如此,去吧。” 由仪轻轻松松地答应了,这是在贾兰意料之中的,只是却在情理之外。 贾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行至由仪身旁,矮身认真道:“母亲,总有一日,儿要带着您搬出去,离了这四方天。届时天大地大,任您恣意畅游。” 由仪闻言一愣,然后摇头轻轻笑了:“我所向往的,未必是天大地大。” “那——” 不等贾兰说完,她已抬手拍了拍贾兰的肩,含笑道:“回头你和你祖父说,就如实说出去游学,你祖父一向对此颇为向往,会答应的。你曾祖母和祖母那边,就交给母亲。” “母亲。”贾兰正色道:“您知道儿的意思。” 由仪无奈地轻笑两声,叹道:“你这孩子。” 贾兰仍然一脸认真地看着由仪,由仪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抬头看向远方,从她这个角度望去能见到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杏树与怒放着的桂花、菊花。甚至只要稍稍回头,就能看到几畦应季菜蔬。 外头望向天边,天高云淡,雪白的云朵飘在天边,飘逸浅淡。 再看身边,以素云碧月为首的婢女们个个出落的标致得体,如水葱碧玉一般,单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身下的贵妃榻竹藤的,虽然朴素简单,却自有一番美丽,并不简陋。手边的矮桌高几一色儿的黄花梨,喝茶的小盖钟儿是碧玉雕琢,身上的衣裳是素云带婢女亲自赶制,处处仔细。 这样的生活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极好的了,对她而言自然也不错。 毕竟对她而言的自由是在心灵层面的,在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更喜欢躺在后宅当一条咸鱼。 如今的生活对她而言就是极合心意的,虽然有长辈要招呼,却也拘束不到她,还算自在。只是今年开春儿后总是时不时梦到些旧人旧事,难免情绪低落。 后来倒好了,如今入了秋,又有些懒懒的不爱动弹,情绪低落的更是莫名其妙,实在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系统空间里的幺儿每天花样百出地哄她开心,倒也没大用。 如今听贾兰这样问,她顿了半晌,道:“我也不知到底向往什么。” “只是……”她缓缓理了理衣袖,一双清凌凌的眼眸看着天边雪白的云,慢慢吟诵道:“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我少时读诗,最爱这一句。如今,也只盼着做个闲人了吧。”她对着贾兰,眉眼含笑:“你就快些长大分出去开府,好让母亲随心所欲些。” 贾兰抿了抿唇,良久,狠狠点了点头,答应了:“儿日后定然加紧努力读书,后年乡试取得名词,再到会试、殿试。进士及第之日,儿便带着母亲搬出去,或往地方上任,届时无论是老祖宗还是太太都约束不了您。” 由仪闻言摇头轻轻笑了:“你这孩子。” 回头,贾兰果然和贾政说起了游学一事。贾政虽觉贾兰年岁小些,但他极为仰慕庄澈安的才华,对庄澈安极为信任,再听贾兰说“也想出去历练历练,方可在学问上更有进益。”于是思忖两日,点了头。 王夫人对此极为平淡,这里头其实是有个缘由的——须知,王夫人一贯是不喜李纨、贾兰母子俩的,即便贾母、元妃、贾政等人一致认为贾兰日后会有出息,李纨也是个不争不抢极孝顺的人,她也始终觉得是李纨命硬克到了贾珠,贾兰的出生坏了贾珠的身体。于是她对这母子二人就一直实行冷落政策,左右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也不怕京中有人议论荣府苛待孤儿寡母,李纨这一块贞节牌坊也可以继续在荣府无形地挂着,给她的宝玉带来一个所谓“有规矩的大家”的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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