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这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地方的确没错,那人不死心,又叫换个位置继续挖。然而这一锄头下去,却挖出了祸端。
这里提一下我祖村那边的土质,大多是黄壤。说来也奇,不知道是这边的雨势不够大还是什么原因,上面下雨,下面的土壤却是干的。他们一路挖到下面,挖到了一层带风化壳的黄壤,就是那种很硬的黄泥地。领头的没叫停,当中某人猛地一锄头下去,只听一声有些奇怪的钝响,就见那层土应声裂了一个小口,随后从口里缓缓流淌出来一股清澈的泉水。
这股清泉流淌的时间非常短,很快就流光了,开始往外淌黄水。那黄水有点像泥浆,但又没泥浆这么浓稠,混在雨水里,很快蔓延了一地。众人皆是一愣,领头的看了半晌,喃喃道:“完了,挖漏了。”
饶是在场的都是半把刷子,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他们惹事了。一群人把锄头丢下齐刷刷磕了几个响头,随后草草把土盖上,赶忙下山找懂行的人来看。
懂的人自然包括我二叔,他一听就连声在电话里骂“一群绊哒脑壳”。二叔这次因为事务脱不开身,本来不想过来的,现在一听挖岔了,也只能把手头的活计一丢准备出发。
我爸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样子事情的发展差不多就断在这儿。我和闷油瓶交换一个眼神,他的手指伸到杯子里沾了些水,在桌子上划出一条横线。我就着那条水痕,往中间补了一条拦腰斩断的竖线。
闷油瓶很轻地敲了一下那条竖线,点点头。我叹了一口气,和我爸说:“大师,真有你们的,估计脉都挖断了。也不知道下手的吃饱饭没,是挖了个大漏还是个小漏。”
我爸骂道:“小兔崽子别他妈的打岔,你赶紧收拾一下,马上给我过来。”
这时我突然抓到另一个重点。按理说我二叔会更懂得处理这件事,我爸也的确先通知了我二叔,那么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我爸像是猜到我在想什么,咳嗽一声继续说:“你还记得东边山头那块地吗?”
我貌似去过那里,依稀有一点印象。但当时年纪太小,于是回想片刻后老实道:“不太记得。”
我爸大概说了一下,当时埋这里的长辈和我们一家关系不错,是我爸看着送走的。下葬的时候道士说这块地风水极佳,庇佑子孙,特别是旺老大一家。接着又是掐指一算,当时在场的我爸最大,这说头也就落到了我家头上。
我立马品出味儿来,我爸又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你二叔来得没这么快,家里请了别的人来看。那边一眼就看出来风水挖漏了,说老大家要遭罪,特别是最年轻的一代。”
我一听不由觉得好笑,虽说干我们这行的最信风水,但这些说头在我看来很多都是虚的。我这前半辈子都是我自己选的,祸福相依,不说得上一帆风顺,但在我看来也不差。特别是到了现在,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多求的了。
我爸似乎听出来我不上心,叹了口气。这时旁边有人凑过来提醒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更尴尬了,顿了顿继续道:“还说,影响年轻一代的家庭和睦。床头打架,床尾不合,破财出轨,凑对必分。”
我当时正漫不经心地喝着水,听到这话水差点没进到鼻子里。闷油瓶眼疾手快把我的水杯接过去,顺手在我背上连拍好几下。
我缓了缓,心道“好家伙”,差点没被气乐,刚要骂“放他娘的狗屁”,想到电话那头是我爸,脏话在嘴边一绕变成:
“胡说八道,满嘴放炮。”
闷油瓶又在我背上拍了几下,我看了他一眼,就差直接凑上去在他脸上使劲亲一下表现我的家庭是多么和睦。
我爸早就知道我这边的情况,一顿好说歹说劝走了旁边的人,随后压低声音对我道:“总之你最好还是过来一趟。还有,把小满哥带过来。老二说有些事情可能用得上它。”
旁边趴着的小满哥似乎是听明白提到了它,耳朵抖动几下。我略一思索,寻思着这地方贼偏,出去不得十天半个月,再加上要说专业,我还不是家里最专业的,于是厚着脸皮问道:
“能带家属吗?”
