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吗?”男人慢慢重复了一遍,又露出了那种无声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如果换做是叶先生的话……” 叶修一不留神对上男人此时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中心有深陷的漩涡,他幽深的目光就像是漩涡延伸出的诡秘触角,一瞬间死死攫住了他的心神。 “你会愿意接受一个陌生同性的告白吗?” 叶修的心被这句话拽着狠狠往下一堕,那种令人不适的恶心感又从胃里涌上来了,他动了动喉结,觉得后背爬上一丝彻骨的凉意。 当然不会。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在此时此地恰当的答案。 对面的男人嘴角的弧度不知不觉又拉大了一些,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在叶修组织语言出声前将食指轻轻抵住自己的嘴唇,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叶先生别在意哦。” “叶先生一看就是个直男,我喜欢的那个人也是啊,虽然也没见过他和女孩子交往,但是明显是对同性不感兴趣的类型呢。”他自顾自地说着,目光里渐渐带上一点发烫的热度,“交际圈也很小,好像没什么朋友的样子,但其实是个很招蜂引蝶的体质,最要命的是啊——” 男人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钢笔搁在桌上,双手交叉与桌面搭出一个稳定的三角,线条优美的下颔轻轻搁在顶点,娓娓道来的语气听来有一种美妙的优雅感。 “他自己完全察觉不到呢,周围的那些人,早就将他已经包围在那一个小小的圈子里了。任何一个试图再接近他的人,都会被早早地干掉……” 男人看到叶修微变的脸色,顿时了然地笑起来:“叶先生别误会啊,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干掉」,只是隔离而已。” 只是,隔离而已。 叶修丝毫没有被这个轻描淡写的回答安抚到的感觉,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手指摸到口袋里的烟盒,反复地磨蹭了两下,才定神引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嗯……听上去应该是位很有魅力的人吧。” “没错……”男人聊到这个话题明显眼睛亮了一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地……吸引我这样类型的家伙呢。” 叶修有点困惑地眯了眼,感觉他似乎还有后话的样子,等了一会儿,对方却又将话题岔开了。 “以前只是觉得远远看着他就很好,但现在不行了。”他慢悠悠地垂下眼,窗外昏沉的暮光让他的五官看上去有种黯淡的阴沉,“我每一次看到不怀好意的男人们接近他都会嫉妒,叶先生知道嫉妒是什么感觉吗?”
他右手隔空点了点叶修心脏的位置,摇头笑道:“你明知道那样东西它不会属于你,但你也绝不想它落到别人的手里,所以比起让它被其他人弄坏,还不如我亲自动手。” “叶先生,你说……是不是?” 太阳大概是完全落下去了,云层失去了最后一点漫射的光,黑暗降临得毫无预兆,男人温和又缓慢的笑语在空荡荡的室内飘荡着,像一个四处游走的诡谲的幽灵。 叶修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扼住了,他摸到桌上的台灯,用力按下开关,掌心湿漉漉的,腻着汗,有种被什么舔舐过的错觉。四十瓦的灯泡提供的明亮也有限,大部分的房间仍然被黑暗肆无忌惮地占据着,只有这一角的昏黄,被分隔出暧昧不清的界限。 微茫的灯光给了叶修一点虚伪的安定感,对面的男人好好地端坐在那里,面上挂着一点礼节性的微笑,之前于黑暗中一瞬间露出的森白獠牙仿佛只是他产生的幻觉。 “文州…”叶修嘴唇蠕动了一下,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声带牵扯着发出有些沙哑的嘶声,“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不过伤害并不是你的本意对吗?你之前也说过,这些念头已经对你造成困扰了,可以和我具体聊聊你的想法吗?”他耸耸肩,故作轻松地露出一个笑容,“你知道的,任何事情堵不如疏,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我是没什么问题啦,只希望一会儿不会吓到你,叶先生。”男人轻笑了一声,“其实是这样的……我最近感觉我好像快要控制不住了,我的控制欲。” “控制欲的表现形式有很多种,不知道你指的是……” “囚禁。”他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叶修几乎从中听出了某种愉悦的表达,男人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会儿,双眸微眯,像是贴心地要留给叶修足够的时间去消化,“……或者换种委婉些的说法,我想把我喜欢的人藏起来,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我在城郊买了一栋别墅,最近刚付完尾款,带一个六十平米的地下室。那边很清静,最近一户有人居住的房子也在五百米开外,主人是对儿女长居国外的老夫妇,很少出门,不养狗,对周边的邻居没有过剩的好奇心。” 男人叙述的语气很平缓,条理清晰而稳当,其后透露出的暗示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我喜欢的那个人,嗯…姑且叫他X吧,X一个人独居,和家人的关系不算特别亲近,他的公寓也在相对偏僻的旧城区里,人员流动大而且杂,从公交车站到他家楼下,会经过三条小巷,老城区嘛……”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基础设施总是有点跟不上的,巷子里只有前后各一盏路灯,还不时会被调皮的孩子拿弹弓打坏,附近没有监控,夜里还偶尔会有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在周边游荡,真的是非常不安全的地方啊……” 他叹了口气,在叶修闪烁不定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拨弄了一下面前的金笔:“所以说,只需要一点点乙醚,一根足够结实的绳子,一个恰当的时机,他就会属于我了。” “你看,就这么简单。”