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在这时,他觉察到有人在看他,便仰头望去,唐子欣不料他如此敏锐,没有收住复杂的眼神。 许三多微愣间,那道身影随后隐去了。 时间本身组成了一道巨大的谜题,身处其中的人们无法勘破,或许只有走出来,才能看到前情和后事,许三多没有跟过去,而是坐在原处,此时已经可以看出盛夏的踪迹,蝴蝶在叶子上起落,折射出一道道的光痕。 “关于唐护士长的事,我们很多人都不了解,上次你来,他们还是模范夫妻,现在,物是人非了,不过我听说唐护士长在相亲,我想说,她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有很多选择。” 第三天,齐桓说袁朗的身体不佳,医生说不适合探望。 第四天,许三多没有看到齐桓。 许三多时不时做些凌乱的梦,又是一天晚上,他忽然惊醒,拿来拐杖,一瘸一拐走向门口,有一丝若隐若无的烟味逸散开,不知道是真实存在,还是从梦中飘来。 正在这时,他忽然瞥到拐角处,齐桓的身影一闪而过。 拐杖极轻地点在地面上,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许三多脑子里,他不禁急促地喘气。 为什么,他不能自己去找袁朗呢?
第88章 以我为饵 齐桓不是一个人,他身旁跟着一名护士,两人径直走上三楼,进入某间病房里。 许三多侧身贴上墙壁,病房里隐约传来了细微的交谈声,片刻后,护士推车离开,又过了十分钟,齐桓也离开了。 深夜的医院安静极了,白天这里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四下奔走,等到夜晚,人们就像他们突然消失的心事一样,彻底不见了踪迹。 许三多这些伤员们被集中安排在一、二楼,他听安安提起过,三楼是特殊病房区,专供中高级别军官疗养,住在这里的大概就是许久未见的袁朗。 他几乎立刻想起齐桓的话:大队长不宜接受拜访。 “不宜”是个模糊不清的字眼,被齐桓念得很官方,似乎难免带了一道不足为外人所道的色彩。 此刻,在这扇淡黄色的门前,许三多不得不接受他隐隐觉察却不愿承认的事实:齐桓骗了他。许三多了解齐桓的脾性,他的前室友不是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人,如果有得选,齐桓不愿意说谎话,最大的可能是袁朗授意。 袁朗……袁朗不想见他。 全身藏在阴影中的许三多的呼吸变重了,这次谈话恐怕并不会如他所想般顺利,他不得不再次摆出更尖锐的意志,去和袁朗对抗。 和一手把自己带来的引路人“对抗”,许三多不想用这个词,可事实正是如此——他大部分的在军事和生活上的技巧是袁朗教的,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真诚还是欺诈。 他的对手不仅壁垒森严、满身秘密,还是他尊重的老师,甚至是令他仰望的权威。 许三多突然明白为什么在死里逃生后,他仍能嗅到仿佛来自潜意识里的硝烟味道,原来真正的决战时刻才刚刚开始。 谈不上做什么心理建设,他深呼吸几下,试图压下快得惊人的心跳,然后攥紧拐杖,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决然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房间里没有开灯,很安静,屏风上印着一团模模糊糊的暖光,或许是小夜灯罢。 拐杖离地一寸,没有作出声响,许三多轻轻绕到屏风后面。 果然,令他屡屡发梦的人就躺在病床上。 袁朗瘦了,骨骼本就鲜明,如今看起来更锋利了,闭着眼,显得不动如山,是很英俊的人。 他似乎是真的很疲惫,许三多挪动脚步,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轻微的悉悉索索也没有把他惊醒。 许三多托着下巴看他,没有出声,这一来,这一眼,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谁?” 沉睡的病房随着主人喝出声而苏醒。 许三多的心重重一跳,他本欲张口,却忽然注意到袁朗的眼睛,平日里,这一双墨瞳神光内敛,人们尤其难以否认袁朗目光中的无形压迫,然而在许三多面前的这双眼睛暗淡无神,好像蒙了层尘。 “齐桓?” 袁朗从床上坐起来,头转向某个方向,他眉头微皱,丝毫没有怀疑自己感受到的视线是否只是错觉。 很明显,他对突如其来的夜访感到莫名其妙:来者没有敲门,虽不像恶意,但不太守规矩,不像是部下们的作风。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听到对方回答,便又问了一遍:“你哪位?” “你的眼睛,怎么了?”一道熟悉的、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袁朗一怔,按住床单的双手缓缓收紧了:“许三多。” 这三个字像提前摘下的青果,在袁朗的舌头上催生出酸而涩的味道。 “是我。”许三多把话题拗回来,“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绷带才拆下,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袁朗轻描淡写,“你呢,腿怎么样?” “快好了。” “嗯,那就好好养伤。” “嗯。” 许三多不说话了,袁朗也不开口,小夜灯的光打在他们脸上,映得温暖而模糊,两人之间突然地横亘出一片空白,像是各自站在各自的黑色块上,隐而不发地望向对岸,谁也不肯先迈一步。 他们极有默契地同时想起那场爆炸,最后时刻的相守仍在彼此的心中进行着余震。 许三多的呼吸很淡,袁朗丝毫听不见他的动静,漆黑像一片静海,酝酿着前所未有的风暴,换作平时,他该卖卖伤痕,多少博得一些可怜,总是聊胜于无的,可是此时的他全无心思。 