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御史作势要用脑门撞柱子,“大王,祖宗礼法不可废!” 几名御史以一种不想看见明天的太阳的大无畏气势,异口同声道:“流放太后,是为不孝;扑杀两弟,是为不友……” …… 秦王政心说:小叔父当御史中丞才几天?怎么将御史那一套做派学了个十成相似? 他有些头痛,用手背遮了一下眼睛,赶走不好的回忆。虽然都是御史,但小叔父不可能这么讨厌! 赵琨当然不是来劝谏的,他主动请命:“听闻颍川郡也受到旱灾的影响,有几个县闹饥荒,民生多艰。臣请前往巡视。”其实今年韩赵故地皆受到地震和旱灾的波及,粮食大幅度减产,饥荒蔓延。不过其他郡县赵琨都派了御史负责巡查,监督赈灾。 巡视地方原本不应该由御史中丞亲自出马,但小叔父做事一向靠谱,此举必有深意。秦王政想也不想就立即同意了,还赐予赵琨冠帻、衣服、车马、仪仗。 按照惯例,臣子接到赏赐,应该进宫谢恩。散朝后,赵琨借着谢恩的名义,面见秦王政,不痛不痒地劝谏了几句。 秦王政的眼神有点躲闪,屏退众人,只留下赵高,才说:“胡姬入宫,是寡人授意赵高做的。那胡姬甚是纯真娇俏,颇能让寡人开怀。这事就此揭过,蒙毅揪着赵高不放,寡人已经很头疼了,小叔父别再掺和。” 秦王政早就料到王绾会将小叔父搬来劝谏,整个早朝都神经紧绷,结果小叔父只是略微分析了几句利害关系,请他不要破坏秦法的威严,并没有把御史“文死谏”那一套搬出来,让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赵琨瞳孔地震,竟然被甘罗说中了——赵高真的是为大侄子背锅!不得不说,奸臣就是贴心啊,难怪很多君王都更加宠信奸臣。 虽说同为男人,赵琨可以理解大侄子与郑姬感情破裂之后的孤寂,但不能不劝。 赵琨苦口婆心:“昔日齐桓公任用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文治武功,谁不称赞?可他晚年宠信易牙、开方等奸佞小人,重病卧床的时候被软禁,活活饿死。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灭中山国,收服林胡,拓地千里,可谓气雄万夫,志吞四海。后来赵武灵王梦见美人鼓琴而歌,不能忘怀,就描绘了佳人的样貌,求得美女吴娃(孟姚)。沉浸在温柔乡里,宠爱吴娃生的公子何,废长立幼,却对废太子心怀愧疚,给废太子也封了一个王位,如此反复,最终众叛亲离,以至于父子俱死,沦为笑谈。多少君王初时贤明,后来昏聩。大业未成,请大王慎始敬终,莫要懈怠。” 秦王政的声音略小,显得很没有底气:“寡人不曾懈怠。” 赵琨正了正衣冠,气势逼人:“那请问大王赦免赵高,依据的是哪条法律?商鞅变法,为了取信于民,立木为信1。连太子犯法都一并追究,让太子的老师替太子受刑。前后历经两次变法,第一次用了六年多,第二次用了十几年,秦法才得以贯彻实施,法治观念深入人心。大王践踏法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天下人都看着大王呢,有样学样,上行下效,是高官贵戚最擅长的。长此以往,岂能不乱?” 秦王政有些懊恼,小叔父不愧是王绾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正气凛然如出一辙。他怎么就给小叔父安了一个御史的头衔,这不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吗?好不容易把王绾调离御史府,耳根子才清净了两天,又来?难怪赵王偃喜欢郭开那样的奸佞,忠臣刚直起来,根本不给君王面子啊。谁喜欢天天被人说教? 秦王政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委屈道:“道理寡人都明白,这不是……赵高不是小叔父的人吗?总不能刚进宫为寡人办事,就被处置了。” 赵琨假装生气,瞪秦王政一眼,“朝堂之上,皆是王臣,如若他再犯法,大王尽管处置,不必顾忌微臣的颜面。” 赵高生怕他俩吵起来,赶紧上前请罪,自愿领了鞭笞三十下、罚俸半年的处罚,以正国法。 秦王政抛给赵高一个赞赏的眼神。 下一秒,赵琨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拍了拍赵高,又从袖中摸出一小包奶糖塞给秦王政:“微臣也不想这么唠叨,但既然当了御史,总不能拿着俸禄不干事,略尽职责,聊表寸心。” 秦王政纵容又无奈地笑了笑,递给赵高一颗糖,让他下去领罚。 再没有其他人盯着,赵琨献宝似的拿出鸟铳,手把手教秦王政射击,教他怎么避免被鸟铳的后坐力伤到,“此物名为鸟铳,目前只有这两支样品,献给大王赏玩。” 秦王政惊诧于鸟铳这出其不意的杀伤力,许久都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回神,因为暂时还无法解决鸟铳在雨天难以正常使用、射击间隔比较长,火力不如弓箭密集,弹药易燃易炸难运输等问题,所以这东西不会在军队中普及。不过,训练两个火器营玩奇兵突击也是不错的。 秦王政摩挲许久,不舍地将一支鸟铳还给赵琨,说:“小叔父即将远行,留着防身。” 转眼就到朔日大朝会,秦王政在章台宫接见燕国使臣。 关于赵琨的坐席的位置,秦王政让赵高前来传话:“摆得离大王近一些。” 虽说王座的两侧都空着,但侍者可不敢往那边摆,就将镐池君的座位安排在下首仅次于丞相的地方。 秦王政入座之后,只看了一眼,便抬手指了一个位置道:“镐池君的坐席,再近寡人一些。” 殿中陡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镐池君虽然是宗室,也有大功,但论官职、论年龄、论资历,是绝对不应该这么靠前的。或者说,任何一位重臣的坐席都不应该设在台阶之上。 赵琨在殿门外被侍者要求解剑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完犊子,什么都计划好了,唯独忘了一件事——参加朝会的大臣需要解剑脱靴才能上殿。 赵琨:“……” 不能佩剑上殿?没问题,他佩鸟铳。
