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冰心在玉壶 蓝曦臣上楼之后先去了那孩子的房中。本以为还在午睡的小东西却正坐在床上,把玩着新买来的各种小玩意,白净净的阿雪窝在怀里,不闹也不叫,只在怀里蹭来蹭去,摸得舒服了还哼唧两声,好不惬意。 原本打算看一眼就走,结果不知不觉竟陪着一人一狗玩了一个多时辰。小孩子乖巧懂事又听话,并没有一味沉浸在失去双亲的痛苦中,虽然还不是很活泼,但心态却很平和,这让蓝曦臣更加喜欢他,如果不是顾虑太多,还真想收归自己门下,就像当年忘机收养思追那样。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灵光一闪,随机又被蓝曦臣苦笑着打散,已经将人托给江家,怎么好出尔反尔。 玩得差不多,蓝曦臣又送了小孩子一个乾坤袋,才起身离开,却又在自己房门前撞见了似乎同样刚刚赶来的弟弟。 蓝曦臣一边推开门将人迎进房,一边开口问道:“忘机,你怎么来了?” 蓝忘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这让蓝曦臣很是惊讶,弟弟少有这种时候,想必又是与魏公子有关了。 果然,蓝忘机说道:“兄长,我回房后与魏婴讲了那件事。” 蓝曦臣了然点头,拎起桌子上的紫砂壶,给弟弟倒了一杯茶。 “然后他就跑去江晚吟房里了,我……他不许我拦。” 蓝曦臣给自己倒茶的手一抖,桌面上湿了一小块。“什么?” 竟然立刻去找了? 蓝曦臣原以为,将这件事告诉魏无羡,不过是要让魏无羡心中有数,以后相处的时候不会因为误会而闹不愉快,也方便以后慢慢和解。可魏无羡如此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魏公子他……说什么了没有?” “他说……”蓝忘机有些艰难地陈述:“没人比我更了解为另一个人做了那么多却不能说出口的滋味。结果现在我却知道,原本我自以为为之付出了很多的人其实为我做得更多……不不不算了怎么这么乱,总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种事情越拖越难办,二哥哥你一定懂我,我现在就去找他说清楚。” 尽管蓝忘机依旧语调平直毫无波澜,蓝曦臣依旧听出那其中的震惊、苦涩与焦急,还有难以宣之于口的期待。他盯着那一小滩水迹沉思了片刻,道:“终归是他们之间的事,这次……实在是我逾矩了。” 因为发现了那人与众人眼中的印象相去甚远,明知道对方是不能忍受同情的性格,仍然起了恻隐之心,才做了许多从前从不会去做的事。 蓝忘机凝视着蓝曦臣,半晌,问道:“兄长,你与江晚吟,关系很好?” “嗯?怎么这样问?” 其实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料到弟弟会有此一问,毕竟从前除却清谈会上例行招呼外,他与江宗主的交往的确少得可怜。那时四大世家,众人皆知三尊之间交情匪浅,只余一个生人勿近的江晚吟。 “他似乎很听你的话。” “啊?”蓝曦臣一愣。“没,咳,没有吧。这次事出突然,我们只能并肩作战,彼此自然了解比从前深一些……” “魏无羡!”“咚!” 话没说完,隔壁忽然传来一声重响,随即便是江澄怒火冲天的一声吼。二人俱是一惊,心中一沉,起身便向隔壁房间冲过去。 蓝忘机将门猛地推开,正看见江澄跟魏无羡一左一右分据桌子两边,魏无羡一脸惊恐,江澄的紫电快要把房盖掀开。 房中的二人见到来人也是一愣,魏无羡先反应过来,嚷了一声二哥哥便往门口扑,被江澄一道紫电拦回去,蓝曦臣暗道不好,蓝忘机的脸已经冷出冰碴,避尘出鞘,势如寒冰,伴着魏无羡惊恐的大叫:“住手!快住手!误会啊别打啦!” 江澄与蓝忘机本就相看两厌,如今全都正在气头,哪里还是两句话拦得住的,眼看着一鞭一剑就要相撞,这一击下去掀了房盖都是轻的。魏无羡不管不顾地顶着两道利光向蓝忘机冲过去,二人俱是一惊,蓝忘机顿时收手,失去灵力支撑的避尘顿时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江澄亦是撤鞭,却不甘心就这么让蓝忘机得逞,走势一改便扫向后者双腿,半路却听见颇耳熟的一声脆响。蓝曦臣手持裂冰,以缓带急硬是顺着势头将紫电拦了下来,打着旋缠到了长箫上。江澄连番不得手,火气更盛,灵力再灌,发狠便要将紫电连同裂冰一起抽回。那边魏无羡已经要扑到蓝忘机身上,蓝忘机忙后退一步来接,却不察撞到身后的蓝曦臣,电光火石间,只闻“咚”的一声,魏无羡心满意足地挂在二哥哥身上,转头就险些惊飞了魂。 蓝曦臣半跪在地,幸而撑着裂冰才没有摔下去,修仙之人摔一下也没什么大碍,关键是他身下还压着个火冒三丈的人。 紫电早就收了起来,十分无辜地缠着江澄的手指。 江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耳尖却有点奇异地泛红,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乎说不出话来。 果然跟魏无羡在一起,永远没有好事!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要从魏无羡敲门进来的那一刻说起。 …… “江澄?我能进来么江澄?” “……” 门被推开。 “哎我说江澄……” “谁让你进来了!” “那我走了啊。” “谁让你走了!” “……”唉。 江澄摸不准魏无羡为什么突然来找他,不过十有八九是为了仿制虎符那件事。蓝曦臣虽然讲的详细,难保这人的好奇不会更详细,虽然更详细的他也不是很想谈就是了。 “有事就说,没事就……” “有事!有大事!”魏无羡深知江澄不愿意跟他扯皮,何况他现在也没那个闲心了。