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药桶嘭地一声爆裂开来,伴随着丘丘人被炸上天的吱哇乱叫的惨嚎,达达利亚笑眯眯地看着钟离。 “道由慈善,应起灵觉。公子阁下对璃月人民无情,对野兽倒是有着慈悲心肠。”钟离略带笑意。 “哈,没点文化还真听不懂先生骂人呢。”听出来钟离是在反讽,达达利亚却还是笑眯眯地。反正他从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青年的睫毛很长,笑的时候,眼尾最长的那根睫毛便会跟着翘起来,微微卷起。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更稚气一些。 这样的笑容他曾经看过很多次。 只是达达利亚不记得,也不可能记得了。 “不过,先生把丘丘人称为野兽什么的,我并不赞同。” 达达利亚继续向前走,似乎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钟离默默抬起眼。 最终还是没能绕过这个话题。 “毕竟……嘛,深渊虽然是至冬国的敌人,却不是我的敌人。”没有意识到钟离的沉默——反正钟离一直都很沉默,达达利亚继续说道:“总之,我不会视丘丘人为野兽。野兽的命运只有被人猎杀,但人类不该如此,至少丘丘人不该如此。” 人类和丘丘人怎可同日而语? 钟离没有多问。 毕竟这是一个抛出过很多次,也得到过很多次回答的问题。同样的问题在不同的时间节点,得到了永恒相同的答案,如反复推拉同一扇门,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是徒劳无功,他们永远看不到新的风景。无论凡人将那片既定的风景称作命运还是天理。 这次,没有人再追问下去。 二人来到了灵矩关。 第一千次,第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他们还是来到了灵矩关——只是他不记得了。青年满意地点点头,好不容易找了个打起来也无须担心伤己他人的偏僻地方,现在就只剩下快乐的争斗了。 “事先说好,你不需要对我手下留情。”达达利亚快活地向后一跳,他展开双臂,扬起笑容,睫毛上翘得有骄傲之意,嘴巴咧开得有肆意之情:“嗯嗯——就让我们在这里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吧!毕竟,我可是每一秒都在变强的——” 青年笑着,期待着,睁开了眼睛。 箭在弦上。 钟离的猎弓已然拉开。是非常标准的三指射姿,扣弦的掌心向内,搭箭与持弓侧一致。如果达达利亚观察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那是同他平日里战斗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到底要怎样的模仿和锤炼,才能达到如此相似的地步? 只是达达利亚此刻根本无暇顾忌这些——原来这家伙真的会使弓啊?不愧是七神之中的武神,那么,用女皇陛下赐予的弓来对付他,也就不算欺负人了! 青年立刻凝结出弓,兴奋地向后退五步,脚掌铆住一个着力点,就此向前蹬去。 三步,两步——达达利亚极快地跳跃,红色的围巾在身后被风扯到了极致,如箭翎一般发出兴奋的尖啸。纯水凝作的箭矢仍在三指中蓄力,激流愈凝愈烈,最后竟有了燃烧之意,仿佛来自深渊的蓝色火焰,飞快地扫过二人的视野。 只是达达利亚却并不急着射出,也不放慢脚步,不是远距离的点射,他不需要过于精确的瞄准。 面对自己的逼进,钟离没有要动的意思,可是越是不动便越是危险,谁知道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在打什么主意?尤其钟离的箭也拉得越来越满——难道是想要等自己靠近的时候,一击取胜吗?达达利亚忍不住眯起眼。 ——那还真是,被小瞧了啊! 达达利亚大笑一声,猛地向前一跃,借助地形造成的高低差,蓝白相间的风之翼瞬间被风鼓起。 钟离也跟着抬起了弓。岩元素凝聚而成的箭矢若隐若现,飘忽不定,只有金色的光亮,在他的指尖缓缓燃起。瞄准点在哪里?箭锋所指之处在哪里?这一切都无法确定,钟离似乎不打算给达达利亚考虑的机会。 金色的光在钟离的掌心中凝结,却又消散——复又凝结,却又如烛火般摇曳。这世间最稳固,最坚实的岩元素,在岩神的手中,却是一副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怎会如此?那支箭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划破黑暗的萤火,只一瞬间,太微弱,燃尽了便熄灭,即使被人从黑暗舀起,也什么都不剩了。达达利亚没意识到,那看起来就像是钟离此刻的眼。那双并非凡人的,倒映着数千年景色的金色双眼,现在看到的,又是怎样的风景? 达达利亚松开了手指。 在落地的那一刻,钟离被击中了。流水箭银白如星,在达达利亚惊愕的注视中,精准地穿透钟离的胸腔。 钟离早早就松开了弓,甚至没有使用岩盾去挡。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完全是挺着胸等着达达利亚杀他。 可是钟离不会死,他的神之心已经被拿走了,他的胸腔早已空无一物,那里只有一块跃动了数千年的,一刻也不曾停歇的磐石——磐石怎可被击碎?磐石只会一次又一次地磨损。 他的胸前插着箭。箭还在嗡鸣着,惯性地深入,深入,最终同鲜血一起喷出——那血如数千个晌午一同盛开的霓裳,将他的胸前领带染红,染黑,染成如深铁一般的颜色,染成胸腔中伤痕累累的巨石的颜色。 那血是真的吗?痛楚是真的吗?装作会流血的凡人,装作相信偏方,出尔反尔,无视契约的凡人……那颗被磨损了成千上万次的岩石之心,在目睹成千上万次命运的终局之后,就会选择服从了吗? 钟离慢慢直起身。 “什……”达达利亚有点愣住。 钟离直起身,并不用元素驱除胸前的箭。