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空摇了摇头,他只记得他模糊间看到的最后景象,二十廷杖后,元南聿好像吐了血。 不行!元南聿伤重几何还未可知,他怎么能还在这儿躺着?! 见他又要勉强起身,封野用强又把他按回了被子里,又急又委屈地喊:“你昏迷这几日,怎么也醒不过来,我快被吓死了,你怎么不顾及我一下?南聿没事,那二十杖打的时候,不过是看起来吓人,并没有下重手,都是皮外伤,如今人正在府里正养着,你不要担心。” 燕思空在封野强健有力的臂弯中,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封野看他好了一些,便让人准备了米粥和一些清淡小菜,给他端到床头,仔细喂他吃下。 此刻天已经黑了,秋夜里凉风渐起,封野怕他冷,将他身上盖着的被子又往上围了围,在灯下看燕思空的侧脸,那俊美无俦的面庞确实比前些时日清减了不少。 他怪自己竟如此粗心,燕思空屡次受伤,身体并不好,四府的军政事宜每日不知有多少都要过他的手,这半年来他其实都在强撑着应对,元南聿伤情反复,也在消耗着他的心血。 头半年里,因燕思空左肩有伤,夜里都是封野侧抱着他入睡,对于燕思空常有的眩晕心悸之症,封野也是知道的。 那日在承运殿,他已经看出来燕思空面色不对,却还是侥幸认为,他是因为劳累所致,直到这次真的病了,封野才知道他病情的严重。 派给燕思空诊病的,自然是大同府最好的大夫,但依旧如过去一样,诊不出病因。 这就么熬了几日,燕思空只等能下地走动了,就再也在府里呆不住,封野奈何他不得,只得命人套好车,亲自送他到了元南聿的府上。 到了都督府,一路由管家领着,封野与燕思空进到元南聿内室,他们兄弟二人连日未见,今日相见,燕思空的面色竟不比元南聿红润多少。 “二哥,你还在病中,何苦这个时候来看我?”元南聿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已能慢慢走动,他将燕思空迎进门内,扶他到书桌旁的紫檀座椅上坐下。 他不知燕思空今日来看他,在家里只穿了件夹棉的里衣,原本壮硕的胸脯全都瘦了下去,前襟就显得松松垮垮,浓黑的长发随意散在肩头,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英挺俊颜,消瘦后脸形变得瘦长,只是眼睛显得大了很多。 燕思空心疼道:“你叫我在府里躺着,怎么能对你放心?” 元南聿上身被棉纱紧束,燕思空在他身上摸了摸,眼睛有些酸涩。 “等多过些时日,我只要慢慢养着,身子就能大好。”元南聿扯开嘴角笑着,“他们不敢死命打我,他们要真把我打残了,镇北王还不薅了他们的脑袋?!” 燕思空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这个人还和小时候一样,遇事先顾及别人,却总是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我已尽力将事态压了下去,所谓事缓则圆,你何苦非要上赶着受那二十杖?”燕思空恨声问他。 元南聿起身说道:“我不是叛徒,但我是罪臣,我们失去了对辽北大半的控制权,全因我意气用事。我连累了太多人,每日痛悔自责已经让我喘不过气,若还要再连累你和封野,我岂还有脸面活着?” 燕思空叹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封野落下昏聩偏私的口实。” “没错,只有我甘愿领罪认罚,才能让那些弹劾诤谏之人稍加满意,才能阻止这件事进一步扩大。”元南聿双目充血,有些激动,“二哥,你和封野已经对我百般维护,若是从前也就罢了,但时移世易,你和封野,一个是布政使,一个是镇北王,不好为了我一人,惹百官非议。” 燕思空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封野已经罢免了你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的官职,只保留你骠骑将军的名号,所有让你洗脱污名的证据,我都让人交与大理寺复审,我想短时间之内,不会再有人拿这件事对你加以挞伐。” “我根本不在乎。”元南聿回身抱住燕思空,“二哥,无尽的杀伐让我厌烦,我不想再看到北境与朝廷再起兵戈。我现在在乎的,是你的余生能否平安喜乐。” 封野看着他两人说话,心里一阵难受。 燕思空是他的爱人,元南聿是他过命的兄弟,如今两人竟都弄成了这幅样子,他却无可作为,这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我从未想过步青会构陷于你。”封野对元南聿说道,“这次的事,表面上看是冲着你去的,但其实未必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燕思空道:“我们在辽北的失败已经不能满足某些人的野心,他们想从北境的内部开始,一步步瓦解我们,让我们互相攻讦,慢慢的从根子里烂掉。” “是陈霂吗?”元南聿性情醇厚,但他就算再笨,也猜出了这一切动荡背后的主使者是谁,没有人会比陈霂更希望北境衰落。 燕思空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即便不是他主使,他手下的谋士也自当会为他筹谋。当日在瞻州城内,有人行刺封野,我一开始也怀疑是金国派来的细作所为,但如今想来,是陈霂派来的人的可能性更大。” 行刺封野的人到现在还未找到,燕思空替封野挡下了那一箭,却对外宣称受伤的人是封野,便是为了让幕后的真凶先按耐不住,自行暴露。 