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贵客出手如此阔绰,很快,百戏场的东家就亲自送来了糕饼和酒水。 赵琨彬彬有礼地道谢,邀请东家入座,问他:“你接不接上门表演的生意?” 张良显然爱看这个,但是百戏场的人太多、太杂乱,三教九流都有。赵琨不放心表弟自己过来,所以替他问问,看能不能预约上门演出。以后在家就能看百戏。表弟毕竟才九岁,据说小孩子心性不定,容易被人带偏,还是要注意一些。等表弟长到十二三岁,比较有主见,心智相对健全,知道什么事情危险不宜参与的时候,再放他四处霍霍。 东家一听,连忙道:“当然接。我们齐云社上门演出,还可以点戏。蒙氏、李氏、王氏经常叫我们在府上演大戏,男女老少都喜欢看。” 他对跑堂的少年招招手,吩咐说:“快将咱们齐云社的百戏谱取来,请这位郎君过目。” 少年飞奔去后台,很快就捧着竹简折回来,双手奉上。 赵琨接过来,随意瞅了两眼,节目还挺多的,大致做了分类,有动物表演,也有幻术、歌舞、乐器、俳优(古代的相声、说书、说唱艺人)等等,每样都有十来个节目可以选择。名叫齐云社,是因为他们有个压轴节目叫:龙游云海。 他将竹简递给张良。 张良将《百戏谱》上的几十个节目的简介都瞧了一遍,眼睛都亮了。然而看见标价,发现上门表演非常贵,费用是现场观看的数百倍,相当于包下一整天的场次。他微微咬着下嘴唇,说:“这,还是算了。让表兄太过破费,良心中也会过意不去的。” 赵琨大咧咧地一摆手:“富贵犹如过眼云烟,花得舒心,买了称心如意的东西,改善生活品质,才叫钱。放在库房里就是一堆落灰的金属而已。千金难买我高兴。” 东家听了,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地夸赞:“小郎君是个明白人。” 赵琨发现张良还是不好意思让他出钱,就亲昵地揽住张良,半开玩笑似的说:“阿良不必给我省钱,我不娶妻,将来让阿良给我养老。阿良现在不花,以后可就亏大了。我超会玩的,到时候我可不会替你省。” 张良总算放开了,微微一笑:“好,现在你挣钱养我,以后我挣钱养你。” 赵琨一本正经道:“嗯,一言为定,咱们拉钩。” 张良疑惑:“拉钩是什么?” 赵琨伸出小指,勾住张良的小指,一大一小两只手勾在一起来回拉扯,口中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于是张良彻底安心,一口气点了二十多个节目,预约在后天赵琨生辰的时候演出,好好庆祝一番。 从百戏场出来,夕阳光芒万丈,格外绚烂。 长街喧闹,许多人乱哄哄地朝着咸阳城东门的方向涌去,有刚刚散值(下班)的官吏,有布衣士子,也有贩夫走卒。 伯高拦了一位士子打探消息,原来是丞相吕不韦让门客编撰了一本《吕氏春秋》,派人贴在城门上,请众人鉴赏。吕不韦还放出话来——如果有谁能改动《吕氏春秋》的一个字,赏千金。 改一个字赏千金! 这就是最好的宣传,迅速轰动了全城。无数人慕名而来,聚集在咸阳东门,阅读《吕氏春秋》。 赵琨也带张良和扶苏去看乐子。还真有很傻很天真的布衣士子,跑去相府,要给《吕氏春秋》改一个字,立志领走千金大奖。无一例外,他们全部都吃了闭门羹。吕不韦只是搞搞营销,推广他的书,让所有人都抢着看《吕氏春秋》。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般人赚不到这千金。 张良感叹:“这通天的手段,难怪他富裕。” 赵琨道:“是啊,吕不韦曾说‘富在数术,不在劳身。2’有时候人得审时度势,尽量把目光放长远一些,找对方法,因势利导,财富自然聚集。而不是只会像拉磨的驴子一样埋着头,辛劳地付出。” 吕不韦其实很有才华,他完成了史上最成功的风投。而且,他这个人很有几分兼收并蓄的风度,对于诸子百家的学说,接受度良好,每样都有涉猎,都不甚精通,算是个杂家。 古人说,人有三不朽,不会随着生命终止而湮灭:立德、立功、立言。 著书立说,可以算作“立言”。《吕氏春秋》这一波推广,势必将吕不韦的名望再推上一个新高度。 赵琨带张良去咸阳东市买弓箭。 张良挑选弓箭的时候,赵琨瞧中一柄剑,掌柜的介绍说着这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赵琨就拔剑在手试了试,霜刃如雪,确实锋利,他不留神手滑了一下,剑刃轻轻一挑,就割断了系玉的丝带,玉佩瞬间坠地,摔成了两半。 赵琨捡起玉佩,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年轻女子的呼救声,听起来很是无助、惊慌、恐惧。 他循声找过去,但见两个青壮年男子当街扯住了一名约莫双十年华的女郎,将她往一辆又脏又破的骡车上拖曳,动作野蛮又粗鲁,非打既骂。 女子一边惊叫,一边向路人求助,说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 秦律规定,每个人都必须见义勇为,遇见需要救援的人,却视而不见,违法。就在路人将信将疑的时候。 却有一位老太太撒着泼,捶胸顿足,向围观的人群哭诉隐情,说老两口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给大儿子娶了妻,却是个好吃懒做的懒婆娘,不干活,还贼能吃。昨天跟大儿子吵架,就从家中跑出来,一夜未归,不肯认他们,也不肯跟他们回家。 众人一听,这是别人的家事,于是无论女子怎么呼救,都没有人伸出援手。 眼看女郎已经被拖曳上了骡车。赵琨拦在车前,挡住了男子再次高高举起的巴掌,道:“等一等。” 男子凶神恶煞道:“干嘛?” 赵琨微微蹙眉,这两个青壮年男子看起来的确像是一家人,从他们的衣着打扮来判断,应该属于黔首(平民百姓)。