可话到嘴边,还是有些不好开口,往事在心里沉得太深,何况他们都料不到有一天会再宣之于口。不过眼看着江澄脸色更加不耐烦,他也顾不得许多,左右不会再死一次,他一咬牙,难得十分认真地盯着江澄,道:“当初,你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想要复仇才被抓回莲花坞的。” 陈述的句子,陈述的语气,江澄只觉得后脑嗡的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无比希望自己没有听出魏无羡如此隐晦地在表达什么,他想要沉稳如常地问一句“你什么意思”,但事实上他只动了动嘴唇,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他的的确确听出来了。他们对彼此都太了解。 魏无羡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一沉。虽然他毫不怀疑蓝忘机对他说的事,但毕竟亲眼所见更令人震撼。千言万语梗在喉间,但一切话语都那么苍白可笑。他知道他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澄稍稍缓过神来,似乎想露出一个与平时无异的嗤笑,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吧,就是这样。人情真是这世上最难缠的东西,永远讲不清道理,永远脱不开纠缠。为什么呢?当初为什么,现在为什么,以后又为什么。往事如荆棘丛,挣扎中不知谁踩了谁一脚,谁拉了谁一把,他们浑身浴血地从中爬出来,伤口养好却留了满身的疤,到头却只能问为什么。要去问谁呢……问天?问命?问自己还是问荆棘? 两厢无言。 江澄心中如惊涛骇浪,天翻地覆。这是只有他一人知道的事情,是他江晚吟打算带到棺材里的秘密。这件事就仿佛一把能够开启过去那些痛苦龌龊世界的钥匙,他把回忆关门落锁,私藏着唯一的一把钥匙,本打算藏一辈子。 可这把钥匙凭空被另外的人得到,还是他最不想让得到的那个。门被毫无征兆肆无忌惮地打开,翻出那些落满了灰尘的陈年故旧。老旧的往事覆满久不见天日的陈腐的气息,赤裸裸呈在他面前。 江澄暂时没有心思追究魏无羡是怎样知道的,他越来越受不了这样沉默的气氛,咬牙狠道:“魏婴,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可怜。” 魏无羡亦是苦笑。“江澄,我们当年,都太年轻气盛了。” 无论是魏无羡还是江澄,当时那样小的年纪却已经渐渐崭露头角,不可谓称不上天之骄子。年少轻狂本无所谓对错,可究竟是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 “我们都自以为最了解对方,但最后什么都不懂。” “你不懂?”江澄突然发难,一双杏目怒睁欲裂,声音里除了拼命假装的讥诮,全是凄凉苦涩。 “你明明什么都懂!你懂怜香惜玉,为了个外家女子能把烙铁往自己身上戳!” “江澄……” “你懂知恩图报,为了报恩你瞒着我挖了自己的丹往我身上安!” “江澄,你……” “你懂善恶有别,为了温家那么几个残子把自己逼上乱葬岗!” “江澄你听我……” “对啊,你还最懂我们江家家训,敢修鬼道,炼凶尸,到头来遭了反噬都不愿意麻烦别人一下,任那些腌臜货色把自己啃个干净,好不容易留了个囫囵魂,整整十三年不出来祸害人,你怎么憋得住!” “江澄……你别哭啊。” …… “我他妈没哭!” “是是是你没哭,我怕你哭行不行啊。” “我没哭!” 江澄这么吼了一通,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多久没这样痛快过了。十几年?二十几年? 原来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 原来放下不过是一瞬间。 那曾经那么多的苦,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厉声问道:“你,你没有什么事还瞒着我了吧。” 魏无羡见他终于冷静下来,也长出了一口气,至于那张梨花带雨,不是,沾满泪痕的脸,他决定记住了,但不说。他信誓旦旦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绝对没有了。……你也应该没有了吧。” 江澄别过脸,摇摇头。 “魏婴,我们这次彻底两清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 是啊,谁也不欠谁。 是欠了时光十三年。 “行,江澄,话说开了,不过咱们俩的交情,可不是因为金丹这事儿才开始的,也休想因为这件事儿完。” 没有人会得到过去,但所有人都终将达到未来。 两人对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释然。多少年了,他们竟真的有放下的那一天。上天待他们,也算不薄。 不过江澄显然还是有点不开心:“魏婴,你这算什么?哄我开心?” “是啊。”魏无羡毫不犹豫地点头。 江澄倒是一愣,不是应该否认才对?怎么这样没出息? 似乎看出江澄的迟疑,魏无羡十分耐心地做着解释:“好不容易事情说开,你这样一直沉着脸有什么意思,多显老。” “……”江澄告诉自己不要跟三岁小孩一般见识,“你不用这样,我说了从此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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