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唐晚开始认真思索,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叫刚出谷的裴暮了解了解什么叫作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裴暮听了这话似乎并不在意,依旧低着头帮他施针,随口答道:“我知道,你是那个唐十七。” 唐晚问他:“没错,我便是唐十七,你不怕我?” “怕。”裴暮说:“但是看到别人在我面前死了,比杀了我还难受。” 唐晚心想,这大概是小时候的阴影? 裴暮又说:“况且,你是唐门的人,我更不能任你死了。” “这话怎么说?”唐晚不由得问。 “我小时候家里遭逢大变,是唐家堡的唐怀礼前辈将我救出来。后来我在唐家堡住了大半年的时间……那段日子很愉快。因此我看到唐门弟子,便感觉十分亲切。” 裴暮轻声说着,手上一针扎下去,正扎中要命的穴位,痛得唐晚一哆嗦,心都缩起来了。 草,嘴里的话跟手上的力道好像风格不统一啊? 唐晚觉得,自己和裴暮的记忆,肯定有一个出了差错。 他记得裴暮在唐家堡过得那叫一个凄惨。 先别提刚开始裴暮到唐家堡那是个什么惨样儿,单是唐家堡的饭菜,就能把裴暮折腾得上吐下泻。 蜀中唐家好吃辣,裴暮生在江南水乡,好吃甜。 那会儿唐晚不晓得,第一顿饭让他吃了下去,当晚裴暮就给辣得拉肚子拉了一晚上。 拉得面有菜色,简直惨不忍睹。 大厨房的饭菜,裴暮吃几天,拉几天。 后来唐晚没办法,给裴暮开了小灶,自己撸袖子做饭。 做出来的东西,跟好吃那是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但至少不辣,吃不坏裴暮肚子。 类似的小事林林总总,起码在唐晚这边看来,实在离愉快的程度有点儿八辈子打不着一竿。 裴暮施针完毕,将太素九针从唐晚身体里拔出来,“你这毒拔光要施三次针,第二次得在你伤口好了八成后,第三次是伤口完全痊愈。委屈你在我这儿过一段日子了。” “当然,我也不白救你。”顿了一顿,裴暮说。 “哦?”唐晚好奇的转头,自裴暮行医这几年,唐晚是第一次听到他要跟病患提要求的:“想老子干嘛,说。” 裴暮伸手指了指墙角:“我的阿甘坏了,你养伤这些日子便帮我修好它罢。” 唐晚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顿时崩溃。 他姥姥个腿儿,那不是一堆破铜烂铁吗?!
第3章 万花弟子多数都有一个阿甘,正如唐门弟子大部分都喜欢造一只机关小猪。 唐门的机关小猪,四只小短蹄子搓起机关和弩箭,速度之快直叫主人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闲来无事还能卖萌解闷,堪称小身材大作用的典范。
