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同往日并无不同,依旧是一样的规矩礼制,但镇北王府中肃杀的气氛,让人倍感压抑。 元南聿褪去官服,着了一身半旧素服,被人带到了承运殿内。 他双颊凹陷,面色青白,尽管腰背挺得笔直,但步态缓慢,已不复昔日战马上纵横恣肆,俊美无匹的骄人神采。 承运殿内文武百官已许久不曾见过元南聿,见到此情此景,无不感到吃惊,私语声如同蚊蚋振翅,在大殿内盘桓不去,听的人头疼。 元南聿行至殿中,冲主位上的封野缓缓跪下,大声道:“臣,元南聿,叩见镇北王。” 刑部左侍郎孟珙出列,将连日来的审讯的结果递了上去。 封野将手中的奏折展开,只是略微扫了几眼,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刑部受命审查元南聿一案,这是数月来的审讯结果。” “结论如何?” “元南聿有违镇北王军令,致我北境将士死生于不顾,折损了五万精锐兵马,情况均为属实。据证词所言,他之所以一意孤行,乃是为朝廷高官厚禄所惑,他是有意背叛北境四府,背叛镇北王。” 封野神色凝重:“你这么说有何凭证?就凭你呈上来的这些口供?” 孟珙拱手一拜,道:“不只有这些证人的证词,臣还派人查到了这些。” 封野抬手,示意左右侍从将孟珙手中的匣子呈了上来。 甫一打开,封野立即变了脸色,燕思空本立于封野一旁,见他脸色丕变,知道事情非同寻常,赶忙探了过来。 放在匣子里的,竟是陈霂寄与元南聿的书信! 燕思空并不知陈霂曾给元南聿写过信,他随手展开一封信笺,所书内容尽是陈霂在宫中的日常琐事,并无涉及军政机要,只是言辞亲昵,便是旁人见了,也要疑惑他二人到底是何关系。 这些信,想必孟珙已经看过,但他没有说的更露骨,应该还是对此事有所顾虑。 “众所周知,元南聿每年都要作为使臣,前往晟京封贡,他们秋收时节出发,按理说,最晚也应春节前返回大同。但这几次,无不是在京师滞留数月才回返,他们君臣得宜,这些书信便是证据。” 燕思空立于殿上,目光中透露着冰冷的寒意,他冷眼看向孟拱,脑中的各种念头转的飞快。 殿上众人议论纷纷,有一人走至殿中,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曹奭。 早在朝廷发兵辽北之时,因陈霂需与大同军合作,燕思空看准时机,派人于从中斡旋,曹奭才得以被放回。 曹奭跟随元南聿多年,如今孟拱竟敢对他公然毁谤,他方才就已沉不住气了。 曹奭对着封野谦恭下拜,痛陈道:“孟拱方才所言,纯属信口雌黄!每次去往晟京封贡,都是由我跟随元将军去的。将军岂是不想回来,他被天子强行扣留,后又对他百般示好拉拢,将军都不为所动,他最后能回大同,还是趁景山围猎之时,杀了数十名戍卫军,才侥幸逃了出来。” 元南聿从晟京出逃之事,朝中诸臣也曾有所耳闻,知他所言非虚,有人应和道:“大都督逃回晟京后,天子震怒,曹将军才被朝廷关押了许久,故曹将军方才所言,乃是实话。” 孟拱问曹奭:“天子麾下能臣良将无数,元南聿乃是镇北王心腹爱将,拉拢谁不好,何必对他曲意逢迎?再说这些书信,又该如何解释?” “谁知道那小皇帝是何等心思?”曹奭气的声音发颤,“指不定他是妒忌王爷,能有元将军这等将星辅佐,若论领兵打仗的才能,他麾下的将军绑到一块儿,也不见得是元大将军一人对手。” 沉默了许久的燕思空与孟拱隔空对望,眼眸中迸射出逼人的寒意和汹涌的杀气,他忽而对孟拱发出质问:“天子何意,我们无需揣度。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有元南聿的回信?若有,他可在信中论及北境半句机要大事?” 孟拱怔了片刻,答道:“这……臣,不曾查到这些。” 燕思空道:“仅凭这些,孟大人就想给人定罪,岂非草率?你说元南聿勾结朝廷,为谄媚于当今天子而背叛王爷,孟大人怕不是忘了,北境四府虽为镇北王封邑,却也是大晟疆土,你我皆为朝廷之臣,又何谈与朝廷勾结?” 这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 燕思空所言不假,便是封野再与陈霂如何分庭抗礼,镇北王的王爵也受封于大晟天子,他们若说元南聿违抗军令,还尚有几分道理,若说勾结陈霂,于道理上就站不住脚了,通敌叛国这等罪名,就更是无稽之谈。 燕思空缓步走下长阶,他来到元南聿身边,将他挡在身后,气势凛然的看向众人。 “说元南聿背叛了镇北王,谁能拿出确凿证据?否则皆是无稽之言!元南聿为镇北王南征北战,为我北境第一勇将,他战功赫赫,大家皆有目共睹,但他违抗军令,出兵清潭洞确为事实,镇北王英明,必不会徇私,亦不会冤枉忠良。” “燕大人此言,只是貌似公允,实际是存了偏私。” 众人扭头看去,原来是封长越在人群中口出一语,他是封野叔父,他说话的分量,旁人自然无可比拟。 燕思空问道:“封将军何出此言?” 封长越道:“燕大人好口才,一张利口恨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北境四府虽属大晟疆土,但实际却俨然国中之国,当今圣上能容忍这等局面多久?若是对我们步步蚕食消化,哪日朝廷削藩,镇北王又该如何自处?别忘了,当年靖远王是怎么死的?殷鉴不远,燕大人怎好如此健忘?” “叔父岂是认为侄儿庸碌无能,连脚下这块土地都不能保全?” 