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那股始终萦绕的烈性烟草味淡去,袁朗才放过他,许三多侧过脸,平息过于剧烈的喘息。 经过亘古般的死寂后,许三多听见袁朗说:“你又赢了,许三多。” 许三多的脑袋像是被扎了一下。 袁朗把手撑在许三多两侧,面上且爱且恨,几番变幻竟显得异常冷峻:“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许三多没有动,他看着袁朗近在咫尺的脸,平静中难掩挑衅:“爱,你要的是这个吗?” 袁朗冷冷一笑。 许三多想要推开袁朗,后者的胸膛纹丝不动,他加大力气去推,手腕却被袁朗虚虚环住,并不紧,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下蹭着血管,若即若离的试探、摩擦让许三多头皮发麻,仿佛那里缠绕了一条冰凉的黑蛇。 “这就完了?要想证明你是对的,光这点儿可是远远不够……”袁朗低声说。 这条蛇沿着许三多的手臂蜿蜒,爬过凸起的腕骨,柔软的肌肤,病号服堆积的褶皱也向上,再向上。 许三多不羞,不恼,他知道现在自己该说什么了。 “我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和嫂子离婚,你的手段,我回来后,也是,手段。” 袁朗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想要看清许三多的面容,可看到的却是纯然的黑,许三多轻而易举就推开了他,袁朗像一片树叶,轻飘飘落到床上。 许三多说:“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第89章 烈火狂澜 第一次中弹是很遥远的记忆,袁朗记得疼痛来得并不及时,大脑会陷入麻痹状态,借以隔绝剧痛。正如此时此刻,短暂的惘然过后,他缓缓吐出胸膛的最后一口长气,撑着坐起身来。 “只有唐梓欣知道这些事,不过,她应该没有理由告诉你……是冯理说的?” 许三多不语,袁朗了然,嗤笑一声:“冯理,小看他了,我本该早点解决这个麻烦。” “解决?”许三多不喜欢袁朗像钢铁一样冷硬的口吻,一个活生生的人好似需要清理的障碍,他反问道,“像你对待嫂子那样,解决他?” 果然。 袁朗脑中浮现出这两个字,许三多如此反应,他毫不意外,黑与白的界限分明地对立着,他怎么能要求纯白的许三多接受这一切? 正因不报希望,他大抵是麻木了,面对许三多的质问,无心回答,也不想解释,只是轻声说:“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只想知道,既然许三多已知道真相,为什么还选择留在这里? “我听说了很多事。” 在袁朗的耳中,许三多的声音清晰而干净,而后渐渐低了,“可是,我想听你亲自讲。” 袁朗一愣。 好啊,看来是算账的。 实际上,许三多并不如袁朗想的胜券在握,他双拳紧握,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只能模仿着袁朗和人谈判的样子,态度沉着,语气稳定。 然而,当眼前的袁朗因沉思而低下头时,一丝不苟的外表下,他却有说不出来的难受,好像是在用袁朗特许的权利伤害他。 他默默忍受钝刀子割心头肉,却告诉自己,必须继续坚持下去。 他和袁朗,彼此的秘密太多,对视的眼睛里蒙着欲说还休的雾气,它意味着无疾而终和寂灭,许三多不愿意睡去,倘若不睁开眼睛,他们永远也无法获得新生,新生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它燃烧着发出光和热,尽管是毁灭性的光和热。 “我想想,该怎么解释唐梓欣的事。” 袁朗如他所愿,像平时那样沉缓地开了口,许三多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不敢错过每个表情,每句言语。 “和唐梓欣的婚姻更像是一场合作,我们因为合适而结婚,彼此不懂得什么是爱……所以,我在其中有许多难言之隐,甚至没有太多主动权。” 似是而非。 袁朗太清楚地知道这点了。 出于下意识的防御,他搬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刚说完他便皱眉,他犯错了,一旦许三多知晓真相,这些“辩解”会立刻变得苍白无比,谁也不会相信把唐梓欣逼迫至此的人会是他自己口中这个疲惫而无奈的男人。 纸一样单薄的解释,袁朗微微阖上眼睛,他不得不承受失误的代价,等待许三多在下一刻撕破它。 然而,许三多没有立刻回应,片刻后,带着淡淡的惘然道,“这些你从没对我说过……” 袁朗一顿:“你信吗?” “是真的吗?”许三多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看袁朗,又低下眼睛,犹豫道,“如果它是真的,我信。” 真是惯性的信任,可惜毫无意义,袁朗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摸到烟盒,没火点烟,就捏在手里发力。 “骗你的。”袁朗突然说,“假的。” 许三多一怔,身体不由绷紧了。 “有意义吗,这样?”他从咬紧的牙关里逼出这句话,“有意义吗?” 许三多深呼吸几下,压下越发沸腾的情绪,他紧紧盯着袁朗冷凝的脸,继续问道:“那你对我,对心理医生说的那些,又有多少是真的?还是全是假话?” 袁朗倏地加大力度,烟盒塑膜发出一声犹如断裂的吱吱声,许三多眼皮狠颤了一下,仍一动不动地凝视前者的脸。 一个心是铁铸的,一个被打到隐秘,袁朗的表现可以说是毫无章程,他自乱了阵脚,以他现在的心理状态,难以经起更多的拷问,尤其关于情感的拷问。 不要再做无所谓的周旋了,袁朗无声地说。 他面无表情地转向许三多,短短几秒钟,已把全部情绪都收敛起来,恢复成许三多最初见到的样子——一个典型的军官。 