与之相反的是万花的阿甘,大身材小作用。 万花弟子讲究身姿气度风流飘逸,行如清风坐如青松。 阿甘唯一的作用便是将飘逸风流献给万花弟子,将负重俗物留给自己的肚子。 大肚能容,任劳任怨,每一个阿甘都默默装着一肚子药草、书籍、银针、卷轴、药罐子蹦蹦哒哒跟在万花身后。 万花弟子都喜欢阿甘,但并不说明每一个万花都精通天工之术。 比如裴暮,他在这方面八窍只通了七窍,剩下没通的那一窍当年在唐家堡大发神威,折腾坏了多少机关小猪,直教一应唐门弟子哭瞎双眼。 奈何熊孩子狐假虎威,前面顶着个唐晚,大师兄虎须捋不得,小师弟们只有哭的份儿。 既然裴暮不擅长天工,那么唐晚就只好被迫擅长机关。 有一回唐晚偷偷躲在树上,看到裴暮的阿甘跟在他身后蹦跶着蹦跶着,忽然就崴了腿,整个儿啪嗒一下摔倒了,里面装的书本卷轴摔了满地。 裴暮那会只比阿甘高那么半个头。 小万花吃力地抱着他的阿甘到处找师兄修理。 唐晚看得心都酸了,回到唐家堡后开始发愤图强学机关之术。 机关小猪跟阿甘长得不大一样,但动起来的原理倒是差不多的,甚至还要比阿甘复杂许多。 唐晚自己是不用这玩意儿,于是又抢掠了一番,拆了十来个后,总算闹懂了。 往后的许多年里,唐晚常常悄悄过一段日子便给裴暮的阿甘调整一下,加点儿润滑,修理一下磨损的关节。 若非不想让裴暮发现,唐晚指不定还得按照机关小猪的结构,给阿甘增加点儿功能。 比如叫阿甘双手别老瞎晃悠,能拿个药杵给裴暮捣捣药什么的。 反正有他在,唐晚便不叫裴暮到处求人。 这回唐晚往苗疆跑了一个来回,才半年,阿甘转眼就成一堆破铜烂铁。 也就那个海纳百川的大肚子,能叫唐晚看出这堆破铜烂铁确实是阿甘残骸。 唐晚自从能坐起来,就开始折腾这堆据说是阿甘的破铜烂铁。 刚开始的日子,他靠在床头,裴暮将这堆破烂玩意全丢箩筐里放在他旁边。 唐晚就一点点地从里面挑挑拣拣,将眼耳口鼻挑出来放一堆儿,将四肢关节又捡出来放一堆儿,然后开始拼拼凑凑。 也不知道裴暮是怎么折腾阿甘的,唐晚看着一些不能再用的零件和铁皮儿,简直无语问苍天。 他设想了千百种阿甘变成现在这幅惨状的原因,顿觉细思恐极。 看来裴暮在天工上那一窍,这么多年不但没点通,反而往破坏力的康庄大道上拔足狂奔。 唐晚想,既然阿甘现在光明正大的经自己的手拼起来了,那就顺便把这些年疯狂想改造裴暮阿甘的念头付诸实践好了。 于是等能走能跳了,唐晚又抱着这堆铁胳膊铁腿的跑到旁边镇子上找铁匠敲敲打打造零件。 这段日子来,裴暮抱着药篓子回来时,常常能看到扎着高马尾的唐门蹲在树荫下鼓捣那堆铁胳膊铁腿儿,一边哼哼“格老子啊,轮子咋又塞不进了撒。” 唐晚有很好看的肩线和紧实的腰线,贴身的唐门破军装穿在身上,整个人都如满弓的弦上箭。 但唐晚这会子蹲在太阳底下,枝叶缝隙里漏下来的阳光斑驳洒在他蓝黑的外衫上,他撸起袖子一个个地试零件,这懒散的样子倒不像个杀手了,反而更像是大师兄在给疼爱的小师弟做点小玩意的情景。 一如裴暮记忆里的那个样子。 唐晚感觉很敏锐,这会儿察觉到裴暮的视线,转过头来说:“你这阿甘贼难弄,累死老子了。” 裴暮说:“谁让你整这么复杂的。” 唐晚说:“老子给你弄个能捣药,晓端茶送水的阿甘,你不得感谢的撒?” 裴暮闻言哼了哼:“你自找”拂袖便去了。 唐晚莫名其妙地看着裴暮的背影,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了。 他很多年没有用本来的面目跟裴暮说过话,但他暗戳戳跟着裴暮,也知道裴暮从来不对陌生人这么冷淡无礼的。 唐晚摸了摸自己没戴面具的半张脸,脏兮兮的手指抹了一脸的灰在脸颊上。 他只见过看他的脸看到吓尿的孬种,没见过像裴暮这样,每次一看到他的脸就不高兴的。 长得太凶神恶煞?唐晚思忖。可是小时候他还是挺亲近自己的。 唐晚仔细想了想,好像从一开始自己睁开眼睛,裴暮就似乎没待见过他。 随着他的伤势逐渐好转,唐晚的待遇也每况愈下。 裴暮现在看他那个表情,就差没跟自己直接说个“滚”字了。 