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世界。◎ 江叶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见到那个人的。 那人身着赤衣,手中持伞,缓步而行,从江叶身旁路过,江叶头顶覆上一层阴影,他抬头,看见面前的年轻人对他微笑。 年轻人比他大上一些,眼睛明亮,微笑时像隔着雾望一片海,而这样的人对他亲切地开口问道: “你怎么一个人淋雨?” 江叶眨了眨眼,道:“我迷路了。” 年轻人道:“那你可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江叶摇摇头:“我不记得那里是什么地方。” 年轻人歪歪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继续待着吧。” 江叶本以为他那句“既然如此”之后接的会是一句“我陪你”或是“先跟我走”。但对方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句堪称无情的话语,让江叶很是震惊。 而那年轻人在他震惊时已转身向前走去,似乎当真打算将他留在原地。 江叶忍不住“喂”了一声,年轻人悠闲回首,眸中含笑,他恍然大悟:“你耍我!” 年轻人道:“不是你先耍我的么?” 江叶确实一开始抱着戏弄他的想法,此时见对方指出真相也丝毫不显难为情,摸摸后脑勺,爽朗地大笑起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说瞎话吗?莫非你见过我?” “见过。很久以前。” 年轻人将伞向后扬了扬,面容露在江叶面前,方才由于光线昏暗未能看清的眉间一点朱砂落入江叶眼中,他脑筋转得极快,惊讶道:“……你是诸大师?” 诸非相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江叶和他的父亲江枫分外相像,同样的俊秀,但江叶眉间独特的少年意气十分耀眼。 江叶很自来熟,上前拥着诸非相往家里走,路上絮絮叨叨:“大师,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我爹娘他们一直念着你,可你一走就走了14年——话说回来,我还得喊你一声叔叔,诸叔叔——但你看起来比我爹娘都年轻,诸叔叔,你今年贵庚?” 诸非相:“……” 他似笑非笑:“你还是第一个喊我叔叔的人。” 江叶回以灿烂的一笑:“诸叔叔不喜欢我吗?” 诸非相冷酷道:“叫大师。” 江叶“啊”了一声:“那,大师叔叔。” 诸非相懒得再纠结这称呼了。 江枫和花月奴当年生下的是对双生子,诸非相曾见过两个趴在床上留口水的小孩,时隔多年旧地重游,与故人相逢,小孩也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 江叶是弟弟,哥哥名叫江晚——诸非相从他们的名字想到一句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与江叶的活泼顽皮不同,江晚温和而又内敛,和江枫有些相像,但不同点显而易见。 江叶领着诸非相进了江家,飞快地蹿进屋中,片刻后屋里冒出两个江叶。 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年站在诸非相面前,神情如出一辙,双目圆睁,露出长辈喜爱的乖顺笑容,异口同声道:“大师叔叔——” 诸非相气定神闲,敲了敲江叶身旁的少年,笑意盈盈:“你是江晚?” 江晚一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叔叔这么快就认出我了啊。” 江叶在一旁抱怨:“哥——怎么就这么露底了!叔叔又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江晚道:“可是叔叔毫不犹豫地选了我啊,不能再继续骗他了。” 江叶:“那不是骗——” 远处响起一声喊,男人声音无奈:“小晚,小叶——” 江晚和江叶对视一眼,笑着向江枫跑过去:“爹!娘——!” 花月奴和江枫并肩而行,望见两个儿子身后的诸非相,对方一如当年对他微笑。 唠叨了片刻,夫妇二人送走两个儿子,转头看向诸非相。 分别多年,江枫再见到曾经的恩人,心情激荡在所难免,但与此同时又惊觉与十四年前相比,诸非相容貌依然,风采依旧。 诸非相同江枫和花月奴聊了这些年的事情,十年前邀月再次欲找他们麻烦,被燕南天打成重伤,从那以后便未曾现身于他们面前。 江枫道:“如今移花宫的主事人是怜星宫主,她……行事风格与邀月宫主大为不同,七年前开始往我们家送礼。” 礼尚往来,他们便也礼节性地回礼,倒也算相安无事。 花月奴在一旁补充,告诉诸非相这些年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恶人谷的恶人们在诸非相销声匿迹之初还怂得不行,过了三年,诸非相迟迟不现身,他们便又张狂起来。 “十大恶人依旧是恶人谷里最恶的人,没有人敢惹他们,魏十一被他们赶出恶人谷,万大夫陪他一起离开了。” “魏十七在江湖上建了个镖局,名叫合盛镖局,魏十一带着万大夫去他镖局上做了镖师们的大夫。” “诸大师……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面对他们最后的疑问,诸非相笑着道:“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诸非相在江家待了七天,这七天和江枫花月奴叙旧,陪江晚江叶在城中闲逛,并教训总是想戏弄他的江叶。 江叶忿忿不平:“你都没有被我骗过去一次!” 诸非相莞尔:“你为何不说是你技不如人?” 江叶“哼”了一声,道:“是你太厉害了。” 