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确实该回家了。” 出乎意料的,阿贾克斯没有反驳。 血已经不怎么流了,阿贾克斯扬起失血的小脸,似乎感到了某种快乐:“离家这么久,父亲母亲也该担心了。也不知道安东有没有喝到阿列克谢的甜菜汤,而且我也答应过冬妮娅帮她缝好蓝鲸玩偶的。啊……这么一想,突然有点想家了啊。” 阿贾克斯闭上眼,歪着头,微笑着靠倒神像旁——忽地一愣。他直起身,摸了摸身旁的,在这三个月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老朋友”——“师父,这神像你们要怎么处置?” “那是法师们的战利品,只是暂存在我这里,这些日子看你用得顺手,我就扣下了。你走了我就还给他们,他们喜欢怎样就怎样了。”丝柯克耸肩。 ……阿贾克斯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还给他们?喜欢怎样就怎样?他们要怎样呢?要用作素材吗?要这样继续倒插着,束缚着,或者是做出更过分的…… “能不能把这个送给……呃、”话一出口,少年立刻尴尬地收声。 “送给你?你一个至冬的小孩,背一尊璃月的神像从深渊怕上去?”丝柯克嗤笑着。 阿贾克斯不再说话。 是这些日子和这尊神像有感情了吗?真是奇怪的感情,他怎么会对一尊石头雕塑感到不舍?是因为它总是默默地治愈自己的伤痛吗?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东西? 靠着神像的时候阿贾克斯总是很安心。左眼的疼痛也会缓解很多。那就好像是物归原主一样,他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回归到了他应有的位置,他的某些东西遗落在他那里,所以他来找他,他也来找他。他与他根本无所谓指代,因为天理与命运早就将二人的轨迹融合到了一起——真是酸溜到不行的说辞,阿贾克斯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鸡皮疙瘩层起。 “那随你们好了。”最后,阿贾克斯低下头。 丝柯克看了一会儿阿贾克斯。 少女收起手,直起腰:“好吧。那我让他们找一尊其他的神像。蒙德的,稻妻的,反正这东西也多的是。” 阿贾克斯抬起头。 “毕竟是我亲爱的徒弟的要求嘛。”丝柯克一笑:“我会让那些家伙把这尊神像归位。嗯,你要跟着来吗?跟着他们去璃月看看,说不定还会碰到那位岩神呢。” “我——……” 阿贾克斯迟疑了。 璃月?意外地,提到璃月的时候,阿贾克斯并不觉得陌生。不陌生不意味着亲切或熟稔,他只是单纯地觉得不陌生。前十四年都被囿于海屑镇浮冰之中的少年,怎会对万里之外的璃月感到安心?想要答应师父的念头在一瞬间便被掐断,他明白自己应该先回家让父母安心。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去见见那个岩神。想要去问问他自己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想要去问他为何会抛弃,放弃,杀死自己千百次,甚至在最后一次的轮回里刺瞎自己的眼睛又割开他的脖子,为何盯着他尸体的双眼是如此空洞却又藏着如此深的执念? 摩拉克斯,你为什么要杀了—— 阿贾克斯瞪大了眼睛。 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流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怎么了?”丝柯克察觉到了阿贾克斯的异样。 “……不,没事。” 阿贾克斯怔怔地低下头。 “我……我还是,不去了。我要……回家。”他说,用迟疑的不肯定的不确定的语气,自问自答似的,轻轻地……发颤地说着。 刚才那些片段是什么?刚才那些记忆是什么?他才14岁,那么刚才那些想法,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那些缠毛线一样越勒越紧的念头——到底是从何而来? 摩拉克斯,你为何要杀了我? 璃月,港口……万民堂,霓裳,琉璃百合,以形补形,两颗鱼眼,鱼眼明目……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达达利亚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摩拉克斯到底看到了什么? ——摩拉克斯,钟离,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摩拉克斯,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巴巴托斯——或者说,早已改名为温迪的吟游诗人,此刻正坐在岩神的身旁,手里还玩着常被这位老爷子盘在手中的两枚山胡桃,歪头问道。 搓着搓着,温迪一扬手,将两枚山胡桃被诗人掷上半空,又一手抓住。 “哎呀……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就这么搓着玩吗,哪儿好玩了?” 少年模样的风神撅起了嘴,一双薄荷绿的眼盯着那两枚早已被岩神盘得光亮的核桃,满脸不解。 岩神不语,只单手握拳,抵住一侧的脸,看这位风神的双腿动来动去,一会儿荡起来,一会儿又并拢,竟没有一刻是老实的。 两只深棕色的核桃在少年的手中嘎啦嘎啦地响。摩拉克斯盯了一会儿,忽然捂住了左眼。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或者,是因为你那些老古板的‘契约’?”巴巴托斯把核桃放下,看向摩拉克斯的——略微被刘海遮住的左眼。 虽然那双眼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如果仔细看去,他的左眼分明就失去了光泽。 失去光泽的金色眼睛,古铜一般的色彩,像是锈住了,没有光从那里透出来。