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猜到小叔父为什么如此难过,私下对他说:“寡人的陵墓已经在选址,就快要开始修建了,将来寡人不容许活人殉葬,一个都不许。全部使用陶俑,要千乘万骑、千军万马。叔父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比这上百人壮观多了?” 赵琨十分欣慰。但如果他没记错,始皇帝一驾崩,胡亥就把兄弟姐妹都送去陪葬了…… 但尚未发生的事,没必要拿出来扫兴。他由衷地附和道:“那当然,便是这份心,已经胜过无数君王。”夏商周、春秋战国,搞活人殉葬的诸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始皇崽崽能这样想,真好。 秦王政认真地想了想,说:“寡人要各种各样的陶俑,从将军到士兵,包括大秦所有的兵种。一会儿就安排工匠去做。” 秦始皇陵兵马俑! 赵琨一时间说不出话,他隔着袖袍,抓住了秦王政的胳膊。 当天晚上,秦王政搬进章台宫居住,换上了秦王的专属服饰——玄端。 秦王政的继位大典还要再等上几个月,明年正月才举行。但宫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为他量身定制继位典礼上要穿的冕服。准备各种物品,有祭祖要用的,有举行各种吉礼要用的…… 玄端很长,黑色的衣摆拖曳在暗红色的毡毯上。秦王政张开双臂,等宫女替他系上腰带、组佩和绶带,对着铜镜瞧了瞧。威严庄重的服饰,深沉的色调,衬得镜中人身姿修长、肤色冷白,眉眼的轮廓越发锋锐。 再转身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质也有明显的变化——仿佛一只小狼崽在一夜之间长出了锋利的爪牙,蜕变成了危险的猎食者。 璀璨的灯火中,他展了展堆叠的广袖,对赵琨说:“小叔父,政会像父王一样,护着你的。” 赵琨心中感动,俯首道:“臣愿以手中之剑,为王上披荆斩棘!”愿以萤火之光,点缀长夜。 廊柱边上,李斯、蒙恬、王贲、李信等人纷纷朝这边望过来,似乎很想参与。然而宫里的规矩,为了避免惊扰到贵人,郎卫是不可以随意发出声音的。 下一刻,秦王政对他们招招手,挨个儿点名,“都过来,请诸君说说看——关于这次的五国合纵,应该如何破局?说得好,寡人有赏。说得不好,也无妨。打发时间罢了。” 他说完,还抛给李斯一个鼓励的眼神。 赵琨心说:你就使劲勾搭李斯吧。只要锄头舞得好,没有墙脚挖不倒。始皇崽崽加油。 过了几天,前线又传回来一封战报——秦军退守黄河以北。信陵君并没有撤兵,而是乘胜追击,再次击败秦军,秦军的主帅蒙骜逃跑。 这消息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甚至有人往蒙家的大门上泼马尿,扔牛粪和烂菜叶子…… 吕不韦担心蒙骜投降,提议先将蒙恬和蒙毅看押起来。 赵琨听到消息,先一步赶去蒙毅的家中,想将他接出来,避一避风头。 蒙毅双目赤红,双手握拳,大声说:“祖父不可能叛逃!我哪里也不去。蒙氏儿郎,就算战死,也不当逃兵,更不曾有降将!” 赵琨拍一拍好友,“我知道。问题是吕相手底下的门客,乱得很,齐楚燕韩赵魏的人都有,你要是落在吕相的手里,只怕被宵小之徒给害了。四郎,赶紧跟我走。你兄长也不会有事,王上会庇护他的。” 蒙毅已经十三岁了,藏在后宫会有人说闲话。躲在隐宫就刚好。一般只有宗室才会进出隐宫,所以吕不韦不会派人搜查这里。 赵琨带蒙毅去挑选住处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个小宦官跪在烈日下,晒得小脸红扑扑,嘴唇却已经干裂发白,有好几道口子。一名趾高气扬的大宦官手持马鞭,狠狠地抽打他。 这个小宦官用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赵琨,嘴唇动了动,仿佛在求救,却没有发出声音。 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赵琨不想节外生枝——被人发现镐池君来过隐宫,就会有人猜到蒙毅藏在这里。他这次出门,都没有穿宗室的衣裳。轻车简从,处处都很低调。 所以他快步走过去了。 等赵琨安置好蒙毅出来,大宦官已经不见人影,那个小宦官还跪在烈日下,衣服都被打烂了,背上一大片纵横交错的血印子,干涸的鲜血和破布粘在一起,触目惊心。 赵琨原本打算直接离开。他必须对蒙毅的安全负责,不敢随便当好人。 然而,赵琨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咕咚”一声,他回头一看,那个小宦官晕了,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赵琨叹了一口气,让周青臣将小宦官抱到他的车上,送到徐咨那里疗伤。过了小半个时辰,徐咨终于将人救醒了。 赵琨问那个小宦官:“你叫什么名字?” 小宦官刚醒的时候,眼神迷惘,听见有人问话,目光瞬间聚焦,立即翻身下榻,向赵琨行礼,说:“奴婢单名一个‘高”字。是家中的老大,他们都唤奴婢‘伯高’。” 隐宫里的宦官,都是触犯刑法之后,被没入宫廷的。伯高的年纪和赵琨差不多,应该不是罪犯,而是罪犯的孩子。他的礼仪竟然非常标准,一点都不逊于赵琨。可能有些来历。 赵琨略微难为情地说:“抱歉,伯高。我去过隐宫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暂时不能放你回去。” 伯高怔了一下,显得十分开心:“镐池君太客气了,奴婢做梦都希望离开隐宫,娶妻生子,再也不回去。” 战国末年,宫里的宦官,只有一部分是阉人,也有许多不曾经过阉割的。伯高身上的零件就很齐全。 赵琨只是随手捡了一个人,万万没想到居然捡到宝了——伯高善解人意,很会照顾人,自发将赵琨的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件事都办得合他的心意,就连洗脚水的温度都完美地符合他的习惯。才过了两三天,赵琨就决定将伯高留下来。从隐宫要个人,对他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十来岁的孩子,这么会看人脸色,应该是没少挨打。赵琨总是忍不住对伯高温和一些,也从不安排他去做任何事情,但如果他主动端茶倒水,赵琨也不拒绝,每次都真诚地道谢,小心地维护着伯高的自尊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伯高不再那么紧张,但还是不安,总是迫切地想证明他对赵琨有用。 很快,又有战报传回来——蒙骜没有逃跑,他收拢了残部,退守函谷关。凭借着函谷天险,秦军总算抵挡住了五国军队的进攻。 然而,接连战败,蒙氏还是成了众矢之的。蒙恬和蒙毅总被其他少年议论、排挤。 赵琨请秦王政帮帮蒙毅。 秦王政的唇角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拖长声音问:“叔父想怎么帮?”
