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南聿全身颤抖,眼圈赤红,他将牙关紧咬,说道:“大晟江山十几年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百姓苦战久矣!如今平息叛乱,何必再因我一人,连累将士们无辜枉死!”他顿了顿,看向陈霂时,从怀中掏出一物,“陛下,你且看看这个。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到底是真是假。” 陈霂不知那薄薄的信笺内到底是何物,走近接了过来,三两下将信纸展开,他一看上面所书内容,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褪了个干净。 “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陈霂双手颤抖,声音因恐惧甚至变了调。 “太原攻克前不久,赵昶派出的细作曾混进营中,趁夜将此物给了我。……北伐时,我曾被阿勒根俘虏,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你却将责任尽数推给了赵煦。后来你对我礼遇有加,我便不再怀疑你话里的真假。今日我再问你,当年是不是你故意设计,让我兵败被俘,再借我之口,将假情报传递给金国人。” 陈霂僵立当场,他又羞又悔,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一时如被长剑贯胸,痛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朝廷发兵辽北时,因兵力不够,曾向宁王借兵,后太原发兵两万,这两万人曾在攻克永安时参战,陈霂手里捏的,不过是一张战时书记官记录下的战报。 上面写的清楚,要他们急行至永安,最晚初六前抵达城下。 这道军令并不是事发仓促,临时决定的。而是早于一个月前,陈霂便命沈鹤轩统领此事,着他们做好随时发兵的准备,甚至侯名和钱非同也对此事一清二楚。 元南聿的声音已然抖的不成样子:“你不敢说,那便是真的了……陈霂,你我关系再是剑拔弩张,我也信你不会蓄意害我。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为了对付封野,竟利用了我……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件可利用的工具而已。” “不,聿儿,你听我说!”陈霂恍然之间已不知该如何解释,深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今日被挖了出来,他无颜再为自己狡辩,“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我没有办法……不,这都不是理由!终归是我对不起你,你说过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会原谅我,我会补偿你,让我好好对你……” 陈霂越说声音越小,他知道这样轻飘的话语毫无说服力,甚至连自己都觉得,在众人面前表露出这般乞求的嘴脸实在是难堪,但他已无法阻止自己这样做。 所有的阻碍都不再存在,他的目的也都已经达成,除了余生和他所爱的人厮守在一处。他不能眼见心愿达成,却让元南聿就这么离开自己。 陈霂颤抖地伸出手,还未触摸到眼前的心爱之人,就被冰冷厌恶的眼神刺了回来,他并非是心高气傲受不得这些,而是他看出了,元南聿是真的恨他。 “我朝边患已除,赵氏叛乱也已平息,陛下想要革除痹政,力推新政,今后再无阻碍了。元南聿愿陛下终成一代明君,为百姓开万世之太平。”言罢,元南聿牵过缰绳,脚踩马蹬,翻身跃到了马背上。 陈霂一下子慌了,急忙抢道:“没有你,我纵有江山也是孤家寡人,就是坐稳了龙椅,也会日日痛悔,受那锥心刺骨的煎熬。” 这天下之大,若今日放他走了,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想到将要彻底失去这个男人,陈霂的身体止不住的觳觫起来:“聿儿,别走!求你了……” “陛下莫要再拦他!”燕思空忍不住说道,“你今日这番情态,叫底下人看去实在有辱颜面。你若对他有心,岂会眼看着我这个傻弟弟为了你去送死?南聿性情刚烈,你屡次伤他却还要来纠缠,是要逼死他才甘心吗?” 陈霂自知没有立场强行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元南聿立于马上,随时都要策马而去,他心里又急又痛,却什么也做不了,他那双眼睛狠狠地盯在元南聿身上,几乎要渗出血来。 燕思空不再理会陈霂,他轻撩衣袍,足尖一蹬,跨到了醉红的背上:“南聿,我们走!” “不,我不跟你走!”元南聿斩钉截铁道,“二哥,告诉封野,便是我今后不能再追随他,也盼着他能好好统御北境,福泽四府百姓。天下苦战已久,不要再打仗了!” 他深深地看向燕思空:“二哥,天高海阔,你我有缘总能再见,我愿你余生无病无灾,平安喜乐,你我兄弟就此别过。” 言罢,他朝燕思空施了一礼,手执长鞭向空中一扬,身下的乌云踏雪长嘶一声,迅如急风般向远处疾驰而去。 陈霂僵立当场,眸子里竟没有了半分神采,只剩一片灰败。 他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离开时甚至没有再看自己一眼。 那个人明明是深爱自己的,他也明明是想将他拥进怀中,一辈子再也不放手,可他还是将人逼走了。 从下定决心背弃元南聿的那一刻起,陈霂就无一日不在后悔。故此重逢之后,他只能竭力隐瞒,自欺欺人的想让心爱之人懵懂一辈子,只见自己深情的,让他喜爱的面目。 