黔首娶妻不容易,许多黔首根本就娶不起。那个年长一些的男子真的特别粗暴,将女郎打得耳朵出血,头发都被拽下来好几缕,而且这女郎看上去比较爱干净,男子却穿得脏兮兮的,委实不像夫妻俩。 说起来,最近咸阳城发生了好几起失踪案,丢的都是大姑娘。会不会就是这样被人强行拖走的? 老太太哭得更大声,“自家媳妇跑了,不该追回去吗?小郎君怎么还拦路?莫非小郎君认识这懒婆娘?” 众人议论纷纷,周遭一片嗡嗡的声音。 赵琨丝毫不受影响,冲女子眨眨眼,询问老太太:“她真的是你家长子的结发妻子?” 老太太说:“真真的,赶紧让路。” 赵琨将摔成两半的玉佩托在掌心,给众人看,“那就好办了,这女郎刚才撞了我一下,我价值千金的玉佩掉在地上,摔成两半了,你替她赔偿吧。也不用千金,给一百金意思意思就行。” 老太太愕然,紧紧地捏着衣角,“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赵琨不紧不慢地说:“我可不是吓大的。我的护卫会陪你去找你们当地的亭长,让他开个证明,证明这女郎的确是你的家人,不用赔钱,我也照样放人。但若证明是你们撒谎,当街抢人……” 老太太见势不妙,跟两个儿子互相使眼色,想要开溜。 赵琨抛给朱家一个眼神,朱家没反应过来,他身旁的一名少年护卫一把扯住骡车,说:“大兄弟,别急着走呀,咱们去咸阳县衙说道说道。总不能让你爷娘省吃俭用给你娶的妻子就这么跑了。” 他说着,一挥手,七八个护卫一拥而上,将两名男子擒住,按在地上。至于老太太,这个少年护卫还挺有人道主义精神,请老太太坐在骡车上,他牵着骡车走,“大娘,您可要坐稳了,就算摔断腿,摔死了,这衙门您也是一定要去的。在这咸阳城,还没人能讹诈我家主人。” 老太太原本要从车上跳下来,躺地上讹一笔钱财,听见他这样说,顿时面如死灰,老实了许多。 赵琨对这个少年护卫有点印象,去年冬天新来的亲卫,长相平平无奇,经常默不作声地跟在终黎辛的身后,早就混了个眼熟,只是还不知道姓名。赵琨上前两步,替少年护卫拢了拢衣襟,温和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 护卫抱拳,说:“在下章邯,印章的章,邯山的邯。今年十六,尚未娶妻。” 赵琨有些恍惚,同名同姓吗?该不会是那位秦末的著名将领吧?尚未娶妻也用不着向他汇报!这少年护卫既靠谱,又不那么靠谱。 赵琨轻笑一声:“章邯,你晋升一级,以后就是我的亲卫百夫长。这件案子,你去盯着,办完以后,具体是什么情况,给我说一声就行。” 朱家接替的是终黎辛的职务,护卫统领,相当于千夫长。都算是低阶小将。军中职位从低到高依次是伍长、什长、百夫长、千夫长……司马、都尉、副将、将军。 章邯欢快地应了一声,叫了几个人,押送着三名嫌疑犯去县衙了。 当天晚上,赵琨回到镐池乡的水上乐园,秦王政竟然还没走。 他提着灯,英英玉立,长长的曲裾拖曳在台阶上,披在身后的大氅随风而动,侧身回眸,冷峻的眉目难得透出几分温情,“小叔父怎么才回来?” 赵琨大步走过去,“怎么不在屋里等?以后有事情,可以派人去叫我早些回来呀。” 秦王政携着他的手进屋:“叔父打小就爱玩,却难得有闲暇痛快地玩耍,我实在不忍心叫你提前回来。” 原来秦王政跟尉缭相处了半日,心中越发没底。尉缭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松弛感,就仿佛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为秦王政效力,也不打算在秦国停留太久,随时准备走人的那种慵懒随性,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骄傲自信。 和李斯等人的心态,以及对秦王政的认可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哪怕立刻就分别,尉缭也可以很从容,潇洒无比地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让秦王政很是苦恼,有一种干着急,却使不上劲的无力感。 他拜托赵琨帮他探探口风,看看尉缭到底是怎么想的?秦国的国尉对尉缭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尉缭当初对信陵君,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赵琨拍一拍大侄子,“尉缭当初追随信陵君的时候,才十八岁,还是少年心性,古道热肠。他现在二十九了,经历过大起大落,又不是没当过国尉,心态自然不同。这个官职对他的吸引力恐怕还真不大。咱们不要盲目攀比,人和人的相处模式,也没法比较,请务必耐心一点,静待花开。” 秦王政一揖到地,“请小叔父多多指教!” 赵琨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跟尉缭相处的点点滴滴,思考许久,说:“指教不敢当,我感觉尉缭是挺矛盾的一个人。一方面,因为信陵君的事,他耿耿于怀,甚至将功名利禄视作浮云。任何一位诸侯招揽他,他都能扛得住诱惑。但另一方面,他多年研读兵法,关注各国的局势,却没能辅佐一人,一统天下,终结这乱世,心中其实是有遗憾的。他不肯留在秦国,应该是多方面原因,比如这些年野惯了,容易触犯秦律,不想吃牢饭。另外,他似乎不喜欢繁文缛节,下次见面,记得给他免礼,他肯定会自在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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