袁朗简短地打了一个代表暂停的手势。 “好了。”这三个字已带上不容置喙的意味。 许三多熟悉这种姿态,大队长就是这样,疏离而威严……可他没想到袁朗会拿身份压他。 袁朗似乎认为,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需要停止了,他仿佛厌倦了陪小孩子游戏,冷静地安排道,“我打电话给齐桓,让他把你接回去,睡一觉,明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随后他握住枕头边的手机,齐桓帮他设置了快捷键,方便他随时联络下属,许三多看见袁朗的手指已放在键上,正欲按下。 “——够了。”许三多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 他听不下去了,怒火在他胸口窜了两窜,最终喷薄而出。 “每次。”许三多嚯然抬头,“每次……你都是这么说的。” 这简直是一种指控:“你总是隐瞒、做文章,自以为是。” “许三多——”袁朗眉目阴沉,也提高了调子,“你……” “你听我讲完。”许三多才不怕他,直接打断,“话说一半,藏一半,我说错了吗?” 袁朗:“很多事,我不说,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太复杂。” “我是孩子?”许三多的眼睛深处的火见风就长,他指着自己被袁朗咬破的嘴唇,“你对孩子做这种事?” 他又扯开衣领,宽松的病号服下,肩头印着袁朗捏出的淤青,他早已忘了袁朗看不见,疾风骤雨地说,“还有这儿!” 袁朗立刻被撞回到那些缠绵的记忆里,他捂住额头,那里随着许三多的话一下下发着痛,他低声说:“三多,我是为你好。” 许三多的愤怒一窒。 这话多么熟悉,连这种温柔而深刻的语气也似曾相识。 “为我好?”许三多喃喃道,“……为我好?” 他有点想笑,嘴角没扯起来,眼泪却落下去,“就是藏着,掖着,看一个笨蛋被你耍的团团转?” 哽咽细若游丝,在这间死寂的病房里却刺耳无比,袁朗手一颤,把手机扔掉,随后他便听到许三多后退的声音,两步,他量的清清楚楚,并落败于此。 “怎么会耍你……”袁朗不禁叹息,“别这么说自己。” “我不是傻子是什么,你们都是聪明人啊,嫂子,冯理……演一出好戏。”许三多胡乱擦了擦脸,咽下喉咙的酸意,他竭力使自己看上去情绪稳定,“于是我也学聪明了。” “我开始不想、不问、不说。”许三多说,“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刚入队的时候,我说过,希望你做一个轻松的人,做一个坦诚的人。”袁朗心乱如麻,脑袋越发胀痛,“但归根结底,做你自己就好。” “我记得。”许三多轻声说,“那又怎么样呢?” 他想起过去,在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袁朗是他的明灯,总是指向一个出口,他便也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仰望他……直到他们都变得面目全非。 袁朗默然着,他在过去和现在的交界线上游荡,神色复杂不已,他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随后,许三多说了一句话,让他表情冻结,机械般一点一点抬起头。 “你。” 他喑哑道:“你说什么?” 许三多很轻地重复了一遍: “我早就不需要你了,你的那些照顾、指导,再也不需要了。” 许三多毫无温度、陈述一般的话语让袁朗怔了很长时间,他少有地有些仓皇,脸上出现了无所适从的神色,他缓缓抬手,捂住双眼,谁也不会相信一句话便让中校绝望。 “哪怕你不爱我。”袁朗竟像是质问,又像是哀求,“又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翻涌的情绪胀满全身,许三多已经发不出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队长,难道我是木头人吗?” 他无心去擦眼泪,水做的屏障将世界折射得扭曲,袁朗在里面,颤动着,摇曳着,像风中的烛火。 许三多站着,袁朗坐着,他们避视对方,都伤痕累累。 “有个问题,我从不敢问。” 不知过了多久,袁朗说: “你恨我吗?” 许三多默然两秒,说:“恨。” 袁朗心头一把钢刀落地,激起尘埃,尘埃又落了地,他怅然地想,自己好像当了数年的行尸走肉,到今天才下葬。 “是啊,我该想到的。”他自言自语道,“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滚烫的疼痛里,袁朗放下手,眼前竟现出模糊的影像:模糊的床的边缘,模糊的灯光,模糊的许三多。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袁朗总是无法理解,为何老天让他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重获光明,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微微一顿后,他低下双眼——不如做个瞎子。 “如果你想,就听我讲讲吧,只是,它算不上好故事。” “坐。” 许三多没有动,他便自顾自开口: “你进队那天晚上,我抽了半宿烟,想,就让你好好当兵,慢慢长大,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兵,长成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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