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都可以。 光渡安静到有些消极的回应,让李元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然后从晃动遮掩的发丝间,瞥见那双褐色的瞳。 却发现,光渡此时居然在走神。 李元阙突然感到了难以言说的不悦。 在他这样的检查下,光渡还能想什么别的事? 或者说,他还能在想着谁? 李元阙更努力了。 于是光渡那些恶意的念头,飞快地从脑海中消失了。 他的注意力,正在被一双手所夺走。 没有人说话,这间被遗弃的宫殿在夜中僻静,只听得见扰乱的呼吸声。 检查愈发深入,光渡躲不开。 弓起腰背,也只是自欺欺人的徒劳。 他被摊开了。 不允许藏着任何秘密。 他们视线并不接触。 可耳畔听到的,变得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并不只是一个人。 李元阙低头问:“你在想什么?” 光渡略有些涣散的瞳孔,慢慢对准了李元阙的脸。 这样平平无奇一个变化,可是做出来,翩然自若,敛光流彩。 手指下的冰玉雕像,注入魂魄,转瞬间活了过来。 光渡只将目光投向窗边,依旧不作回答。 ……又是沉默。 这是今夜李元阙第三个问出口,却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李元阙靠得足够近,不可避免的,闻到了光渡衣衫上沾浮的味道。 是葡萄酒的暖醺。 看来,他今夜在皇兄的寝殿中用过酒。 那醇甜的酒香,糅合了光渡自己身上清幽的冷淡,就像是被冰浸过的葡萄酒,冷香慢,却能醉人更久。 光渡与皇兄喝酒的时候,也会是现在这般情态么? 李元阙低下头,将搜查继续进行。 光渡身上带着一个瓷瓶,这是李元阙最先摸出的东西。 瓷瓶放不进地砖,说明这应该是光渡原本自己带在身上的东西。 所以这个人,在吃药么? 可他看上去很健康。 瓷瓶中只装了一颗深色的药丸,再没有别的东西。 药瓶中若是有很多颗,或许李元阙还会顺走两粒,事后叫人去验一验。 可是这里只有一粒…… 李元阙将药放回了原处。 除此之外,光渡身上还带着一个钱袋,一枚符牌。 钱袋里面没装铜板或者银锭,他在里面又找到了一个圆滚滚的深色药丸。 这药丸和瓷瓶中装的那一颗很像,不禁让李元阙疑惑了一瞬。 谁会在钱袋里放药? 西夏官员,无论文臣武将,都配有符牌。 李元阙找到的这枚铜质符牌上,用西夏文刻着光渡的职位——司天监少监。 若是那枚符牌翻到另一面,会看到光渡的西夏文全名“光渡禄同”。 李元阙皱起了眉。 在光渡身上,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不应该。 除了身上,他还能藏在哪里? 这让李元阙不得不去考虑另一种可能——难道那个地砖空层中,原本就没有任何东西? 皇宫出入官员,皆有随侍陪同,光渡冒着这么大风险甩开人,独自跑进春华殿,只为了打开这样一个空无一物的暗格…… 这说不通道理。 而刚刚短短的片刻,光渡将从暗格中取出的东西,会藏到哪里? 李元阙双眼从光渡凌乱的衣服扫过,他在观察,光渡身上可能还有什么地方藏着秘密。 他的视线慢慢移向了光渡的腰和腿。 外袍散开后,就连衬裤里包裹着的双腿轮廓,修长的线条也若隐若现。 ……那里,会藏着东西吗? 李元阙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空气中那冰醇的酒香,愈发勾人心痒。 军中禁酒,他大概是太久没有碰过酒了。 要不怎会在这狭窄、晦暗又尘灰遍地的废弃偏殿中,感受到被美酒吸引般的心醉神迷? 随着李元阙的视线变化,光渡终于蹙起了眉。 可他也没想到,李元阙竟然真的付诸行动,开始了最后的搜查。 光渡浅褐色的瞳中微光明灭不稳,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情绪。 直到李元阙的手再次移动时,光渡终于忍不住开口:“……够了。” 短短两个字,尾音却是微微颤着的。 像是一声叹息,更像是一声喘-息。 李元阙看向光渡的面庞。 光渡败下阵,“我说。” 李元阙手上的动作停下了。 他双手停在一个让光渡心神紧绷的距离。 只要轻轻落下,就可以重复刚刚的检查,直到光渡再也不能承受,心甘情愿地回答他的问题。 李元阙盯着他的眼神,在黑夜中显得无比晦暗幽深,“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光渡的手臂已经被绑了起来,那一身规整端庄的长衣如今已然凌乱,领口向旁边散开,露出里面如无暇冰雪的肤色。 他整个人看上去是凉的,但吞吐的气息是湿热的。 他一边呼出微热的气息,一边蜷缩着身体,将身体向后仰,只是为了避开李元阙的手。 连示弱的姿态,都这样令人目眩神迷。 光渡眼尾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这一点红,让原本霜雪般疏离的眉眼,都浸了一层春水,天暖化冻,万物冰融后,原本沉寂无波的水面上,就盛出一汪碎星似的粼粼水光。 形容一个青年的词有很多,英俊,挺拔,强壮…… 不应该用“漂亮”这个词。 