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拉克斯隐隐觉得是自己的神之心出了问题。自己的心变得柔软了,不再像自己了——他甚至默默感应了一下。可是那里完好无损,冰神并没有打算对他来硬的,也没办法对他动手。 他的思绪会变得如此柔软奔逸,只发生在这几天之间。 而这些思绪—— ——几乎都是被那句“先生”唤起。 凭感觉一路向北,摩拉克斯从不凭感觉做事,但他不想压抑这份冲动。至冬国的至北,存在于提瓦特旅游指南上的豆腐块景区,终年不化的浮冰,海屑镇。 多么平平无奇的名字,海中一屑,之于国土辽阔的至冬而言,甚至有些自轻自贱的意思。 远离喧嚣热闹的城区,广袤的冻土一直向北延伸。茂密的杉树林成群拔起,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大地之上,目之所及,一望无际的白。没有生命能够徒步穿过这片森林。凡人需要停下来寻找火源与食物,但摩拉克斯不是凡人。 脚步和思绪总要停下一个,而摩拉克斯是个最不喜欢胡思乱想的神灵。他的脚步不曾停歇,似乎即将追到自己的左眼,而那只眼睛正在看着什么样的风景——这句话只是被巴巴托斯无意提起,可没人确定他的左眼就在至冬的土地之上。 这样急匆匆地从璃月跑过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但是摩拉克斯等不下去了。 他的左眼,世界上第一枚摩拉。不是用于流通的第一枚,而是创立“契约”之概念的第一枚。那是万种契约之起源,从此,人们便有了交易,公平,以物易物的概念。从此,神灵以左眼注视着此世一切之契约,以血肉所铸之金币,维系着此世一切之契约。 除了摩拉克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可如今,这万事万物契约之起源,到底被自己遗失到了哪里? 他这样想着,脑子里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响起。青年的声音,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的声音,含着什么东西,呛在嗓子里的声音。 ‖﹕﹕‖ ——先生,先生。钟离先生。钟离先生。 我要和你打个赌,我来和你打个赌。 在璃月,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在我们至冬,说谎者连舌根都被冻烂。 ——先生,先生。这是一份契约,是我们之间的最后的契约。 ——如果你再见到我…… ‖﹕10001﹕‖ 摩拉克斯停下了脚步。 阿贾克斯抬起头。 少年阿贾克斯——少年达达利亚抬起头,怀中捧着空空如也的背包,抬头看着摩拉克斯。 至冬国的北方以北,海屑镇的浮冰之上,他从深渊而来。他的右眼是空无一物的蓝,左眼是此世最辉煌最灿烂的金。金色,高贵的颜色,一切契约的起源,坚定而不容置疑的颜色。 如果你再见到我。 如果你再见到我。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感到莫名其妙地抓抓头。摩拉克斯下意识走上前,想要将少年扶起——但少年嘿咻一声自己蹦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雪,一蓝一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既不胆怯,也不迟疑,只是很莫名其妙地盯着摩拉克斯的脸。 摩拉克斯怔怔地看着少年的左眼。 半晌,少年笑了出来。他的嘴巴咧开,唇珠翘起,睫毛也快乐地聚成两簇,眼尾的那几根尤其地长,像是在撒娇似地高高扬起: “好奇怪啊!这里怎么还有外国人进来?先生,难道您是来专程找我的吗?” 先生,您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说着问候的话语,扬起灿烂的笑容。来自深渊的少年眯着眼,俨然一副至冬欢迎您的模样。他把背包抱在胸前,右手托着包底,左手不经意地摸向背包的一侧。那里装着他的短剑。战斗的武器。 指肚触碰到剑柄,阿贾克斯安心地睁眼。不确定自己是否维系着“孩童”应有的笑容,阿贾克斯努力地微笑着,试图让对方放松警惕。少年本就不是擅长伪装的人,但是面对这突然出现在深渊附近的异国来客——猜忌在心中生根,阿贾克斯无法相信对方。 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偏偏在自己刚从深渊中出来的时候出现? 难不成是来杀自己的?如果是的话,不仅太巧了,而且—— ——实在太幸运了,正好拿他试一下这几个月习得的剑术。 阿贾克斯努力地睁大眼睛,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的善意。测距是战前的重要环节,少年快速地扫向摩拉克斯的脸——扫过他金色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没多想,视线接着来到对方的脚尖,点过二人中间的石块与枯草。一米……不,大约一米不到的距离。阿贾克斯谨慎地思索着。这样的距离,用突刺?短剑的剑刃是否够长?或是劈斩?跳跃是否能够弥补他们身高的差距? 少年武者拼命地思索着这样的事情,心底燃起一股莫名的狂喜—— 摩拉克斯皱起眉。 怎么会这样? 他眉头紧缩,看向正盘算着如何杀掉自己的少年——少年有着幽深如海的右眼,眼角正因兴奋而微微痉挛。无法遏制的狂躁与冲动,连血液都在叫嚣着杀掉自己。想要拯救已经晚了,这孩子已经完全染上了深渊的颜色,无论怎么考虑,都应该在这里除掉算为好。 来自深渊之物,绝不踏足于地表之上——这是天理与诸神的契约。身为在左眼创立契约之理的神灵,摩拉克斯理应遵守。 