他们无需对彼此掩饰什么,即使忘却无数次,但他们仍然早已知根知底。在他面前,他不需要装作凡人。 钟离向达达利亚走去。 一个胸前插着箭,嘴角流着血的人向自己笔直地走来——这画面既惨伤又壮烈,甚至有些滑稽。达达利亚呆愣愣地,完全想不出来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应对,不由得向后退去,可岩脊突然拔地而起,已然拦住他的退路。 这样近的距离,已经不是弓能够应对得了的。达达利亚伸手想要凝结出双手刀,却被钟离立刻按住了手掌,反扣在岩脊之上——青年试图向上踢腿,可另一根岩脊也拔地而出,将他的单腿别在一旁。这让他的造型看起来有些滑稽。 明明是被对方完全地压制,但身处如此诡异的境地,达达利亚几乎忘记了恐惧。他盯着钟离的眼睛——那双并非凡人的,金色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可是那其中偏偏空无一物。 那是一双不曾动摇半分的双眼。藏着深深深深的执念。 “如果是凡人,面对这样的契约,大概早就放弃了吧。”钟离说。 “什、”达达利亚话音未落,突然睁大了眼睛。 常年积累的战斗经验让他立刻意识到钟离要对自己做什么。他猛地弯起手肘,将手掌挡在眼前。 只是太迟了。 箭矢嗡鸣着从钟离的神后续射出,那是只有极高浓度的岩元素才能融合出来的金色,让最强烈的日光都会为之黯然的金色。 金色逐渐变亮,变白,光束一般箭身已然按捺不住,颤抖着雀跃着颤栗着愤怒着,带着再也没有办法压抑的剧烈情感—— 噗。 噗的一声。金石入肉。 这声音听起来竟如此滑稽。 “……、……啊…”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血,汩汩流出的血,顺着达达利亚的掌心向下淌。血来自掌心,掌心之下,还有掌心之下那颗,笑起来睫毛会弯起来的,如海屑镇连接着深渊的深海一般,深蓝色的眼睛。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视线。也没有心跳。 数只飞鸟突地振翅,翅膀扇动的声音划破灵矩关的上空。 这是他们最后的契约。
第4章 第三章 ‖﹕10001 ﹕‖ “——么……!?” 少年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说是醒来,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根本无所谓醒与不醒。下意识地举手,五指张开,举向头顶,阿贾克斯对着空气又抓又挠。挠了半天也没挠出来什么,他缓缓地放下胳膊,手背抵住眼,粗糙的质感从皮肤传来,他的手背与眼皮隔着纱布。 丧失视觉。丧失视觉并不意味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空无一物。空无一物,不是教会学校里哲学或诗歌老师口中的无之浪漫,幻想中的黑暗与纯白都是颜色,他的世界至此失去了所有的颜色。瞎了就是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14岁,背着一袋面包和短剑跑到海屑镇以北的无人之境,少年的冒险的起点和终点没有过度,首尾相连。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他的嘴。失去了视觉之后人的触感会变得极为敏感。阿贾克斯手脚并用地向后退,手肘没有办法用力,膝盖也被什么压着。挣扎未果后少年发现自己是躺在什么东西上面。是床吗?他想坐起来,那东西就直接塞进他的嘴里。有弧度,温吞的边角,勺子一样的东西,盛着从来没尝过的味道。那是甜菜汤,海鲜汤以外的味道。海屑镇以外的味道。 来自深渊的味道。 “噢,这不是很有精神嘛。喝得很起劲呢。看来我手艺也没有那些法师们说得那么差哦?” “……” “你又没哑,说说话试试。” “……啊…呃……” 阿贾克斯动了动嘴。 “嘿,声音和长相一样漂亮的孩子。不枉浪费我这么久的时间。” 那人笑了。阿贾克斯终于听出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柔软的触感从他的耳边传来,顺着太阳穴滑到了他的头上——那人伸出手,摸了摸阿贾克斯的头发,拍了拍:“我可是连纱布都给你绑成了蝴蝶结的形状。真可爱……虽然你现在也看不到。不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怎么,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被神明抛弃了?” 阿贾克斯下意识地,摸了摸缠在自己眼睛上的绷带,摸了半天,的确在脑后摸到了一个,和冬妮娅喜欢戴的发卡很相似的鼓起。四片蝶翼,纱布的质感,无精打采地垂落在脑后,软绵绵的,飘下去,像是他被野猪和棕熊撞下碎冰时…… ……撞下碎冰……然后,注视到那比自己幻想中的巨龙还要庞大的,有着章鱼的触手,七鳃鳗的牙齿,还有昆虫的复眼层层包裹着的,不可名状的巨兽…… 阿贾克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看不见了……?” 没有回应。 女人没有回答他。 屋子里传来咔哒咔哒的响动,像美术课老师在教室里巡游时,红色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咔哒,咔哒,咔哒哒,声音离他远了一些。接下来是凳子腿挪动。笃笃笃,笃笃笃。女人嘿咻地一声坐下了。阿贾克斯的的头尽力地向声源扭去,大概是样子太过滑稽,他听见女人笑了一声。那是从鼻孔里呲出来的笑声,离着那么远,却像呲在他的脸上。不屑于嘲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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