那只眼睛现在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有些畏光,无法直视太过耀眼的东西。 摩拉克斯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只是被“恰巧从这里路过”的巴巴托斯发现了异样,又被这家伙软磨硬泡地缠了半天,不得已,才说出实情。 “说句话吧老爷子,我是真的在担心你啊?”巴巴托斯凑过去。 “不是。……我不知道。”摩拉克斯松开手,看向巴巴托斯:“我的记忆……似乎,有些不太连贯。似乎很多天前,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两人沉默片刻。 “会是天理的安排吗?”巴巴托斯的声音有些发紧。 话音已落,二人却都不再接下去。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抛出来就要有人接下去,但唯独这件事,他们没有继续谈论的资格。 片刻,巴巴托斯的声音又松弛下来:“唉——毕竟那是你我都无法逃脱的命运啊。我来这里,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冰神对于你我二人的邀请——老爷子,你考虑得如何?”巴巴托斯忽地坐直了身体。 他直视着摩拉克斯。摩拉克斯沉默半晌,也跟着坐直了身体—— 并不是想要试探巴巴托斯的态度,摩拉克斯只是单纯地还没有考虑好这件事情。献出神之心,联合深渊,对抗天理……无论哪件事,都显得太过激进了。岩神并非不能理解五百年前的那场战争对冰神的打击有多大。当初最为顺从天理,最为虔诚之神,最终亲眼亲手将无数平民化为野兽,送入深渊—— 天理,命运,数千年一场轮回。遵从意志便可获得庇护,稍有忤逆则会遭到放逐。这样蛮横的规则,应当遵守,还是打破? 而且,自己的左眼出现问题,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冰神刚刚向自己发来邀约,摩拉克斯的左眼就出现了问题。 虽是谦虚谨慎之人,但摩拉克斯自信这世间不会有太多可以伤及他本身的存在。那么,这无形的伤口到底从何而来?这两件事,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情报太少,能够分析出来的东西不多。神之心并非可以轻易献出之物,联合深渊也过于异想天开。对抗天理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荒诞无稽,身为天理意志的贯彻之人,这样无礼的请求,理应干脆回绝才是。 然而就连这位自由的风神都来找上自己,说是随便逛到了这里,但其目的……二人心知肚明。 “别那么看着我啦,老爷子。”巴巴托斯别开摩拉克斯的视线,半晌,轻轻笑道:“七神更迭至今,这么刺激的坏事儿,我也只能和你商量商量啦。” “事关诸神最初的契约,神之心之事,我还要再作考虑。”摩拉克斯坦白道,“不过,这不便的左眼倒是给了我一些契机。” 巴巴托斯沉默片刻,摊开手笑了起来: “虽然我是没什么资格跟你讲啦,但是,仅是失去一只左眼,好像不能作为脱离神位的借口吧?” 摩拉克斯看向巴巴托斯。 片刻,巴巴托斯挠挠头,脸红道:“嗨呀,我只是向往自由而已。蒙德本来就是自由的城邦,而且我也没有脱离神位呀?我还是有好好努力地工……”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摩拉克斯摇头,“只是,难免有些羡慕。” “因为我最近五百年都没怎么干活,所以反而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刻顺利成章地卸下神位?你这不还是在骂我吗?”巴巴托斯大笑起来,少年的睫毛跟着弯曲,像是两片被风托起的羽毛—— 摩拉克斯愣住了。 少年,大笑,睫毛会随着眼睛弯曲,翘起。眼尾的那一簇尤其地长,扬起来,像是撒娇。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趁着巴巴托斯又开始盘玩他那两枚山胡桃的空档,摩拉克斯默默地垂下头,不经意地揉了揉左眼。 “喂,老爷子……” 巴巴托斯开口了。这次他没有看向摩拉克斯,只是盯着手里的两只核桃,半晌: “你的左眼,会不会是一种……诅咒呢?” “诅咒?”摩拉克斯看向巴巴托斯。 可巴巴托斯仍然不看他,就像是不想触及什么似的,他的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容,但碧绿的眼里已经毫无笑意。 “坎瑞亚的覆灭……失落的国度。我们不可向常人提起这件事,但七神的双手无一不染满鲜血。他们……那些……堕落为野兽之人,真的算是,咎由自取吗?” “亲手为他们送上终结……不,唯独这件事,我不喜欢这样诗意的说法,”巴巴托斯终于抬起头,他深吸一口气,直视摩拉克斯的双眼:“亲手杀死那些人的时候,你会害怕与他们对视吗?” 两个人的视线终于碰到了一起。 风与岩的相接,掷地有声的沉默。如碎石掷入深不见底的古井,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无需回答,因为提问的一方往往是最需要肯定的一方。 巴巴托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的绿摇曳着颤抖,有着幽深恐惧之意。 自那一战,水神被噩梦吞噬,雷神逐步陷入疯狂。须弥之神的陨落他们至今无法忘记,神罚如此残酷,降临在成神之人的身上更是如此。要怎样的残酷才会令神灵陨落?在这里没有人提起过去,不想,不愿,不敢——神且如此。 所有的神灵都在反思自己,他们忽然发现自己早已踏入天理既定的规则,无法脱身,不可脱身。不愿逾矩与不可逾矩是两回事,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在或急或慢地驶向最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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