男人状似无奈地摊着手,台灯的光源在他深色的眼球里聚成尖锐的一点,显现出一种冰冷质感的暖调,“这个诱惑对我来说真的太大了。想象一下,一块你想吃了很久的蛋糕,就在你咫尺可碰的范围,你知道它的美味,你无数遍幻想过上面细腻绵密的奶油尝起来会是如何的甜美,顶上红润鲜嫩的樱桃吃起来又会是什么样的口感,你把这个过程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上演,重复,好像你真的已经吃到了这块蛋糕一样。” “但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它好好地摆在那里,你忍着不吃,也总还有其他人会吃,那你先前那样苦苦克制着你的欲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男人温柔悦耳的声线里有恶魔在悄悄地张开爪牙,他凝视着叶修的脸庞,笑容里带着一点无可奈何,几乎是宠溺地叹了口气。 “我不出手的话,他迟早也要落到另外几个家伙的手里,与其放他去面对那样未知的命运,还不如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控制在我的掌心里。” “至少,我会对他很好。” 风度翩翩的英俊男人说这句话时表现出令人心折的深情,但叶修不是十来岁情窦初开的少女,他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他只感到彻骨的冷。 为你编织一个精美华丽的牢笼,为你献上甘甜的泉水与丰盛的美食,为你唱你想听的歌,为你读你爱看的书,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我会倾尽所能为你献上所有,但代价是你的眼里只剩下我。 这样以爱为名的圈禁,你愿意接受吗? “喻先生…”叶修一时连称呼都忘了纠正,语气苍白而委婉地暗示道,“如果没有经过对方同意的话,这种行为可能会给你造成一些不太好的影响。” “我知道,我自己就是律师啊。”男人抿唇轻笑,手臂随意地搁在桌面上,不着痕迹地前倾拉近了与叶修之间的距离,那种浓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叶修的神经立即绷紧了,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摸到抽屉的把手,里面有一个微型的电击器,是助理小姐给他网购的,防止遇到一些有伤人或自残倾向的咨询者作出过激行为。 “但是不知道叶先生听过一句话没有,法律只能惩罚那些违反了规则的人。而我……虽然无法改变规则,但只是打打擦边球的话,也有至少五种以上的方法可以将他的失踪处理得毫无破绽。” “——毕竟,在他的人际网里,我原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啊。” 叶修入行这么多年,遇到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倾听过无数离奇诡异的幻想或是执念,只有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无力和隐隐的恐惧。 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人的幻想永远只会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但有些则不会。 喻文州显然属于后者。 他这样的人很难被说服或者打动,他有一套自己严谨的逻辑与世界观,别人很难去动摇什么他认定的东西,要么靠时间,要么靠他自己的道德约束。 但道德,这种轻飘飘的东西在一己私欲面前往往又变得那么不懈一击。 叶修有那么片刻为那位不知名的X先生感到一阵默哀,他有些抱歉地想,对不起,我的能力有限,大概是救不了你了。 报警毫无意义,在一切没有发生之前,任何的言语都听起来苍白无力。法律需要的是证据,而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作为律师,他是玩弄规则的人,如果他真的有一天要出手,能制止他的绝不会是触犯法律的威胁。 大概是叶修脸色实在称不上太好看,对面的男人像是觉得有趣似的笑起来,胸腔里带出微弱的共鸣:“很抱歉,吓到叶先生了吗?” “放心,这些都只是想想而已,如果真的要付诸实践的话,我也没有必要特地跑来打扰了。”男人的语气很诚恳,眼神似乎也显得真诚,叶修却总觉得不对,他的笑,让人感觉像是隔了一层什么,那些阴暗的邪恶的欲念眨眼间又缩回温和的假象下,消失不见了。 “感谢叶先生愿意听我说这些,能够跟人倾诉出来的感觉好多了,很抱歉,今天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他站起身,朝叶修微笑着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指节在灯光下刻入嶙峋的光影,叶修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对方这诚挚的谢意反而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他迟疑了两秒,也伸出手跟对方轻轻握了一下。 对方的手指很凉,触感近似于冷血动物一样的冰冷而滑腻,叶修手被握着的时候,全身的毛孔都不由自主张开了,泛起微微的战栗。 “嗯……不客气,能帮到你我觉得很荣幸。”连叶修自己都觉得这一句话说得有些干瘪无味,他胃里的难受劲又返上来了,急需抽一根烟来冷静。 但事与愿违的,抽回手时对方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没来得及喝完的水流了一桌,毫无目的地往四面八方肆意扩张地盘,叶修连忙抢救了一把离得最近的电脑,台灯啪的一声熄灭了,黑暗如影随形地紧追上来。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了,云层积得太厚,注定这是一个无星也无月的夜晚。头顶的出风口还在尽忠职守地发出微弱的声响,像一个垂死之人的喘息,但那种呼吸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也越来越近了,几乎要舔舐上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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