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韵带着放松和信赖,就像贺兰山他们相处时,李元阙未醒时,对他说话时的神色和语调。 光渡心中打了个突,“……你说什么?” 李元阙终于清醒过来,他在黑暗中找到了光渡出声的位置,慢慢道:“我是说,想有些事,该听听你的说法。”
第98章 光渡在心中默算,从他所知道的、李元阙所停留的上一个位置,到中心府,如果按照李元阙明面上的速度,至少还要慢慢悠悠走上大半个月。 可这才过去几天,他就见到了活生生的李元阙。 他应该是不眠不休的赶了差不多五天的路,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出现在中兴府,再出现在他的床上。 怪不得会如此疲惫,对刚刚身边的声音都毫无回应,连光渡都差点没能叫醒他。 ……但怎么说都不太对。 以佞臣光渡与李元阙的关系,李元阙怎么也不该跑到他这样一位“见利行事”的卑鄙合作者的床上,睡得如此安心踏实,天地不知。 光渡怀疑道:“什么事让王爷如此着急,竟不惜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地赶过来?” 李元阙立刻道:“我是洗过、换过干净衣裳后,才来到你这里来的。” “不是嫌弃。” 光渡几乎要深深叹气了,“王爷王孙贵胄,我也不敢嫌弃,这段时间朝上发生的事,我叫人将密报送至西北塘口的周记酒铺,已交给了王爷的手下,不知王爷还有什么事,要当面与我问询?” “就是收到了,才亲自跑过来问你。”李元阙醒来不久,声音还有些哑,“皇帝要赐我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权……这是你的提议?你想干吗?把我架到火上烤吗?” 他虽然这样问话,语气里却听不出慌乱和愤怒,只像一个刚睡醒的人,在温和的抱怨,没有一点紧迫和压力。 但意思却是质疑,这符合他们现在的关系。 光渡刚想开口,又警觉地止住。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光渡和李元阙两人,都听到了门外那放得很轻的脚步声。 李元阙制止了他并不想说的话。 只是两个月的修养,对于光渡的身体来说,显然是还远远不够。 李元阙收回了手。 这一次,光渡回得更快,“杀了无用,总会有别人来,而门外这几个我有办法处理,只是不到时机……他走了。” 而下一刻,微凉的指尖,便落在他的手心。 其实光渡未必不知道,以皇帝对李元阙的惧怕,即使是李元阙独身进攻,皇帝也不一定敢真刀真枪地动手。 过了好一会,他才反抓过光渡的手,在光渡的掌心,效仿他刚刚的模样写道:“你如今的处境,已这样不易?” 果然,光渡即使听出李元阙的试探,也只是滴水不漏地回道:“确实有曾听说过,王爷因此在民间、世族间名声大震,还未恭喜过王爷。”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元阙身份贵重,不立于危墙之下,不自蹈险地,才是自珍之举。 可是光渡却抓过他那只手。 于是两人默契的不再交谈,光渡从另一边翻身上了床,弄出一些被褥翻动的响动,自己又躺了进去,这样不致屋外的暗卫起疑。 手脚稍微碰一动,一动就会碰到另外一具身体,接触另一种与自己全然不同的温度。 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那些需要拿下的人,再给他一些时间……即使李元阙不来中兴府,他自己一个人,总是等得到机会。 李元阙借着隐隐透入的月光,看着光渡那黑暗中模糊的轮廓,他的目光追随描摹着光渡长发落在被面的阴影,闻着他身上揉杂了药香的冷香。 或许是因为李元阙动作太柔太缓,让他的掌心隐隐发痒,也或许是因为李元阙体温太高,让他的手心出了一层微微的薄汗。 光渡立即写道:“王爷三思,此行过于危险,没有必要。” 手却牵绊在一起,在彼此的掌心上,轻轻写着无声的话语。 李元阙深深呼吸几次,忍住拉过这个人的冲动,还是顺从光渡指尖的力度,摊开了自己那只握拳的掌心。 光渡不愿多谈,很快回答:“我在朝上呼风唤雨,何来不易?” 他又想得到了那时在黑山,见到光渡委顿在地的模样…… 李元阙从怔忪中回神,感受光渡写在他手心上的字,“人还没走,再等等。” 他如触碰烫水,整条手臂立刻收回,连手指也蜷缩起来,对抗自己本能的回应…… “把该见的人见了,把该谈的事谈了。” 光渡掰过李元阙的手,写道:“之前,王爷承诺的……” 光渡沉默了很久。 这一刻,李元阙本能地抓紧光渡的手,可是不过短短片刻,在光渡起疑之前,他复又放开。 李元阙闭上眼,吐出一口酸楚滚烫的气息。 明明这般危险,光渡却矛盾的……感到由衷的安宁。 “总要亲自来一趟中兴府,若是连露面都不敢,如何让那些追随投奔于我的人信服?又如何让摇摆的人定心?” 一字一画,苍劲有力。 就连在他掌心写的字,都是愈发炽热的。 “我该来一趟中兴府。”李元阙写道,“我这位堂皇兄不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动手,他不敢。” 并不是单纯的触碰,而是横竖撇捺,如冰泉水的冷,若即若离。 李元阙继续写道,“门外看着你的人,可需要我帮你解决?” 李元阙不紧不慢地在他的手心上划着字,光渡用心记着每一个笔画。 