可是。 如果不是真的看到这一幕,摩拉克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左眼,就在这名少年的眼中。 摩拉克斯的左眼,不参与流通的摩拉,此世最原初的契约之理。那是维系万事万物相相交易的概念,没有任何存在可以动摇,此刻却被人好整以暇地置于少年的眼中。没有强行植入的痕迹,也没有要对这个少年做什么残酷实验的样子。那只是他的眼,落日熔金般,出现在少年的眼中。 摩拉克斯从不自夸,但此刻看着少年,他还是忍不住去想……那只左眼,的确是比朝霞更灿烂,比烈日更耀眼的金色。 少年蓝色的右眼倒映他金色的左眼。 是意外?还是巧合?还是有着暂时无法考据的深意?摩拉克斯可以肯定,那金色的眼,没有恶意,没有诅咒,是被某人带着深深的祝福赐予少年的。 除了自己,谁还能有这样的手笔? 少年仍在计算着他与自己的距离。他的视线是跳跃的,呈点状捕捉,是惯于瞄准的样子,似乎是以弓为武器的孩子。可他的左手握住的应该是剑柄一样的东西。满身都是谜团的,奇怪的小家伙。 要杀了他吗?杀了这个来自深渊的少年。杀了这个血脉被诅咒的少年。杀了这个右眼已经失去光明的少年。 现在,要在这里,杀了他吗? 摩拉克斯弯下腰。 阿贾克斯握住了短剑。 “……迷路了吗?” 摩拉克斯的掌心朝上,四指并拢。他朝少年伸出手,轻轻地问。 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说,阿贾克斯手中的短剑仍然不肯放下,但装出来的僵硬表情似乎和缓了一点:“……啊?不。我没有。” “那怎么会跑来这样的地方?”摩拉克斯说着,将阿贾克斯的左手腕——轻轻地握住。像折起花枝一样,少年的手下意识抖动,短剑立刻落回了包里,阿贾克斯神色一凛,但摩拉克斯只装作没有看见。 他牵起少年的手。已经有了男孩子模样,但仍然小小的,没有太多硬茧的手——轻轻握住。天冷,少年的手已经冻得发僵,被忽然地握住,阿贾克斯挣扎了一下,也就对这莫名的温暖妥协了。 “我送你回去。”摩拉克斯说。 “……您知道我家在哪里吗,先生?”阿贾克斯挑起眉。 “离家出走,家人会出来找你。我带你去迎迎他们……” “哦?离家出走?说不定我只是出来打猎的呢?”阿贾克斯仍然挑着眉。 “冰天雪地,行囊空空,只剩一袋发霉的面包,和一把生锈的短剑。看起来,你的耳包还在,但手套似乎丢了一只。”摩拉克斯淡淡地瞥向阿贾克斯的左手:“银鞍白马,飒沓流星。少年热血固然澎湃,但若骄横独行,让家人为之挂心……也不过是一味地跋扈罢了。” “哈哈——看来,没点文化,还真是听不懂先生骂人呢。”少年微笑着,脱口而出。 二人都愣住了。 熟悉的话,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对白。一方批评一方,一方开着玩笑混过去。他们一定有过这样的对话,只是谁都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但既视感过于明显。这句话就像黑暗之中突然窜出的火光,扫去黑暗的同时,也夺走了二人全部的视线。 显然他们都意识到了这强烈的违和,二人视线一触即散,纷纷尴尬地收声。思绪不可避免地向前奔涌,摩拉克斯想要止住他,握住少年的手下意识用力。少年稍微动了动,他就又稍稍松开,绕到少年的另一边,把他的手套摘下来——为他捂暖另一只手。 这回阿贾克斯没有傻等着摩拉克斯来暖自己的手。他牵起对方的手,握紧,然后一同插进对方的棉衣口袋里——是两个人都能取暖的办法,他经常为弟弟妹妹这样做。 大大的人牵着小小的人,暖暖的口袋捂着两个人的手。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一些,但二人似乎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摩拉克斯大衣口袋中,獭獭兔的毛茸茸地摩挲着二人交叠的指节。像呵护这不可多得的时光。属于他们二人的时光。 这样的一幕实在是过于温暖了。这样的距离……绝对不该存在于神灵与凡人之间。 “不必为我考虑,我的身体不同常人。”半晌,摩拉克斯轻轻道。 “不同常人?先生您从哪里来?”阿贾克斯反问。 “我来自璃月。” “璃月?哦…”阿贾克斯若有所思道:“那的确是不同于常人。毕竟那里的人都是石头……” 摩拉克斯哑然失笑:“都是石头?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个不重要,我想问的是……”阿贾克斯岔开话题,他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那你们,是不是都很崇拜你们的神灵?” 迎上对方的目光后,阿贾克斯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牵手让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模样。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在冰天雪地之中也没有被冻红的脸颊,淡淡的雾气在口鼻周围,将这个人的五官雾了又晴。 这样的五官他不是第一次见。 阿贾克斯突然觉得,这个人,长得实在有些像……那尊在深渊里一直陪伴着,治愈着自己的,倒置的神像。 倒置的神像。 植入于秽土的神像。 被象征着诅咒与的锁链捆住的神像。 在提瓦特的天空之岛,在天之方舟的航路尽头,在那场将异世的旅行者卷入其中的战斗里,唯一存活到最后的一刻的——见证了这世界的终结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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