第36章 秦王政:母后只留吕相,撵我走。 赵琨闻言一愣。他原本抱着两个小香瓜,这是今年才出现的超甜的新样品,特意带给大侄子常常鲜的。 具体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赵琨其实没什么头绪。就是看不下去别人那样对待蒙氏兄弟,心口窝了一团火,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行。 再说了,蒙骜虽然战败,但那些懂军事的官员,集体讨论了数次,一致认为蒙骜并没有出现指挥失误。 相反,他展现出一个优秀将领的素养——在败退的时候,还能重新收拢士兵,再次列阵,有序地撤退到易守难攻的地方,将秦军的损失降到最低。秦国的主力部队还在,依然具备征战天下的实力。 这相当不容易,很多主帅都是兵败如山倒,无力回天,损兵又折将。当年秦国想要收复河西之地,跟魏国打拉锯战,每次战败,至少要休养生息数年,才能恢复兵力。 所以不应该惩罚蒙骜,不是蒙骜不骁勇善战,是他的对手信陵君和尉缭太过强大。换成其他将军,完全有可能败得更惨。 吕不韦采纳了这个建议。然而多少人做梦都渴望立下军功,升官加爵。大家的愿望集体落空,负面情绪总要有个宣泄口,蒙氏兄弟就成了受气包。仿佛所有人不如意,皆是因为蒙氏。 秦王政看赵琨的神色,心中了然,他这位小叔父是侠客的肝,义士的胆,见不得好兄弟受委屈。秦王政慢悠悠将竹简向左侧翻过一段,道:“蒙四郎今年多少岁?” 赵琨将小香瓜放在几案上,如实回答:“四郎虚岁十三。”但长得很壮实,已经开始对漂亮的小娘子感兴趣了。 秦王政拿起一个金黄色的小香瓜,这种来自西域的香瓜是标准的椭圆形,刚好和他的手掌一般大,散发着一股子非常好闻的甜香,他示意宫女和宦官都退下去。说:“那简单,再虚一岁,按十四岁算,也进宫来当郎卫。以后寡人出行,邀请他同车。” 郎卫制度主要是为了选拔人才,入选郎卫的青少年,一般在十四到二十岁之间。个别岁数偏大,或者岁数偏小的,通常是秦王特招的亲信。 赵琨放心了。蒙氏兄弟都在秦王政的身边侍奉,秦王政出宫溜达一圈,还要带上蒙毅,同乘一辆马车,那就是给文武百官一个信号——蒙氏并没有失宠。将军蒙骜的地位依然稳固。明眼人就会约束好家中的子侄,不再去招惹蒙氏兄弟。 秦王政惬意地倚着小凭几,姿态威武霸气,“听闻叔父捡了个小宦官,就是那个叫伯高的。去哪里都带着,还给他讲故事听,寡人也要听故事。” 赵琨:“……” 伯高那是我见犹怜,大侄子,你这叫猛男撒娇。 赵琨现编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条小黑龙,要过独木桥。它太小了,刚走到一半,桥上的猫将它当成小黑蛇戏弄,伸出爪子拨它。小黑龙差一点就掉入桥下汹涌的波涛之中。桥下兴风作浪的大蟒蛇也以为它是一条小黑蛇,张开血盆大口就想吞掉它。小黑龙只好暂时忍耐,把尾巴缩回桥头,避免被咬。等它又长大了一些,吞掉了大蟒蛇,赶走了野猫,才顺利走过独木桥。 秦王政抽出腰间的宝剑,用清水冲了冲,手起剑落,只见寒芒一闪,小香瓜已经被劈成两半。他一边掏籽、削皮、切瓜,一边敏锐地问:“叔父想说,寡人就是需要忍耐的小黑龙,吕相是把小黑龙当成蛇戏弄的猫,那大蟒蛇是谁?” 由于秦王政年幼,国家大事由太后赵姬做主。赵姬如果有魄力、有能耐,完全可以成为第二个宣太后,把持朝政,大权独揽。然而,她什么事都依赖吕不韦,吕不韦的权势很快就超出了普通权臣的范畴。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只手遮天,就连秦王政也要暂避锋芒。 本来,赵姬和吕不韦商议国家大事的时候,应该让秦王政和赵琨在一边旁听的。这是先王子楚留下的惯例。然而,赵姬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朝政,她一心跟吕不韦调情,总是找借口不让秦王政和赵琨参与议事。 这年头民风开放,女士相对比较自由。《女戒》、《列女传》什么的,都还没出现。比如宣太后就有好几个情夫,和义渠王生了两个孩子,临死前还拟了一份遗言,要让男宠魏丑夫给她殉葬。被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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