第130章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粮仓。 侍者引导着赵琨走向属于他的位置。一开始,赵琨还目不斜视像模像样地迈着小方步,等他突然觉察出殿内寂静到诡异,所有同僚都望着他的时候,他脚步一顿,随即发现他已经越过了左相王绾的席位。 就连守在殿前的朱家都感到异常。可惜没有诏令不得上殿,他只能站在一众宫廷郎卫中,有些焦急地张望。 赵琨疑惑地偏头看向侍者,用眼神询问:你确定没带错地方? 侍者微微躬身,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琨不由地看向秦王政。 秦王政隔着冕冠上垂下来的玉旒,小幅度地微微点头示意:没错,就是这里。他一向讨厌君王冕服,看着的确威严庄重,但谁穿谁知道,单是头顶的份量就压得他脖颈疼,玉旒还影响视线,为什么会有这种反人性的礼服款式?秦王政决定,等他横扫六国,一定要废掉周天子的六冕之制,以后朝会只穿着“玄衣纁裳”即可。 赵琨人麻了。他是跟秦王政商议过,要坐得近一点防备燕国使臣搞事情。但他真没打算跑到丞相的前边当显眼包啊,原先就有传言,说丞相昌平君是因为得罪了赵琨才被贬谪去陈郢。现在又把他的坐席设在王绾之上,这不是犯忌讳拉仇恨吗?赵琨感觉脚上有千钧重,如芒在背。他屏住呼吸,步履沉沉,硬着头皮走过去正襟危坐。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闭目养神的王绾忽然睁开眼平和地朝他笑了一下,这笑容带着几分安抚鼓励的意味。 赵琨忐忑的心忽然一定,没那么紧张了。他朝王绾拱拱手,各自从容地安坐。 由于盖聂是代表燕王向秦王称臣,所以秦王政采用了外交上最隆重的九宾之礼接见他,这原本是周天子专门用来接待天下诸侯的典礼,仪式感过于强烈,搞得盖聂和秦舞阳都有点懵。 透过殿门,依稀能窥见每隔数丈就有金灿灿的铜柱和铜灯,一直延伸到最高的台阶之上。九位礼宾司仪等着盖聂,完全是周天子接见诸侯的排场。盖聂在心中冷嗤一声——秦王政吞并天下的志向昭然若揭啊。 最大的问题是:秦王政搞什么幺蛾子?王座旁边怎么还设有别的座位?谁这么狗胆包天坐在那个位置?咦,殿外的侍者也在窃窃私语,盖聂仔细听了半晌,原来是镐池君,尉缭的弟子,武艺八成弱不了。看来燕太子丹的刺杀计划行不通了,就算他舍命一搏,恐怕也无济于事。一旦他动手,就等于给秦国一个借口先攻打燕国。 盖聂给秦舞阳使了一个眼色:计划有变,咱们见机行事。 秦舞阳还在懵逼中,没看懂盖聂眼中深深的警告和劝阻,回了他一道坚定的目光。在秦舞阳心中,盖聂剑术无双,是神一般的存在。传闻侠客聂政,以白虹贯日之势,冲破侍卫的阻拦,越过众人,刺杀韩国的丞相侠累(韩傀)于阶上。侠累临死前惊恐躲避,跑到韩哀侯的身后,结果聂政一剑洞穿俩人,把韩哀侯也一起杀了1。盖聂的武艺,和聂政相比,应该只高不低。所以秦舞阳信心十足,下一个青史留名的刺客组合,就是他和盖聂!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盖聂,他不能有太明显的动作,想再给秦舞阳一点暗示,却来不及了——秦王政请燕国使臣上殿。 鼓乐声中,盖聂捧着一只木匣子,里边装着樊於期的头颅。秦舞阳手捧地图,依次序入殿。 赵琨一直盯着秦舞阳看,却没有在他脸上观察到课本上描述的震惊恐惧到“色变”。什么情况?难道刺客组合不同,差别这么大?盖聂给了秦舞阳很强的信心?看起来心态很好的样子。 秦王政对盒子里的头颅不感兴趣,让秦舞阳上前献地图。 话说图穷匕见那一刻,秦舞阳气血上涌,心境居然逐渐沉稳,胸腔内一股戾气再也压制不住,抓起闪着幽绿色寒光的鱼肠剑,直刺秦王政。 座次靠前的高官都惊呆了,却什么也来不及做。他们都是赤手空拳来观礼的,完全没料到这一出,这是秦国外交史上最大的事故! 赵琨一直戒备着,情急之下,他拔了头上发簪,以玉簪代替短剑,替秦王政架住了致命一击。然而玉簪终究不是兵刃,又硬又脆,使不上劲,跟剑刃相击了一下就密布裂纹,一端还扎进了赵琨的指缝。万幸抵挡了这一下,秦王政也迅速反应过来,敏捷地抽身后退,同时伸手拔剑,然而辘轳剑太长了,一时之间竟难以拔出鞘。 满殿皆惊,有些官员离得远,直到此刻才发现秦王政遇刺。能上殿的官员都是两手空空没带兵器,有兵器的郎卫苦于没有秦王政的命令不能上殿。何况秦王政位于殿内最高的台阶之上,殿内殿外,无论是谁,擅自冲上来就是死罪。秦国法律严苛的弊端再一次显现出来,没有人敢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违法冲上前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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