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和我明晚会去和亚克斯利先生吃饭。” “知道了。” 父亲讲话从来不直白,传达的信息却从来简单明了——这个饭局,他并不需要他的儿子参与。真是万幸。莱桑德拉·亚克斯利是内政部负责移民的官员,他跟着卢修斯外出见过那么两三次。五十来岁的男人,习惯挎着张脸,总一副有谁得罪了他似的模样。 走廊里的灯光被门口黑色的身影挡住,卢修斯站在原地不动,又问:“你在干什么?” “我……”德拉科顿了一下,左手捏着桌角,“我在做试卷。” 算是真话……一半的真话。 卢修斯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双总是冰冷的双眸和儿子的一样,也是灰色的。 “我需要重复我自己吗,德拉科?” “父亲......?” “不要浪费时间在无聊的事情上。” “......是。” 德拉科低下了头。卢修斯最后看他一眼,关门离去。 暖气片发出微弱的轰隆隆声响,一阵一阵的,只有在绝对安静时才能听见。德拉科回过头,看向桌上那只浅黄色的小青蛙,一把将它抓起来揉烂,扔进床脚的垃圾桶里。 …… 广阔的草甸上,风声总是很强烈。回到梦中,德拉科首先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声音——像是交响乐团里的巨大低音鼓,连续不断地、浑厚地敲,在宏大的乐曲中从来不会引人注意,只是一直在那里。帐篷的门幔摸起来像是沾了水,是潮湿空气积蓄的结果。德拉科钻出来,搓了搓手上的水珠,转身熟稔地收起帐篷,抬眼望去,那个黑头发的男孩就站在路边。 夏日疯长的野草在风中翻卷成一片灰绿的浪,几棵石楠和鼠李零零散散地生长在路边,有的还冠着橘红色的叶子。天并不算晴朗,所有的事物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乌云被吹得聚集起来,松松散散地裹在一起,越裹越紧。德拉科吸了吸鼻子,直觉就要下雨了。 拉开随身的亚麻袋,里面只剩几袋面包和猪头冻罐头,苹果也吃得没剩几个。地图上显示附近有个磨坊,德拉科希望这是真的,要不然他们都得挨饿。 “哈利。”他喊了一声。 路边的男孩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这是他们离开圣沙镇的第十一天。德拉科在数,因为这十一天中的每一天,好像都比前一天要长。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走路的人——有车坐他就绝对不会走路,但是他不得不感谢上帝,这十一天来他至少有走路这件事情可以做,要不然他根本不会知道如何坐下来,安静且自在地同“我喜欢上了梦里的哈利·波特”这件诡异的事情和平相处。别说和平共处了,就是让他勉强接受,他都觉得强人所难。 父亲和母亲要是知道,会认定他精神出了问题。 德拉科默默暗叹着,一步步走在哈利后面。他肩上挂着行囊,眼睛看着这个纤瘦的背影。到现在,他已经太熟悉这个轮廓。现实中,哈利也总是把背影留给他,但从未给过他足够的时间去仔细描绘。急匆匆擦肩而过,急匆匆争吵,每一次遇见,都是在渐行渐远。 他之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 风儿旋舞着吹过,发出“呼——呼——嘘”的声音。“去吧!去吧!”德拉科似乎听见它在说,“去吧!去吧!他就在那里!” 浅金色的刘海被吹得散乱,遮挡了视线。德拉科微恼地拨开它们,往前走。 他们走了很久,没有休息。这两天以来,哈利越来越少回头看后面的人是否跟上,只是闷声不吭地走。德拉科有个古怪的感受,那就是前头的人也在逐渐避免和他面对面交谈。“有可能一整天我都不需要讲话。”德拉科想着,搞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伤心。 他不是不想和哈利说话。就在几天前,他们都还可以就“我们是不是被那两个瓷娃娃坑了”这个话题展开长达半小时的讨论。然而现在是圣诞假期,也就意味着他有一段时间见不到现实中那个讨厌他的波特——这本该是件很极其舒心的事情,除了它让梦中的波特感觉起来更像一个确确实实独立存在的人。 “呼——呼——嘘!去吧!去吧!!” 去个大头鬼。 天将要落雨的时候,两人在路边见到了一个墓碑。它从大道上破土而出,在一片毫无遮拦的原野中显得尤其孤独。哈利经过它面前,停顿了一下,蹲下身去看碑上的字。 “安娜......杜......安娜·杜洛苔。”他辨识着已经风化模糊了的名字。 德拉科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原野中矮矮隆起的小山丘。那小山丘上有一个模糊的灰色影子,还一直在动。眯着眼仔细看了之后,德拉科意识到那是一个不停转动的风车。 “有点奇怪......”哈利嘀咕着,“葬在这种地方。” 德拉科瞥了一眼那个石碑。蓝乌鸦和黑鹳鸟飞过上空,借着风的力量,向更远处的森林翱翔。雨慢慢落了下来,一滴两滴砸在石碑上,把原本发白的青灰灼出几点暗色。他把包从肩上拿下来,从里面取出一把伞撑开,犹豫片刻,还是向哈利走近两步,让伞足以遮住两人。 蹲在地上的男孩愣了一下,抬起头。 干干净净的一片绿。 德拉科有些局促了。他别开眼,望向远处的风车,说话很快:“磨坊就在那边......在雨下大之前,还有可能赶到。” 哈利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应。他站直身体,就在那把黑色的伞下。之前的雨伞早就在渡海前吹烂了,现在的很新,刚刚从圣沙镇的小商贩那里买来不久,很牢靠,也更大。 德拉科不是很敢让自己与身边的人目光接壤,更不敢漏出任何的马脚。