可偏又天不遂人愿,或者,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望着远处天色熹微,那人的身影已再也不见,陈霂心中剧痛,眼前发黑的几乎不能视物,他再也支持不住,半跪在了地上。 身边的侍卫蜂拥而上,急忙将陈霂从地上搀扶了起来,陈霂心痛的仿若万箭穿心,开始剧烈的呛咳起来,他忽觉喉头一阵腥甜,再勉力去看,掌心里鲜红一片。 “陛下……”身边的将士见状,已然跪倒一片。 陈名琛赶到陈霂身边,揽过他一条臂膀,将人支撑起来,他附在陈霂耳边道:“陛下何以心痛至此,若是实在不舍,末将让人跟着……” 陈霂脸色煞白,仿若生命即将从这具躯壳中抽离,他无力地说着:“不必了,让他去吧。” 若非心甘情愿,何必再将人强行留在身边? 他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可越是这样,只会将人越推越远,这不是陈霂想要的。 他想要元南聿回来,不再是逼他为自己的禁脔,也不再有任何的胁迫和欺骗,他要他做自己的爱人,永生永世与自己在一起! 实在是疲乏的很,眼前已寻不到任何的光亮,陈霂倦怠的不再想去思考任何事,只抱着最后的念头,放任自己堕入到了彻底的黑暗里。
第64章 泰合八年秋,京畿西道宛平镇。 昨夜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缠绵不止,到了天明方才止歇。 一个身材颀长,穿着朴素的男子手里拿着小锄镐,正在院子里侍弄着药草,许是在地上蹲的久了,他用拳头在腰上抵了半天,等能直起身,才收拾好东西进了屋。 他一入屋内,先把篮子放到地上,待转过身来,除了侧脸上有一处伤疤,竟是一副面若美玉的好相貌。那人也不将头发束起,只松散地绾了个发髻,任凭墨发披散在身后,神情平和而沉静。 任谁也想不到,大晟朝名满天下的一代名将,会蛰伏在这京城西郊的小村子里。 元南聿忙活了半日,觉得有些累了,他今日本不想出门,奈何给村里病患配的药里还缺了几副药材,需得去镇上的药铺里买些回来。 他从墙上取下酒壶,晃了几晃,才知上回打的酒已经见了底。 山中清闲度日,他平日里无他爱好,只是嗜饮美酒,故此嗟叹一声,只得披了外袍,给乌云踏雪套好鞍具,跨上马儿一路向西,到镇上买好药材后,又去了最近的酒家。 到了店里,元南聿忙着打点行装,给了老板一吊钱,让他去里间给他壶里斟满,那老板趁着忙活,与他闲聊了起来。 “公子可曾听说了?京里最近怕是要出大事了!” 元南聿一惊,问道:“朝廷刚平息了内乱,天下如今大安,哪里还有什么大事?” 那老板口中“啧啧”两声,将手附在嘴边,小声道:“不是朝廷出了大事,我说的是紫禁城里的那位……”他用手指了指上边,“听说情况可不大妙啊!” 像是被人从身后敲了一记闷棍,元南聿当即愣住。 此地虽地处偏僻,但离京师却不远,京里有什么动向,不消几日便能传到这里。元南聿因忌讳着那人,情愿闭目塞听,也从来不去打听京里的事。 元南聿不欲与老板细说,拎起酒壶就要离开,他一脚已经伸进了马蹬,却在上马前犹豫了,他回过头,冲那老板的多问了几句:“朝廷头半年已将新政推及天下,光是京畿之地,田亩之数便骤增,大半百姓都给重新划拨了土地,各地官府不是也重新编定了户田两籍,这都是天子力主施行的,皇帝日日都上朝理政,能有什么事?你从哪里听来的流言?” 那老板见他将闲谈之言都说的一本正经,不禁讪笑道:“公子莫要以为我在说笑,昨日镇上就传遍了,这次平叛,皇上可是御驾亲征,路上不知怎的受了重伤,回銮后又为朝政劳心劳力,听说是旧伤复发,现在已经卧床不起了。……听闻圣上才不过而立之年,膝下的皇子又还年幼……” 元南聿任那人絮叨半天,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其后的话他全似听不明白,只茫然地抄起酒壶,翻身跃到了马背上。乌云踏雪颇有灵性,也不用背上主人执缰,自己就带着元南聿回了家。 这多半年,他恣情随性的在江湖上游荡着,也不急着在哪里落脚,辗转到了京师附近,不知为何就选在了这个小地方住下,本想着稍事修整就再度起程,可到了出发那日,他又不想走了。 他已无处可归,与其在江湖中四处漂泊,不如就在这个小村落里虚掷余年。这世上的人本就人心难测,难辨忠奸,又何必再入红尘,徒增是非。 元南聿本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不想今日有人提到了陈霂,又让他心里一阵难受。 浑浑噩噩地挨到了家门口,元南聿下了马,推门正要进院儿,却见一辆青呢马车停在门口,想来已在此等他有些时候了。 车夫见有来人,忙撩开车帘,车上下来一人,元南聿定睛看去,那人生的清秀儒雅,文质彬彬,一见着面,就冲他和煦一笑。 “元大人,你我太原一别,至今已有大半年未见。”付湛清拱手笑道,“许多人都想寻你,却还是让小南先发现了你的踪迹,我盯了他许久,今日才找来了这里。” 元南聿忙摆手道:“我两次挂印辞官,如今无论是北境,还是京师,我都已是无职在身的闲散之人,这句大人便免了吧。” 他知付湛清前来找他,绝非是为了叙旧,付湛清气质雅清,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站在门外不久,便引来不少行人驻足,元南聿怕徒增是非,且在门外攀谈也非待客之道,便请了他进去。 付湛清也不客气,便跟着他入了院子,见这小院之中不过三间瓦房,却被元南聿收拾的很是干净齐整。进到屋内,元南聿给他倒了杯茶,付湛清却不喝,直言要尝尝他壶里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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