封野已未开口多时,朝堂上唇枪舌剑,刀光剑影,他都尚可忍耐,但封长越将矛头直指燕思空,他是如何也忍受不了的。 他走下丹樨,站立在燕思空身旁,“叔父方才所言何意?你是想说元南聿所为,是要助圣上剿灭我北境四府?我也会如我父亲一般,死于非命?” 封野愤懑的情绪已经在胸中澎湃,他迫人的气势让承运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不消片刻,已有半数臣子跪伏在了地上。 封长越对封野欠了欠身,道:“老臣……并非此意。” “王爷,我有证据,能证明封老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 在一片静寂中,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诸人心中纳罕,想哪个不怕死的,还敢在这会儿趟这道浑水。再去看时,没有一人不感到意外。 说话之人,竟是步青,步将军! 步青走入殿中,对封野直直跪下,他看了身旁的元南聿一眼,说道:“远征辽北,我身为副将,从大同到泰宁,我一路跟在大都督身边,当日他收到燕大人密函,曾在发兵永安还是清潭洞一事上拿不定主意,犹豫间曾向我问计。” 元南聿抬首,正看到封野用探寻的眼光看着自己,他缓缓说道:“没错,犹豫不决时,我确实与步将军商议过此事。” 封野问步青:“元南聿发兵清潭洞的原因是什么?” 步青以头触地,大声道:“大都督是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永安,改道清潭洞的。他曾与我说过,若天子蒙难,恐怕大晟的江山社稷又要毁于一旦,紧要之时,我等当与朝廷共御外敌。” 诸臣之中私语之声渐起,偶能听清的只言片语,或是赞元南聿忠肝义胆,虽行为不妥,但其情可悯。或是讥讽他迂腐刻板,沽名卖直,胳膊肘往外拐,置北境的利益于不顾。 步青虽未说过激之言,但燕思空已经隐约感觉事情已经越发难以控制,他赶忙将话抢了过来,“步将军的话,大家方才都听到了,元南聿行为有失,但与对北境四府,对镇北王不利之事无关!” “大都督对北境并无异心,臣可以项上人头担保!”步青面色潮红,情绪已然十分激动,“出兵清潭洞,其实另有隐情!” 封野沉声道:“你说什么?!” “大都督对镇北王绝无异心,让他甘于以身犯险,甚至不惜军法处置的原因,是他与当今天子的私情!” “放肆!——” 燕思空双目赤红,咬牙厉声大喝,他眼中迸射的寒光,有如霜刃,恨不得在步青的心口上捅出个窟窿! 元南聿在勾结陈霂,欲对封野和北境四府不利之事上已经攀扯不清,但元南聿素来谨慎,他们怕是拿不到什么真凭实据,所以不管对方如何出招,燕思空心里并不畏惧。 但步青方才所言,实在毒辣!他跟随元南聿多年,元南聿对他十分信赖仰仗,故他跳出来指认,这些话要比钱寸喜和刘聪他们,要更容易使人相信。 他并未直接说,元南聿是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才去勾连朝廷,谄媚君上,而是踩准了他对封野的忠贞不二,然后再在他与陈霂的私情上大做文章。 这一切作为,让元南聿的违抗军令的反常行为,一下子有了说服力。 元南聿乃是一代名将,传闻也就罢了,若有确凿证据,指认他身为男子却与男人有染,这将是他一辈子也无法洗脱的污点。 他们不仅是要将元南聿拉下马,还要他在北境声明扫地,身败名裂! 是谁在幕后操纵这这一切?此人手法诡诈,居心之毒,可以想见! 燕思空挑眉,微眯起眼睛,冷冷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你身为副将,却敢对主帅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语,若是妄言,我当以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步青神色平静,他并不理会燕思空,而是淡定的从怀中掏出一物,将其呈给了封野。 “这是大都督在发兵清潭洞前,派斥候送与陛下的书信,微臣不赞同出兵之事,特意派人留着心,不想竟真的在半路上截下了这封信。” 封野双手颤抖,勉强将信笺拆开,见里面所书果然是元南聿的字迹! “信中对我军军中事宜记录详实,对我军的出兵计划,以及如何与晟军配合作战都有说明,甚至连预祝晟军攻克泰宁之语,都在信的最后有写明……” 燕思空目眦欲裂,他走到封野身边,一把将信夺了过来,他不是不可置信,而是压根就完全不相信! 看着手中信笺,燕思空冷笑不止。 白纸黑字,人证物证俱在,他们怕是真的想要将元南聿置于死地!
第29章 “去拿纸笔来!” 燕思空命人将纸笔桌案搬至大殿中央,众人不知他这番作为到底何意,纷纷立于四周,伸着头观望。 燕思空仿若周遭无人一般,自行铺纸研磨,他将那封信置于案上,提笔对着抄写起来。一盏茶过后,他将纸提起,叫大家看个仔细。 诸人看后,无不惊叹。 二者字迹,竟然分毫不差! 封野暗忖:燕思空极擅仿人笔迹,当年刘钊林一案,令昭武帝大兴文字狱,朝中牵连者众多,就是拜燕思空所赐,这些鬼蜮伎俩在燕思空眼中,不过就是雕虫小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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