江晚老成地叹气,向诸非相露出充满歉意的眼神。 诸非相忍不住微笑,揉了揉两个小孩的头,推着两人向前走去。 “今天我请吃饭。”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已经能够平和地处理这些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事情。 * 魏十七比十四年前分别时糙了很多,脸颊处有一道骇人的疤痕,从眼角延伸至下颌。他一心想做出一番事业,为了证明自己从一个镖师做起,又建立了他自己的镖局,与江枫打的交道不少,他受到诸非相再次现身的消息之后过了五天,诸非相登门拜访。 与江枫乍见诸非相时的看法相同,魏十七为诸非相容颜丝毫未改感到十分惊讶,但更多的是高兴。 “诸大师——”魏十七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呢。” 诸非相瞥他一眼:“你若是不想见我,那我这便离开。” 魏十七“哎”了一声:“大师别走!我说的是玩笑话!谁让大师你一走就走了十几年呢?大师把我这个仆人忘得彻彻底底,仆人也会有怨言的嘛!” 诸非相“哦”了一声:“另一个仆人也像你一样吗?” 魏十七毫不犹豫地说瞎话:“才不是,另一个仆人盼不得大师永远别回来奴役他,知道你要回来之后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为病人看病呢。” 诸非相似笑非笑,而魏十七毫无所觉,仍自顾自地往下说。 “——魏十七!”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怒喝,魏十七浑身一抖,说不下去了。 远处魏十一冷着脸走来,瞪他一眼,对诸非相道:“好久不见,诸大师。” 这是诸非相回到这个世界以来听到的最正常的问候。 他微笑起来:“好久不见,魏十一。” 诸非相不是话多的人,魏十一也不是,但魏十七是,因此三人对坐时大部分时间是在听魏十七絮絮叨叨地说往事。 从江枫那里听过一次的事情,又从魏十七口中再听一次,诸非相并未觉得厌烦,嘴角微翘,让不经意间瞥见那丝笑意的魏十七得寸进尺,说得更多了。 魏十一喝着茶,隔着升腾的热气打量桌畔的年轻人,有些恍惚。 原因无他,诸非相确确实实,和十四年前一模一样。魏十一正当壮年,记忆力并未退化,更遑论诸非相本就有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 ……难不成,诸非相真是仙人? 这念头方从魏十一脑海里冒泡,他便看见那人瞥了他一眼,眸中是同过去一般如出一辙的飘渺笑意。 魏十一摒弃杂念,什么也不想了。 诸非相见过故人,又去了一趟昆仑恶人谷,重新走马上任,好好教训了不长记性的人们一顿,语重心长地在大会上教导他们。 恶人们挂在树上迎风飘荡,杜杀缠着他过招,下场和十四年前最后一次交手一模一样,趴在地上昏了大半天。 诸非相在恶人谷待了十天不到,燕南天战意汹涌地找上门来,交手之后躺在地上望天。 “一别经年,大师依旧武功高强。”燕南天十分诚恳地夸赞他,“你这些年去了何处?” “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诸非相站在他身边垂首俯视着他,毫不留情地道,“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给我起来。” 燕南天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灰尘,望见树梢挂着的恶人们,道:“竟然只有五个人?我记得大师那时候能挂十个人。” 诸非相道:“轮着来,不能让树太累。” 燕南天以为自己说的话够不讲道理了,但没有想到诸非相说的话还能更不讲道理。 这倒是和十四年前一模一样。 燕南天已察觉到诸非相比起当年更加平和,也更容易亲近,也许这十四年间发生了足以改变诸非相观念的事情。 作为故交,燕南天很高兴看到诸非相这副模样。 燕南天问道:“大师以后还会走么?” 诸非相道:“会走。”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但不会急着走。” 燕南天爽朗地大笑起来,而一旁树梢上的恶人们则苦着脸,只觉得前路昏暗无光。
第66章 番外:重逢 ◎第二个世界。◎ 又是一年春。 春雨绵绵,清风拂过旧庭院,顾惜朝驻足于院门外,视线一点点地从他所熟悉的事物上扫过。 斗转星移,昔年恢宏的宅院染上岁月的沉寂,只有庭院中蓬勃生长丛枝、红墙上的墨迹昭示着此处曾有一位恣意妄为、不按常理出牌的主人居住。 顾惜朝十岁与诸非相相遇,至今已有十六年,十六年眨眼而过,过往云烟在空旷的庭院中于顾惜朝眼前浮现。 十六年能改变什么? 十六年间,顾惜朝高中探花,得当今天子青睐,风头无两,仕途正盛,人人都知他与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是旧识,乃少年英才,出类拔萃,却无人知晓他曾于凄风苦雨中孤注一掷,将要为恶之际,有人伸手阻拦。 若没有当年从天而降的诸非相,便没有如今的顾探花。 顾惜朝对诸非相有一腔感谢之情,无以言表,少年时期他只想着待还清诸非相的债务,再回报诸非相的恩情。 然而诸非相消失已有八年之久,久到汴京风起云涌,纷乱不休,久到边境战事消消起起,久到顾惜朝已不再长高,久到张厚心眉间周围更深,久到红袖念着不知去往何处的诸非相,时不时地担心他是否遇见了什么难事。 顾惜朝偶尔路过杭州,前来探望母亲和师父,必定会来此处看上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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