实在怪哉。 瓜娃子的心思啊,你摸不透,唐晚感慨。 就像当年裴暮为何迟不哭,早不哭,偏偏要等骑在自己肩膀上才放声大哭,砸自己一脑门子的眼泪鼻涕。 裴暮一不高兴,唐晚就不好过。 饭桌上三碟菜。 裴暮那边是芹菜萝卜炒肉片,红红绿绿油水充足,色香味俱全,还有一小碟子辣子鸡,暗红的辣椒伴着浅黄的鸡肉炒到一块儿,令人食指大动。 唐晚那边是水煮青菜配白肉,清可见底的菜汤,上面零星几点油水,犹如汪洋上的一叶小孤舟。 唐晚举箸就往裴暮那边伸。 啪——唐晚的筷子被裴暮伸出的筷子格挡住。 唐晚不甘心,迅速又换了个角度一筷子往辣子鸡那叉过去。 啪——裴暮横伸一筷将唐晚筷子上的辣子鸡打回盘子里去。 两人一个惯于使暗器,一个惯于用银针,都是手腕功夫,拿着筷子当武器你来我往过起招来,啪啪啪啪瞬间便过了数十个回合。 “草,老子吃个肉怎么了!”唐晚说。 “少油少盐吃得清淡,方才有利于解毒。”裴暮淡淡的说。 裴暮自从成了万花弟子后,越来越讲究言行举止,即使是这么坐着吃饭,脊梁也挺得笔直,坐姿十分端庄好看。 唐晚看着他的脸,裴暮脸上沉静如水,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长得很好看,唐晚是深有体会的。 悄悄看了十来年,唐晚还是觉得看裴暮的脸看不腻,特别是在万花,六艺学得精通的裴暮,见年的气质越发高雅起来。 一点儿看不出当年那熊孩子模样。 唐晚总觉得裴暮的眼睛会说话儿。 当年裴暮被血光之灾吓得说不了话时,唐晚只看他的眼眸就能读懂他的心思。 现在人长大了,心思都收拾得严严实实的,唯独这双眼眸还是像会说话一样。 只是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唐晚已经不能读懂了。 但是读不懂并不妨碍唐晚顺着他的意思来。 裴暮是唐晚放在心坎上的人,从小看着长大,花费了唐晚多少心血。 唐晚杀人时心有多硬,看着裴暮时心便有多软。 他并非不能打掉裴暮的筷子,他只是不想逆了他的意。 “草。”唐晚怏怏收回筷子,乖乖吃起自己这边的水煮青菜白肉来。 阿甘已经出了个雏形,可是还不能动,这会儿正耷拉着那个兔子头,摊着四肢坐在墙角。 唐晚看着阿甘,由衷觉得自己吃的是草,吐的是宝。
第4章 时间如流水一样过去。 唐晚的伤在裴暮的调理下渐渐痊愈了,阿甘也能跑能跳能捣药了。 这天,裴暮为唐晚施了最后一次针拔毒,这一回扎得唐晚浑身痛。 裴暮这手太素九针,扎得极有技巧,轻轻捻起,重重入肉,慢慢推进,一针下去真汉子要不想嗷嗷叫,就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剧痛处。唐晚脸色平静,心里如是咆哮。 他此刻是打从心底佩服以往裴暮针灸救治的人,各个神色从容。 这年头的平头老百姓,看着原来比刀尖舔血的唐门弟子还要视死如归么? 除了吃得差了些,间或受这点子苦头外,唐晚还是觉得这段日子过的不错。 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好日子总容易过到头。 不过走了也好,唐晚可不敢再在裴暮身边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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