直到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才停止注视朦胧雨中形状模糊的风车,看向哈利——他正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另一把伞。 握着伞柄的手一时间松了一松。 “谢谢......”哈利说。他伸手把伞撑开,走出了德拉科的遮挡。 雨声好像变大了些。 他们恢复了一前一后的行走方式,只不过头顶都多了一把伞,德拉感到步伐有些沉重,像是鞋底被雨水粘到了地上。他又一次望着哈利的脊背,重新握紧了伞柄。 磨坊的底部是石头搭砌而成的,腰部以上的圆塔又变成了木质结构。男孩们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走到它面前,顶部的风车已经停转了。一个中年男人正淋雨站在靠墙的梯子上,双手拉着一根很粗的麻绳,绳子的尽头连着风车上的白帆。 “汉森先生!”一个金发的瘦女人从磨坊底部的门洞里探出头来,“快一点!雨要下大了!” “马上就好!汉森夫人!” 男人收起最后一张帆,顺着梯子爬下来,在双脚落地后看见了撑伞的两个男孩。 “噢——嗨,你们好!”他对着他们笑了,完全不在意棕色的头发和衣服已然尽数湿透,“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这天气可真糟糕......” 德拉科和哈利分别站在不同的伞下,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磨坊的底层堆积着许多东西,哈利进门时候,险些被一辆小推车磕到腿。磨坊女主人见到,匆忙赶过来将它推开,又把地上的几个大麻袋卷成一团抱起来,这才清理出一些空间。 男主人关上两扇木门,将雨水和风都挡在外面。水桶、缝纫机和小木椅散落在四周,油灯挂在屋顶上,只把屋子照亮一半。麦子清爽的香味像是将潮湿的空气都吸了进去,门外依旧有着隐隐约约的雨声,磨坊内却尤为干燥。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六月的天气总是这样。四楼贮谷层里还可以塞得下两床铺盖,我把面粉收了,待会儿去给你们拿。”男人从妻子手里接过麻袋,对两个借宿的客人说。 “谢谢,麻烦你们了。”哈利对他们点点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很高兴能帮忙。这条路上经常有商旅经过,有时也会在这里歇脚——只要他们不嫌弃这里又吵又小。”汉森先生对他们眨眨眼。 “希望明天不要还下雨才是。”汉森夫人微微一笑。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米色布衣,裤脚扎起来,上面全是白色的粉末和谷屑。角落里,一个小女孩正举着两个废弃了的细长手槌,用它们编排“姑娘”与“姑娘”之间争夺王子之爱的故事,又绘声绘色地讲给面前的弟弟听。 “今天我看见一条蛇从装谷室的顶梁上爬过去,”汉森夫人对丈夫说,“灰白色,动作很快。” “它应该没有在什么地方产卵?”男人皱起了眉头,“我最好去检查一下,别像之前一样点着了火,这事可不妙。” “你说得对,我的老伴。”汉森夫人把手搭在丈夫的肩膀上,给了他一个安抚的触碰,”我待会儿把梯子给你拿上去。现在,先让我给这两个孩子找点吃的,他们看上去饿坏了。” 汉森夫人往自己两个孩子在的角落走去。德拉科这才看清那个地方有张简陋的备餐台,以及一个半人高的木柜。他感觉了一下,自己现在并不是很饿。至于哈利......他瞥了他一眼——哈利确实有点瘦了,看上去像是温柔的磨坊女主人会主动投喂的对象。 十分钟过去,德拉科坐在小木椅上慢慢嚼着干面包,怀念家里的火鸡。他甚至开始思考早上醒过来要吃些什么——星期四,佣人会准备巧克力可颂。但是拜托吧,他想吃点咸的东西...... 相比起来,哈利显然没有那么介意吃的是什么。他就着冷牛奶吃完了面包,走到正在揉面的汉森夫人旁边,问她应该在哪里洗杯子。 “那里,那里有个水缸,”汉森夫人腾出一只手指了指靠南边的墙角,“没关系,就把它放这儿吧。真是抱歉,我们不能在屋里生火,因为没有烟囱......等雨停了,我到外面去煮粥。” 磨坊主人的热心让哈利有点不知所措。德拉科看见他忙对汉森夫人摆了摆手,又对她说了几句话,就走向了楼梯。 他没有理会自己。 德拉科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哈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磨坊中的细碎粉末像是找准了机会,一股脑窜进他的鼻子,堵住了本来还算顺畅的呼吸。他微微拧起眉头,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拍走手上的碎屑。 陡峭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吱“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有些心慌。哈利一步步爬上二楼的装谷层,看见汉森先生支着梯子检查房梁,默不作声地又上一层后,在三楼研磨层的磨石旁停下。 哈利眨了眨眼,走向那厚厚的、巨大的笨重圆盘。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房顶的风车在雨天停止了转动,磨石的上下两层此时都是静止的,但这不妨碍哈利的好奇。他仔细地观察着圆盘上凹凸不平的沟壑、中心的圆洞、底端开口处堆积的面粉——它们还带着田野的芳香——以及连接上下的木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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