事实很快就被证实出来,从阿勒跟的表现来看,他们并未预测到封野会遇刺,但朝廷却火速发兵辽北,能在短时间内集合十几万大军,以及大军所费粮草辎重,兵甲战马,这些绝非是一朝一夕便能筹措出来的。 当然,这些也都只是燕思空的猜测,他并未找到切实的证据。 元南聿的心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燕思空将消息严密封锁,他在泰宁时也以为遇刺的是封野,待他被佘准送回瞻州,这才得知,当日是燕思空替封野挡下了那一箭。 他感激上天的垂怜,若那支箭再射偏一些,他怕真的会要了燕思空的命。 方才燕思空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他见过伤燕思空的那支箭,他在手中曾反复探究琢磨过,那支箭的箭羽是角鹰羽,而非金国人常用的翢羽,但仅凭这点,还不足以分辨刺客的身份。 据燕思空后来的叙说,那名刺客的习惯是一次连射三箭,前两次攻击都是如此,但最后一次,他们只见到那人射过来两支箭,一支扎在了盾上,另一支则射中了燕思空,那第三支箭去哪里儿了? 而且更为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当时盾甲兵已经赶到封野和燕思空身边,众人纷纷举起盾牌,将他二人护在了正中间,但那支箭却不是直射过来的,而是绕过最边上的盾牌,斜着扎进了燕思空的身体里。 金国人善于骑射,但元南聿与他们交手多次,却从未知道阿勒跟身边能有哪位将军,能将弓箭运用的如此出神入化! 元南聿想的越多,心里就越烦乱,脊背上像是有毒蛇滑过,冰冷的感觉让他的心也跟着打颤。 他没有将他心里的想法立即说出来,虽然只是猜测,但越来越多的推断,都在将最终的结论推向陈霂。 如果真的是陈霂,如果真的是他,想要封野或者燕思空的命,他绝对不会容忍,也绝不会原谅! “空儿,你是否能猜出指使步青偷盗兵符,再假传手谕的人是谁?” 封野的话将元南聿的思绪一下子从远处拉了回来,他与封野都看向燕思空,等待着他给出答案。 燕思空冷笑一声,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封野,我与他亦敌亦友了一辈子,但我至今仍恨,恨自己当年一时犹豫,没在黔州时让你杀了他!” 封野知道,燕思空说的是沈鹤轩。 燕思空恨的咬牙切齿,就是这个人,接二连三的坏他们大事,封野已将帝位让给了陈霂了,好不容易等到天下大安,百姓不再承受刀兵之苦,他却偏要在与封野与陈霂的敏感关系中翻云覆雨,挑起事端。 连怂恿陈霂设下毒计,利用元南聿牵制金国援军,再传递假消息给阿勒根的,也是这个沈鹤轩! 沈鹤轩本是刻板峭直之人,如今竟能为了陈霂实现江山一统,接连设下连环毒计,元南聿的一身本事,表面是折在了金国人手里,实际上全是拜沈鹤轩所赐! 元南聿和封野,是燕思空不可触及的底线,沈鹤轩伤了他弟弟,他早已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燕思空因滔天的恨意而感到气血翻涌,他本就病体初愈,过于强烈的情绪起伏,让他本就脆弱的身体不堪重负,在封野和元南聿的惊呼声中,呛出了一口鲜血。 封野大惊失色,赶忙将燕思空横抱起来,起身步入寝室,将人放倒在元南聿的床上。 燕思空很快就处于昏迷的边缘,封野手足无措地紧握着他的手,一边唤人去找大夫,一边叫着燕思空的名字,盼着能将他的神志唤回。 元南聿守在一边,他朝着封野着急质问:“封野,你快说,我二哥到底是怎么了?!”
第31章 “我不知道,大同的名医已经被我请了个遍,但都查不出原因。思空身体一直不好,他顾忌着你,就什么也不让我说。” 封野声音一直在颤抖着,他扶燕思空靠进自己怀里,下巴蹭着他头顶的发髻,眼圈通红。 “二哥怎就病成了这个样子?封野,你不该瞒我!”元南聿边说边将指腹搭在燕思空的手腕上,“你在大同府应该找不到医术比我更高的人。” 元南聿诊完脉,又问了封野有关燕思空病症的琐事,封野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凝眉敛目,又半天不曾言语,心里就更加紧张。 元南聿面目凝重,并非是因没有决断,而是他方才就已判断出了大概。 他基本能断定,燕思空得的并非急症,而是中毒,且时日不短。 燕思空是北境的大司马,地位极为尊崇,他与封野常年居于守备森严的镇北王王府,能近身服侍他们的人,必然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后的可靠之人,且穿戴饮食也从未发现过不妥之处。 何人有这个本事,能在镇北王府那么多双眼睛下给燕思空下毒? 只能是在大同以外的地方,才能让此人有得手的机会! “到底如何?”封野见他半天不说话,急着问道。 元南聿盯着封野的眼睛,神情复杂,也觉得难以置信,“二哥是中毒了!” 中毒? 封野露出了惊异的表情,他无措地摇了摇头,无数的片段在他脑中闪过,他与燕思空同寝同食,朝夕相对,实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纰漏,能让人找到机会给燕思空下毒。 “封野,你不用怀疑,二哥如今这样,确实是中毒所致。”元南聿说的很笃定。 封野怒道:“大同府这么多大夫,怎么竟都昏聩至此,竟然连他中毒都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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