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全场皆静。 光渡抬手抓住了张四的袖子,轻轻晃了晃,“以物易物的交易而已,他的人帮我解决了虚陇……这件事也别告诉皇帝。” 刚才桌席遮挡,张四无法看到。 光渡的肩膀、手臂一丝赘肉也没有,他拥有这样的体态,原来也可能不是因为习武……而是因为时常佩戴这枚颇有分量的金玉护臂,才练出来这样的手臂模样么? “都凉了,不好吃。”光渡推开椅子,“咱们回家,再叫小厨房做一桌。” 这是他的选择。 当年明明约好了一同投身西风军,明明说好了到中兴府安顿过妹妹就去前线找他,可沛泽为何整整三年,都从无音讯? “如今西夏朝内局势,王爷无论心中作何想法,已是不得不争的局面了。”光渡自己喝了半壶的酒,脸颊红润,却毫无醉意,“今夜与王爷详谈,收获颇丰,临别时,倒是突然有一问题。” 可是面对众人明里暗里的打量,他仍是气淡神闲,毫无众人预想中的困窘和难堪。 “如今震没入地,雷惊奇火木已至完全的——木火通明,有此三清之象,正是天运恩赐,昭示我夏国国本稳固,国运亨通!” “但问无妨。” 空心的树干,终于暴露于天光之下。 如今皇帝的意思,就是要将这颗树砍下来带回宫中,再着令能工巧匠,将其躯干做成珍器,将吉兆昭示四方。 只因——这颗三人合抱的百年古树的空心树桩里,静静躺着一把在场许多人都十分眼熟的刀。 如今这把刀,在昭示天地后,出现在了只有天子配享的福泽祥瑞——雷惊奇火木之中。 光渡正拿着筷子,挑起一块冷掉的红烩羊肉,品尝片刻后,他轻轻说,“不一样,不是最好么?” 尾牧满脸恐惧,已经发起了抖。 李元阙眉目森然,“我亲自去会会他。” 正如他的主人,龙潜于野,一朝跃出潜渊,一鸣惊人。 “王爷你脖颈间那条绳,挂着的是什么?我的金玉护臂已赠予王爷,王爷怎么这么小气,也不给个回礼?” “王爷助我登上高位,我必然投桃报李。”光渡含笑道,“希望王爷能提供同等的价值,不要让我失望。” 这其中诸多猫腻,他又能不知? “我没胡说八道!我内人是当年宫中的宫女,她虽不在春华殿当值,却也躲在暗处,不小心亲眼见到了那日的变故!” 李元阙推开椅子,不给光渡再询问的机会,“那么先告辞了,择日静候佳音,光渡大人。” 白兆丰手持利斧,沿着那道狭长裂痕猛砍数下,这才让这颗祥瑞轰然倒下。 皇帝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带着文武百官、蒙古使者前往郊区,一同觐见祥瑞。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怎么回事? 可是偶然间隙,也会将目光瞥向光渡。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 与光渡共谋,宛若悬崖沿线行走,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这个金护臂一入手,他便知道这东西足有近二十斤的重量。 这一刻,之前李元阙关于光渡一切的细小猜测,都在此严丝合缝的串起了前因后果。 翌日。 城郊那“天降祥瑞”的“雷惊奇火木”,在一日两夜的燃烧后,终于熄了火焰。 他扔掉了故人的刀,背着都啰耶,在雨夜全速急行。 左金吾卫北司在天亮后清点时,就发现了一个怪事。 “是……是。”兵士道,“太妃娘娘那段时日在准备宫宴,特地从中兴府招来了一个戏班子,只是宫变当日,所有与太妃娘娘接触过的人,都被虚统领给带走了,后来再也没人见过那个戏班子,我内人还感慨过,这戏班子着实无辜。” 张四不明其意,疑惑道:“光渡大人?” 光渡扬声道:“不送,我明早还会再送王爷一桩厚礼——为了表示这次合作的诚意,还望王爷笑纳。” 光渡本在屋内看信件,突然神色一动。 李元阙看着手中的金护臂。 中兴府……戏班子……他告诉过沛泽的中兴府据点…… 这是他出仕以来,站得位置离皇帝最远的一次。 光渡没去看那把熟悉的刀,他将脸藏在长袖之后,随着众臣一起惶恐请罪,动作合群且毫不突出。 可是这个人,提出了李元阙难以拒绝的交易。 李元阙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我收回前言,如今看来,你与他完全不像……你们,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虚陇带走的人,没有人能活得下来。 这是一出好戏,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前夜子时,光渡背着都啰耶艰难在雨中行进,就在都啰耶因伤重昏迷不久后,一道雷在光渡面前劈中了林中古树,引来林火。 与李元阙交手之后,这两千兵除了伤亡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失踪? 而如今,这个他们遍寻不到的左金吾卫北司的兵士,此刻正跪在李元阙面前瑟瑟发抖,“王爷饶命!王爷饶命——三年前……三年前的那事,我家人确实不曾参与!” 只有蒙古的使者拙帖毫不畏惧,当场大笑出来:“这把刀,可是你们西风军统帅那把传奇的斩-马-刀?哈哈哈,是我理解错了吗?可你们这承载国运的祥瑞,怎么应在你们西夏的王爷身上了?” 