自从许三多回来,他恨不得使出千方百计,试图让许三多相信他对他的感情已是过去时,和过往割席,绝口不提前事,这样几番瞒着,藏着,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剃刀行动尾声,爆炸当前,可惜了一句陪葬?事实是许三多并不爱他,如果他死了,一个死人的爱意容得下宽恕,如果他没死,这两个字,是愚蠢,是不合时宜,是误事。 正大光明不会换来解脱,更可能是许三多再一次的拒绝和离开。 袁朗这般冷淡想着,嘴上道:“前两天不见你们,主要是因为这个,你知道的,一个瞎子没什么好看的。” 许三多说:“是这样的吗?” 袁朗像是十分放松的,似乎希望许三多也能放松下来:“大家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是的。”许三多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袁朗,“我们很幸运,要是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了。” 袁朗随意地笑笑,转移了话题:“其他人也没事吧,这些天你见过他们吗?” “转院的时候见了连虎和冯理他们,还有嫂子……” 许三多正要说下去,却被袁朗突然打断:“行啦,大半夜在这闲聊?” 许三多的喉咙有点微微的发紧,他不得不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队长,我……” 袁朗清了下嗓子:“好了,如果你没事的话,就……” “我有事。” 袁朗自顾自道:“……就先回去吧。” “可是我有事。”许三多急切而严肃地重复道,“真的有事。” 这一次,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传到他的耳中,在袁朗心中留下不妙的预感。 “很重要吗?” 为了佐证自己的认真,许三多一字一顿:“很重要。” 许三多厌烦了装模作样的寒暄,故作无事的表演,他决定直入主题。 “我想问你……” 在许三多看不见的地方,袁朗的手指在床单上快速敲击。 许三多目光灼灼地看向袁朗:“那天在基地,你为什么要救我?” 袁朗的手一顿。 不得不说,许三多如此的直白超乎他的预料,以至于袁朗没来得及做好准备,更具体的说,是心理上的准备。 情绪翻腾几周,袁朗淡淡道:“我不会让我的部下独自在那儿等死。” 部下,简直合情合理。 许三多顿时抿紧双唇,他蹙眉,陷入沉思。 长久的寂静令袁朗心下微松,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许三多的决心。 许三多没有放弃,他咬住就绝不松口,十足的狠,十足的犟:“就算是这样,你说要给我陪葬,那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语像石头般“砰”一声坠到地上。 袁朗一怔,许三多说的这两个字把他带回那个瞬间,一个几乎算得上奢侈的表白,他心中同时生出柔情和隐痛,然而,他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 沉默半晌,袁朗才说:“桌上有烟。” 许三多看了袁朗一眼,走到桌子前拿起香烟和打火机,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袁朗,袁朗接过叼在嘴里,手保持张开的姿势,他等着接过打火机。 却听“咔哒”一声。 许三多就像松开扳机那样松开打火机,他让跳跃的橘红火焰接近烟的末端,点亮了袁朗嘴中的烟,后者微顿,合住手,双唇微动,不轻不重吸了一口。 许三多在袁朗吐出的淡蓝色烟雾中垂下眼睑,如同受礼一般,默默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袁朗轻轻一笑,笑容里有些玩世不恭,他说:“许三多,你不会当真了吧?” 许三多一下子抬起头,讶然地看向他。 “快爆炸了,我看你还在磨唧,于是随便甩了一句。” “……什么?” 袁朗轻轻说:“要是你太认真,可就没意思了。” 无法看到许三多的表情,他抖掉烟灰,冷静甚至冷酷地加码:“既然说了两不相欠,当然,我对你不再会有那方面的想法,所以……” 袁朗的话戛然而止。 燃着的烟头掉到地上,滚了几下,熄灭了。 袁朗瞪大双眼,因为在顷刻间,冲撞来一个莽撞而愤怒的吻,许三多胡乱地把嘴巴压上他的唇上,如一个无助的人在寻找他的出口。 去他妈的,我受够了!许三多愤怒而冲动地想。 有那么一会儿,袁朗一动未动,在许三多毫无章法的吻里,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无神的眼里萦绕着暗淡的灰,交缠的气息越重,那灰就越浓,看上去竟有些悲哀,随后,他伸手按住许三多的肩膀。 许三多气喘着抬起头,肩膀上钳住的左手骨节毕现,令他难以再近一步,他的眼睛因为方才的举动而蒙上一层薄雾,两秒钟后,他如梦初醒地喘出一口气,血冷下来。 许三多闭了闭眼,正欲离开,却慌张地低头看去,他的手腕被袁朗拽住,不及他反应,就被一股大力扯了过来,天旋地转,黑白颠倒,他跌在病床上,被袁朗反身压下。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袁朗倾身,一个强势至极的吻。 许三多的嘴唇被咬破,淡淡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口中蔓延,他们不像爱侣,却像一对用唇舌交战的仇敌,许三多睁开眼睛,袁朗闭着他的双眼,把他的肩胛骨攥得生疼,仿佛只有此处可以依托,袁朗渴求,却也破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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