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梓欣微微笑了一下,去拉袁朗,后者顺理成章被她拉走,走的时候嘱咐了句:“别乱动,上着吊瓶呢。” “又不是小孩了,人家该不知道吗?”这句话渐行渐远渐小,尾巴飘到许三多耳朵里,他看看吊瓶,低下头盯着手背上的吊针。 午后,医院的走廊安静极了,充斥着独有的消毒水气味,袁朗被妻子拉到休息间,今天是唐梓欣值班,里面空无一人。 “歇会儿吧,随便坐。”唐梓欣脱下帽子,长发散落下来。 袁朗说:“好。”他坐下,唐梓欣坐到他身边。 许久没有见面,两人看着彼此的脸,倒不知道该起什么话头,身体怎么样?还是过的怎么样? 袁朗率先问:“玥玥还好吗?” “挺好的,小丫头在学说话,会说几个字了。” “那就好。”袁朗的脸上闪过柔色,他温声道,“辛苦你了,梓欣。” 袁朗又问:“我上个月寄的钱收到了吗?” 唐梓欣:“收到了,不用那么多,我们都够用。” “好,我在队里花不了几个钱。” 唐梓欣知道,袁朗在尽力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正因为如此,每当看到袁朗可以说是诚恳的眼睛时,心底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涩然。 她猛地抱住袁朗,死死靠在他的肩膀上,丈夫很明显地愣住了,却没有躲开。 他任唐梓欣这样抱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推开她:“你休息一会吧,别累着,我去看看许三多。” 唐梓欣低声说:“我是你老婆。” 袁朗看着她的眼睛,似是洞察了她的不安:“梓欣,嫁给我,你受苦了……我都明白。” 唐梓欣在心中反驳,你明白吗?但有些话,藏在心里,难以启齿,她所不安的、渴望的一切,如果说给二十多岁嫁给袁朗的自己听,她一定会嗤之以鼻,那时候的她,骄傲而肆意,期待一段完美婚姻给自己人生带来新的篇章,可现在,她还年轻、自信吗。 她看着袁朗的眼睛,袁朗也回望,这是一对夫妻的深情对视,只有唐梓欣才知道,两双眼睛是同样的复杂难辨,他们试图看清彼此,却只看到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倒影。 唐梓欣有些茫然,她只好抓紧了袁朗的袖子,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休息间仿佛被一种蓝色的静默所笼罩,传染到当事人心头,喑喑发沉。 护士小姐们给许三多说让他多住两天,擦伤不打紧,就是骨头被撞了一下,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也需要缓缓。 许三多坚持自己没问题,一位很活泼的护士小姐对他眨了眨眼:“哎呀,你多待两天嘛,那个挺帅的军官是唐护士的老公吧,他们夫妻俩难得见一面呢!” 许三多恍然大悟:“你说的对。” 护士小姐咯咯笑起来:“你不是他的手下吗,怎么好像什么事也不知道一样。” 许三多默然。 “你就对他说,我还有点难受,队长,我想再待会儿。” “那他会说:那你再待几天吧,我先走了。”许三多冷静地设想,“他很忙,不会因为我待太久的。” 小护士拧眉说:“那就没办法了,不过事在人为,唉,你们当兵的太辛苦了……唐护士的事大家都知道,除去聚少离多,人家是模范夫妻,郎才女貌的。” “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许三多应和,不禁想起队长和嫂子,他们身上有种相似的从容,那是他并不具备的。 “告诉你个小秘密,算了,在院里都不是秘密了,但我估计你不知道,唐护士是子弟,妥妥的高干家庭。” “什么是高干?” “高干你都不知道吗,高级干部家庭,你们队长我不太清楚,不过据说也是门当户对……” 小护士的嘴巴利利落落,对许三多说了很多,在狂轰乱炸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词汇面前,许三多脸上渐渐露出迷茫之色,然后变得有点羞愧。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懂。”最后他这样小声地说,小护士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有什么道歉的必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给谁道歉。 这位小护士给他换了瓶药,推着车离开了,走的时候嘱咐许三多注意休息,许三多礼貌地感谢完这位值得尊敬的护士小姐后,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 一整个下午,许三多都没有看到熟悉的人,他向医生打听成才和吴哲,对方摇摇头说不知道,许三多也没有看见袁朗、唐梓欣,等到输完液后,他尝试出去走走,可是走过一个弯,又看到另一个弯,路过许多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脸,甚至因为差点走到内科而被护士轰出去。 “请让让。”一个护士推着小车,喊许三多,因为他呆站在走廊,挡了人家的路。 许三多迭声道歉,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自己的病床上。 他坐着,想做点什么,但瓷砖干净得能看见倒影,有专人打扫。许三多想看点书,这里没有书可看,干脆躺下来睡觉吧,又睡不着,许三多第一次感觉时间那么难熬,在此之前,他从不会用“消磨”这两个字描述自己的生活。 