第三章 祖村
等我们长途跋涉到达冒沙井,已经是后天的事情了。胖子爬山爬得鼻孔哼哧哼哧喘气,一边喘一边说:“天真,胖爷我算是服了。你这破村,跟我们之前去的那些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得一拼。”
说着他抬脚看了看满脚的泥,这几天附近刚下过雨,异常湿滑,山路难走得要命。
他咂了咂嘴:“这一遭走下来,咱们村口那条土路都好走得跟装了传送带似的。胖爷我现在还有点想念那条有鸡屎的路,真他娘是王八肚上插鸡毛,龟心似箭。”
我知道祖村偏僻,但多年未曾来过,此时也累得够呛。见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甩着两条胖腿走在前面,还有余力打趣,于是没好气地回道:“我可没绑着你来。”
胖子又说:“天真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说我也是来给你撑场子的。我们小哥老年得个家不容易,可不能因为你爸他们的破事影响下一代。”
我和闷油瓶要出远门,迁坟这件事也被胖子打听了过去。近期我俩的生意比较清闲,他一时兴起就跟着我来了。胖子在我爸看来是我搞农产品投资的合伙人,这些年两人打过不少交道,我爸对他印象还可以。
再加上这事在我爸看来不用刻意避着人,胖子又把自己吹成得力帮手,老头子也就由着他一起过来了。
我和胖子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时候,打头的闷油瓶头也不抬,面不改色,已经走到了很前面。小满哥紧紧跟在他后面,虽然身上也沾着不少泥,不过竖着耳朵很专注地赶路,走得还算精神抖擞。
胖子啧了一声:“瓶仔和四叔宝刀未老。”
我几步走到他旁边,用力拍了下他日益膨胀的肚子。胖子把裤腰带往上一提,挺了挺肚子,说“咱也丢不起这人,走你”,扯着我几步跟了上去。
走进老吴家祠堂的时候,二叔还没到,我爸正蹲在门口抽烟,满脸的凝重。看到我们走进来,把烟一丢,站起来招呼了几句,还顺带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
我看他走路有点瘸,又问了几句腿的事。他摆手说不打紧,正事要紧,领着我们先进去。
我走到里屋,发现气氛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沉重,其余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烟闲聊,甚至还有人搓上了一桌麻将。我妈从旁屋走出来,递了条擦脸的毛巾给我,冲着那群人撇了撇嘴:“惹的祸没落到自己头上,就没人上心。”
她把之前我爸说过的事又大概说了一遍,我一边听一边在脸上擦了几把,顺手把毛巾递给闷油瓶。他随意地抹了几下,我又想接着去给小满哥擦脚。但小满哥不太配合,不知道是不是嫌弃这条三手毛巾,直到闷油瓶接了我的手,它才勉勉强强地伸出去一只爪。
我妈又拿了条毛巾给胖子,胖子脑子转得快,赶紧表明我们是一伙人:“地是他们挖漏的,再怎么都是亲戚不是。”
我爸是好相处的那类人,这时也不想说太重的话,叹了口气就一声不吭地蹲着摸小满哥去了。我倒觉得事情还没这么严重,说是影响了风水,但这些东西会不会真的影响到人身上,谁也说不准,我来这一趟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让我爸妈安心。
不过我们五人一狗杵在门口,很快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其中一个中年人先把目光聚集到小满哥身上,奇道:“是不是小满哥?这狗还真来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死。”
这人我有点眼熟,好像是个姓林的旁支,和我同辈,小时候还见过几面。小满哥鬼精,一听立刻龇牙面露不善,闷油瓶拍了拍它,它才又坐了回去。
那中年人并不惧它,似乎是觉得一条上了年纪的黑背没什么威胁,又瞥了我一眼:“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吴邪回来几趟,在外发达了就忘了本?我看这次都是报应。”
他刻意拿长沙话在那里嘀嘀咕咕,我看着他,心想一上来就损人,小时候可能和他打过架。而亲戚之间不好撕破脸,胖子来这一趟本身就有帮我唱黑脸的作用。他和我一起这么多年,长沙话也学了不少,不过多半都是骂人的。
此时他给了我一个眼色后直接开口,语气还算平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客气:“胖爷我看你一副那号猪头木衬的样泛,报应落谁头上还不一定。”
那人被胖子直接堵了一句,愣怔片刻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胖子也不恼:“老子是吴总的秘书,吴总下乡是给你们面子。”说着他搓了搓手,刻意凑到我面前做出一副狗腿的样子,“吴总,你看我长沙话学得地道不。”
我差点没被他搞得憋出内伤,忍了又忍,拍拍他的肩膀:“不错,王秘书,退下吧。”
这一闹,倒是里面的一个老头出声止住了场面。我认出来是个旁支的长辈,也不想闹得太僵,还算规矩地叫了他一声:“表伯叔。”
他“嗯”了一声,抽了口土烟,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伢子还是咯样的,不进一点油盐。”
我笑笑没有接话,他磕了磕烟灰,继续道:“这事儿也是事出突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们能补救就赶紧补救一下,别落下了后患,转头怪我们这边亲戚做事不厚道。”
我心道,娘希匹的,话倒说得挺满。这人也的确比其他人精一些,说完之后又扫过胖子和小满哥,随后打量了好几眼闷油瓶。闷油瓶虽然整个人的气场如今已经平和了许多,胖子经常说他发呆的时候能完美融入村口退休大爷的群体,但在懂的人看来,他给人的感觉很多时候还是不同寻常。
闷油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概是他的眼神具有压迫性,老头很快就收回视线不再多看,让我们随意,晚点有懂行的人过来指点。
因为人多,晚上在祠堂支了几张大桌子,一群人凑在一起吃大锅饭。隔壁桌开了几瓶绿豆烧,那味道一直往我们这个桌子飘,胖子的眼睛直往那边瞟,恨不得把脖子伸长了直接凑过去。
这酒村里人常喝,香味很浓,但度数也高,胖子一喝准上头。我盘算着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一边扒饭一边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胖子收回视线,转移注意力一般边吃饭边去看祠堂深处的灵堂。吴家祖先的灵牌是放在尽头墙壁里的,上面是佛龛一样的洞,每个洞里两个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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