中兴府如今局势愈发诡谲,光渡从不敢安稳睡着,即使这是他住的地方,关上门后,他依然不敢有一刻松懈。 光渡的手很凉,比他受伤之前凉很多,李元阙想到上一次他曾经触碰光渡时的温度,他的皮肉灼热而柔韧,健康无恙。 李元阙自己身边的人,就算有这样的心思,也难以做出这样完全看不出人为插手痕迹的巧思。 而今日李元阙突然拜访,这明明是非常危险的事,如果光渡来不及按住那些暗卫,只要进来一看,那就什么都完了。 这床够大,足够躺下两个人,可是有李元阙这样手长脚长的高个子,和一个同样颇为高挑的光渡躺在一处,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李元阙没有把后面的话写出来。 光渡没再说话,他侧卧在榻上,看着李元阙的模样。 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握住李元阙的手,他突然不想让李元阙知道这些,也不想让李元阙发现皇帝对他的生活中方方面面的掌控……这太难堪。 “皇帝笃定我为了声名,定不敢随意收受,我是一定要推的,只是我这一路上异象频发,你可知晓? 这一刻光渡想起,他该扮演一个奸佞,该给出符合他身份的回应,该索要更多于己有利的奖励,该 可现在碰上去,只有一层温凉的皮,包着坚硬的骨头。 光渡:“于情于理,王爷都该推却皇帝的赏赐,不过几推过几让这种流程,总还是要走的。” 光渡毫不犹豫地写下:“王爷若想求得万全安稳,就切勿踏入中兴府,只需路上因金兵袭境的战事,而提前拔军而行,便可避开此次中兴府之行,我相信王爷有这样的手段。” 他们都没有说话。 李元阙看不见,他想将手从枕边放下,他移动得很慢,却还是碰到了光渡的身体。 李元阙一字字写在光渡的手心纸上,“有几个人,你的身份不便出面,我亲自来事半功倍……毕竟如今你我利益一致,我来才是更好的,不是吗?” 被窝暖了起来,李元阙那高热的体温,轻易透过他的衣服传来。 李元阙继续写:“如果我进宫,光渡,你怎么看?” 夜深了,大街小巷都是安静的,他们蜷缩在同一张床上,规规矩矩地分卧于两端。 他想短暂地躲在这舒适的安宁中休息,一刻,只要一刻就好,就可以让他始终不敢懈怠的心神,坚持到一切的最后。 “等我回到中兴府,我还是该去宫中谢恩。” 也制止了他那些并非出自本愿的念。 李元阙只是屈起指节,在他的头顶轻轻敲了两下。 李元阙如今已知他能力,又知他身份底色,许多事情便都可以串联起来。 ……皇帝不怀好心,所以你便让老天来赐我法理,予我正名。 若有军情,李元阙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半路改道,就算皇帝阻拦,也没有合适的借口。 而他面前便有一位工部尚书,懂天文,精杂学,制得来火器,搞得出木火通明,做得出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的奇局。 虽是走了,可他们谁也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李元阙笑了一下,写在光渡手心。 可是李元阙像是已经等不及了,一刻都再难以忍耐,他不惧涉险。 被褥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光渡抬起眼,看到李元阙从床上支起半身,挡住了那柔和昏暗的月辉。 于是光渡心中还没打好的草稿、以及该如何表演的念头……便纷纷被敲散了。 恶念偃旗息鼓,疲劳也烟消云散。 李元阙这张英俊昳丽的脸上,这双漂亮的眼睛曾经看不见了,可如今恢复明亮后,却在黑夜里专注地看着他。 李元阙拉过光渡的手,写:“睡吧。” “伤后切忌劳神劳累,今夜先休息,别的事,明天再说。”
第99章 “光渡大人,时辰到了。” 随着那声音在门外响起,光渡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屋内仍是昏黑的,但他这几日冰冷的身体,似乎被一片如流水般的温暖包住了,让他感觉十分安稳。 光渡往日眠浅,哪怕只是合眼一个时辰,都能在这个时候快速清醒,可今日他的一切反应,都迟上了几分。 他该下去洗漱、更衣,准备马车上朝了。 本该是这样的。 可下床的第一步,就遭遇了意外,他刚动了动挪动腿,就踢在一具温暖的身体上。 光渡眼睛瞬间睁大,可很快又安静下来,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转过身,果然看到了另一侧睡着的人,这是他感受到的过量的温暖的来源。 光渡推了推李元阙。 昨夜,光渡到底没能把王爷赶到地板上去睡,但以两人的关系,怎么说都还远远没到同床共枕的交情……只是,光渡自己也没能睡到地上去,因为当他露出这个意思后,李元阙直接用一只手就给他摁了回去。 后来……后来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自从回到中兴府之后,光渡就没睡得这么沉过,甚至需要别人催他起床去上朝。 只是李元阙睁开的眼神,却让光渡觉得他似乎这一晚上没有合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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