小护士忙里忙外时,许三多跳下床想帮忙,被前者“哎哎”制止了,见帮忙也是给人家添乱,许三多只好又躺下去。 等到快黄昏时,许三多正在吃着小护士给他打的病号餐,袁朗出现了。 他穿着军装,看起来焕然一新,显得精神极了,许三多不由看了看穿着病号服的自己,朝袁朗咧开嘴:“队长。” “哎。”袁朗说,“吃饭呢,吃吧吃吧。” 袁朗坐到一边,没有要走的意思,许三多只好继续吃饭,他吃饭时腰杆板正,看起来认真极了。 许三多吃饭是部队里养成的习性,风卷残云,又干净又快,不浪费一点。 袁朗自己吃饭也是狼吞虎咽那一套,看许三多吃饭却饶有兴致,他的面容渐渐放松下来。 等许三多快吃完时,袁朗不知从哪变出一个红苹果,朝许三多晃晃:“今天吃了你的一个苹果,为表歉意,我给你削。” “不用,我直接吃就行了。” “服从命令啊许三多。”袁朗拿命令来压,果然许三多不吭声了。 军区医院的环境很好,有细细的鸟声从窗外传来,已届黄昏,微光从半开的窗户传来,不知从哪来的口号和号角悠远而来,让人心情平静。 袁朗专注地削皮,他的手拿惯了枪,拿水果刀竟也很灵活,看起来不比他的老婆差。 他看看许三多:“刚结束的演习,生我气了没有?” 提到演习,许三多涣散了一个下午的神思突然灵敏:“队长,那条小路上有埋伏吗?” 这个问题是许三多的心结,以致于他在医院徘徊时竟然不期待看到成才的脸,如果判断失误会怎样?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不是牺牲,而是牺牲得毫无意义。 “有,而且挺多的。”袁朗严肃地说,前提是忽略他手上的苹果。 听了他的话,许三多笑出了八颗牙,他乐了好一会儿,才兴奋地说:“我没犯错,队长。” “你当然没犯错。”袁朗也忍不住笑了,他缓声道,“你记住,在战争中,要把敌人想做是坏人,连我也一样。” 袁朗把削好的干净苹果递给许三多,哄小孩一样:“干的好,许三多!” 门口,唐梓欣停住脚,看着这一幕,眼皮忽然跳起来。 有一个念头曾让唐梓欣觉得好笑,此刻竟如闪电般再度出现,她再难回避,到底是丈夫在自己面前袒露太少,还是他在许三多面前表现太多? 她的影子被夕阳拖地很长,一直延伸到床脚下。
第14章 小孩 许三多一大早就醒了,胳膊没大好,双腿却蠢蠢欲动。往常的这个时候,他早就在部队特有的肃冷中跑步了,可医院着实不是一个适合挥洒热情的地方。 才在这里呆了半天,他就开始思念老A了,甚至思念危机四伏的战场,辛苦归辛苦,总不会像现在这么不知道该干啥。 他盯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尽管不用早起集合,许三多还是按照往常的作息洗漱穿衣,收拾完毕后的他在原地蹦蹦,当作热身,联想到昨天在院里绕来绕去的窘状,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幸好病房在一楼,窗外就是个小花园,许三多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没惊动其他人,他向四周看看,从从容容地慢跑起来。 医院的清晨总是来得更早一点,刚到六点就有人影攒动,许三多在路过一对老夫妻,丈夫掺着妻子,他也看到一对年轻夫妇,女人推着男人的轮椅,两人有说有笑,许三多不禁由衷为此感动。 对二十啷当的年轻人来说,什么都能让他们联想一番,许三多一看到男男女女,就忍不住想起下榕树来的“指令”,上次给爹的回信到现在还没写,这封信和许三多对男女之事的态度一样卡着、死活憋不出来。 没等到乖乖回来相亲的儿子,也不知道爹在家里是怎样的暴跳如雷,想到这里,许三多的脚步又变得心事重重。 “许三多。”似乎有很小的一声呼喊,许三多以为听错了,继续向前跑。 直到那人又喊了一遍,许三多蓦然回头,离他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个人站在那里。 早晨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新,袁朗叉着腰,笑意舒展,背后就是挂着几片絮云的天空,此时天已经大亮,但亮得不是那么张扬,许三多不禁愣住了。 “发什么愣啊。”等他缓过来,袁朗已走到他身边,胳膊顺势要搂上他肩膀,又想到什么似地放下了,“我才想到,你还挂着彩呢,怎么出来跑步了?” 他语气缓和,许三多听出队长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氛围让他感觉很轻松,他甚至忘了敬礼:“早上好,队长,你在做什么?” 袁朗转了转手腕:“跟你一样,跑步呗,在部队里呆久了,磨得人都有惯性了。” 许三多就笑,他是知道这种感觉的,两人并肩慢慢走着,许三多走路慢,袁朗是惯常的走路带风,一个慢,一个快,快的这个只好迁就着走慢些。两人很少能得闲,尤其是袁朗,他们很珍惜此时的宁静,便都没有说话。 “许三多啊。”走了片刻后,袁朗突然说,“过一会儿我就要走了。” “那我收拾收拾东西。”许三多反应很快。 不料袁朗摆手:“你留下,这事你帮不上忙,好好歇着吧。” 许三多“啊”了一声,飞速看了一眼袁朗的侧脸,又收回来:“没有我能帮忙的吗?” “说你傻还真傻啊,哪有上赶着干活的。”话像责备,袁朗却在笑,随后,他便把这次演习是选拔赛预演的事告诉许三多,然后在后者睁大的眼睛里摸了把他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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