但李元阙脑海中只浮现了“漂亮”这个贫瘠而单薄的词。 光渡缓了片刻,才让自己听上去更加冷静镇定,“你的所有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但是你真的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话中有话。 李元阙望向他的目光,带了深思。 光渡缓缓道:“因为这三个问题,对于此时的你,都不算重要。” 光渡的声音沙哑,显然是在刚刚的压制中伤到了喉咙。 但他原本的音色本就好听,反而因为这份哑,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潮意。 光渡再一次狡猾的绕开了问题,反而给李元阙抛出了新的问题。 他在等待李元阙的回应。 这一次,没有立刻给出回应的人,变成了李元阙。 李元阙目光凝在了光渡脖颈侧边。 直到刚刚有形无声的对峙后,光渡长发滑到另一边,李元阙才看到了光渡脖颈上显露的痕迹。 他默默看了片刻,才并起双指,挑开了光渡耳畔的一缕发,彻底看清了那皮肤的模样。 那是一片与他刚刚所有动作,都毫无关系的红痕。 如白雪泼墨,玉面染污。 无比刺目。 李元阙漆黑的眸子烧着一把暗火,沉甸甸地叫人摸不透,也看不清。 “……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光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而李元阙平静地撤回了自己的手指。 他恢复了事不关己的冷漠。 骤然拉开的距离,如一盆腊月冰水,浇在了滚烫的血上。 他是半夜从皇兄寝殿里出来的。 ……满身酒香,而他又带着这样的痕迹。 若是没了这层衣服的遮蔽,这场在夜晚中铺开的纯澈白雪,是不是还会现出更多被碾污过的浊痕? 这个发现,如毒蜂的尾针,在李元阙心头扎了进去。 明明力道很轻,却深深刺入肉中,带来绵长酸苦的疼痛。 李元阙变得疏离冷漠。 “我皇兄的床榻好爬么?光渡大人?” 光渡木然片刻,突然开始用力挣扎。 但他的挣扎并不是为了脱困,而是为了避开李元阙的手。 滑凉如水的发,从指缝间坠落。 像一把抓不住的沙。 李元阙没有挽留注定消逝的指间沙。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光渡,“你不是么?” 是什么,又或者,不是什么? 他不用说明,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光渡以绑缚之姿,勉力抬起头。 这是这个晚上以来,他第一次认真与李元阙对视。 就连李元阙都在这个安静的对视中,收起了方才的神情。 在这一刻,他从光渡麻木的瞳孔中,感受到了某种悄无声息、却又浩瀚绵延的隐秘震动。 李元阙蹙起眉头。 明明不都是事实么? 可为什么…… 他看上去这样难过?
第9章 美有很多种形态。 静止的彩蝶,匍匐的猎豹,冻湖冰破的刹那,钻出土面的嫩芽伸展生长。 干涸水渠被暴雨冲盈,贺兰山西麓腾古拉沙漠之上的黄风卷沙成旋。 脆弱可以是美的,荒凉可以是美的。 那么,残忍同样也可以。 光渡所展现的脆弱,短暂到仿佛只是刹那错觉。 他的眼神变了。 那种温和的、友好的东西彻底消失了。 光渡的目光变得冰冷,攻击性藏在厚封的冰层之下,太过夺目的外表,反而具有迷惑和隐藏的功能。 他这个样子,反而可以让李元阙将他传闻中的形象,和面前这个人重新连接起来。 光渡冷淡而镇定地开口:“我不是。” 李元阙微微错愕,随即反应过来,光渡这是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每当我接触到某种特定的土石,我的皮肤就会变红,甚至长出红疹,若是你有能在这里再等一会,你便会知道我没有骗你。” 这便是光渡给出的解释了。 光渡缓缓望向旁边锁着的窗户。 这也是适才李元阙短暂离开他身边时,光渡在地面挪动的朝向。 他深褐色的双瞳中,闪着奇特的光,“如果你走到那扇窗下,推开窗,往外看,你就会得到佐证。” “这是你脱身的伎俩么?” 李元阙感到了一点诧异,“别再说谜语了,不如你自己说清楚,外面有什么特别的?” 李元阙刚刚进殿时,并没有在外面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 可是光渡再次改变了谈话的方向,“那么,你相信我吗?” 看着光渡这双眼睛,李元阙没有轻易给出判断。 想去相信他,那是源自直觉的判断。 但理智回笼的时候,李元阙便清晰罗列出,自己今夜做出了多少不合常理的决定。 只是…… 如果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那又该如何去理解面前的这一切? 既是冰雪,亦染污墨。 纯粹洁净,同时也恶贯满盈。 纵使不论声名,单单只看光渡这些年的行事手段,也很难称他一声“贤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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