尾牧神色激动,激昂道:“陛下、众位大人、蒙古贵使,敢请诸位在此观瞻雷惊奇火木,乃天下一等奇物——夫雷霆者,天地枢机,故雷乃天之号令,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1) 随即又问:“王爷,昨夜你从战场上抓回那个人,该作何处理?” 可李元阙偏偏问他,“光渡大人,我们这就算是有私了?” 这一天,关上的包间门里,两人谈至华灯初上。 他的话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如果不是光渡了解李元阙,他不会看出李元阙藏在平静面庞下的陌路之意。 光渡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面前。 李元阙没有回头,他推门离开,不愿多做停留。 门开后,张四迫不及待地走进来。 皇帝面露欣赏,显然对尾牧的表现很是满意。 玩笑般说出来,便不会当真了。 他将张四支出去后,关闭房门,打开了卧室的大衣柜。 ……有一种可能,李元阙从来不敢深想。 李元阙想的却不是这个。 他没有犹豫多久,就将这把斩-马-刀顺着那道缝隙,扔进了这颗古树中。 明光闪烁,冷若游龙,刀刃虽沾染火烟,却多了一份古朴醇厚。 … 傍晚,中兴府,光渡院宅。 过往的一角迷雾,终于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 众臣目露敬意,都非常捧场。 光渡刚好躲过了这道雷,他目光移向这被劈出一大个裂口的树干,看到了里面燃烧的火。 “分批启程回羊狼砦。”李元阙回到城外,“受伤的兄弟隐入沿途城池据点修养,剩下的兄弟做平民打扮,注意隐蔽和分散,我明日动身。” 那是李元阙的斩-马-刀。 见李元阙眸光深沉,不发一言,该兵士愈发战战兢兢,“我没有说谎,这是我妻子亲眼所见,当时太妃娘娘当日会见之人,在宫变后全部被收押审讯,其中包括一个宫外请来的戏班子……” 没有人敢说话。 ——弃刀救人。 李懋应道:“是!” 光渡笑容不变,“自然。” 他站起身的那刻,张四目光瞬间下落,凝在光渡的腰上。 一桌子的菜都放凉了,却始终不曾有人动筷。 光渡神色古怪,“故人之物?什么故人?该不会是王爷之前说过的那位……不爱钱,但爱书的故人吧?” … 李元阙神色未变,“此为故人之物,不便转送。” 树干上有一道狭长裂痕,里面漆黑幽深。 … 直到昨夜撤退时,李元阙撞见了这个与主军失散的兵,他为了不被李元阙灭口,开口就吐露三年前的宫中密辛,只为能活下来。 李元阙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宫外来的……戏班子?” 李元阙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是那把在祭台着火后,不见踪影的六十斤重刀。 怪不得能挡下兵刃,寻常兵刃与之相击,确实很难从正面切穿。 于是,这就是他们密谋的证据。 但如今清清楚楚地不容错认——光渡的腰带是重新系过的,翻面的结与他今天傍晚出门时不一样了。 毕竟往日都是光渡站在皇帝身边,为皇帝解天下人间事吉凶的,如今这个位置骤然换了人,这代表着……光渡失宠了。 这份压迫力,让兵士逐渐崩溃道:“王爷!我……我知道太妃死得冤枉!” 李元阙看了片刻,却是有些意味索然,“光渡大人好手段,就连皇帝也不知道你在背后卖了他吧?” 李元阙神色木然,这不露喜怒的样子,愈发威重。 他一直无法确定,到底都是谁一同参与逼死了自己的母妃。 三年前,他母妃明明身体健壮,还能操持宫中事务,怎么就会突然急病殁了? 只是当年他远在军中,腹背交敌自顾不暇,中兴府实在鞭长莫及,等消息传回时,宫中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这以物易物的交易,光渡付出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在看清树桩里有什么后……所有人的脸色都是骤变。 尾牧激动道:“如今已昭示过天地神佛,请为陛下劈开此树!陛下既授于天,当承其福泽!” 而光渡站在群臣队伍之末。 “有私。” 光渡没有回答,但也看得出来,他在和李元阙独处时,并没受到什么伤害。 “雷法引离为丽,行持无上之气运!阳雷收镇恶鬼,使天下归心,万邪归正。而阴火辟邪化煞,祛晦熔浊,气象清明!” 李元阙不发一语,只冷漠的看着他,旁边数位铁鹞子,一同将目光投向他。 这两个字玩笑般说出来,在此时此境,便也只是一句类似于“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的话。 ——光渡大人,刚刚到底与那小白脸逆贼在里面做了什么? 密道里钻出的人,是宋雨霖。 宋雨霖第一句话便是:“哥哥,都啰耶救回来了。” 光渡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表情都有一瞬的空白。 “宋珧说,你当时把人送到的太及时了,若再晚上一时片刻,这人就救不回来了。” 宋雨霖羞愧道:“但也有坏消息,哥哥,那几个能指认你和宋珧身份的沙州旧人……我没能抢出来。”
第41章 光渡很快回神,“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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