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乎没过他胸膛的水里,袁朗恍惚着前进了几步,抬眼,面前对着他的是黑洞洞的无数枪口。 袁朗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腰上的东西是什么,是炸弹。 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天色渐亮,袁朗机械地一步一步走着,直到海水爬到他的下巴。 涨潮了,天也亮了。 前后都在枪口之下的少年,满面水痕。他忽然不再前进,凝视着远方某处,成群结队在枪声中惊飞的白鹭。 忽然,身体被人狠狠一拽,袁朗轻而易举地没进水里,腰间的束缚在被松开时子弹也射在身旁不远处的水中。 他被一股强大的冲击波推着离开,在浑浊的水里游出了枪林弹雨,从水里跃出到海滩时,天光大亮。 肺部的空气消耗殆尽,袁朗瘫软在地上,急切地大口喘息,把氧气贪婪地摄入进身体,过了足足半小时,才从这种死亡般的窒息感中缓过来。 他甚至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的有人在那个时候拽了自己一把,但他现在死里逃生。 这件事在进政府军后他也说给齐桓听过,彼时的齐桓和他都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不打不相识。可惜齐桓被他胡言乱语骗多了,根本不信。 “扯吧你就,还偷渡。”齐桓撇嘴,“队长,我说实话,你就是看我好骗天天编瞎话哄我。” 袁朗很是无辜:“冤枉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应该问你什么时候讲过真话。之前你还说你怕水呢,结果武装泅渡,全团第一,扯吧你。” “偷渡这事是真的,因为这事怕水也是真的。” “谁信谁孙子!” 两人拌了几句嘴,袁朗就被队里喊着说有人来探亲,让他赶紧去看看。 因为袁朗执意进入政府军这件事他们母子不知道争论过多少次,甚至都搬出了老死不相往来这一套,可最后还是儿子获得了这场争执的胜利。 探亲室里,袁朗远远望去,母亲的鬓边又长出了白发,扎眼得很,只是在看到袁朗的时候又生出笑意,依稀还有年轻时秀美清丽的风韵。 “这哪是我妈啊,其他战友都以为你是我姐呢。” 母亲嗔怪地点了点袁朗的额头:“贫嘴。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你这家伙胆子太大!真怕你在军队里闯祸。” “怎么可能,令行禁止是军人的天职!”袁朗笑着反驳。 母亲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打量了一会袁朗的模样,确实比五年前看着规矩不少。五年前她去边境接他回家的时候这孩子一身的伤,她差点没昏死过去,可不管是打是骂,袁朗都倔,坚持要进军队。 像谁呢?像执意要去探险而命丧山野的父亲,还是当年不听劝阻坚持要嫁的母亲? 思及此,母亲叹气,不再说这些事,只是再三要袁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练出病。 怎么可能练出病来?袁朗笑嘻嘻地答,只口不提自己为了克服怕水的心理阴影,活生生把自己逼到脱敏。 他拼了命,只为留在这里,他不愿意走。 五年前军队出现救了他一命,不然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死在边境,这也让他似乎能看到一条不同于探险的全新道路。比起踏上旅途,他现在更想做旅途上保护他人安全的人。 虽然,现实远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袁朗咽下已经到喉咙的话,只是笑着与母亲拥抱告别。 夜里,特殊任务。 齐桓扯了一把面罩,把脸遮得严实,调侃的话语却止不住地往外冒:“怎么,今晚不去陪陪嫂子?” 袁朗斜了他一眼:“别乱说。” “人家追你追得那么紧,就不考虑考虑?” 其他队员的兴趣也被齐桓的话挑了起来,齐刷刷地盯着袁朗,眼里满是打趣。 “注意隐蔽。”袁朗只回应这么一句,大伙都难掩失望之色。 这么几年,袁朗不是没有尝试过恋爱,对别人动心或者别人对他动心的时候都有,结果却都不甚美好,最后走着走着基本都不欢而散。 她们都说袁朗是个冷漠的怪人。 这是袁朗第一次被人如此评价,冷漠这个词通常与他不沾边,他是战友们所信任的队长,也是母亲身边放肆却孝顺的儿子,唯独在对待爱情这件事上,他被评价为冷漠。 这么几次袁朗也渐渐没了谈恋爱的心思,把精神放在工作和训练上才是他的首要任务,也许他天生就不会爱人,他总有更重要的路要走,这条路上他永远是孤身一人。 任务进展一如往常顺利,袁朗率领的小分队以极快速度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营救出一个被绑架的黑医。 政府军的大部队刚到进行善后,袁朗抱着枪看面前这个五官深邃但郁郁寡欢的男人,生出点好奇心来,问道:“你是黑医?” 男人恹恹地抬起眼,从喉咙深处回应:“嗯。” “哪方面的?” “人体改造,准确地说是接入仿生部件。” 袁朗愣住,随后皱眉,他们费这么大劲就为了救一个干人体改造的黑医出来继续祸害人?身边的一个队员听到这话,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听:“你、你干这行很厉害吗?” 男人嗤笑:“我这条命姑且还有点用,不然也不会轮到请你们来救我。” 袁朗没接着问下去,因为男人已经被另外一队的人揪起来准备带走。袁朗一伸手拦住对方,笑得随意:“兄弟,方便透露一下,你们要带他去哪?” 对方只是冷声说:“别什么事都打听。” 黑医被押走之前还回了一次头,但是不是看向袁朗,而是看向袁朗身旁的那个队员,笑了。 袁朗皱眉,他直觉不对劲,只好厉声要求所有人立刻集合返回。 如果是十年后的袁朗,他一定会从这股不寻常的暗流中察觉到什么,从而采取行动,避免掉后来所有的不幸。但很可惜,现在他不过才十八岁,任军队特别行动小队队长,传闻说各项训练成绩优异的他颇受重用,不久后就会被破格提拔至少尉,一时之间风光无两,疾风劲马正当时。 所以他也闻不见,风里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即将呼啸而来。
第58章 【58.而我会爱你整个夏天】 手术室外,袁朗对着满手的血发呆,直到齐桓赶来,狠狠拍他的背后才清醒过来。 “怎么样了?” 烟递到眼前,袁朗只是摇摇头,齐桓没管那么多,自顾自地打开开关后直接塞进袁朗嘴里。电子烟草的味道强迫他更冷静了一点,脑海闪回过前不久之前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意外,也许,袁朗只能这么去想。任务期间遭遇不明敌人伏击,躲避时他的下属就在他面前生生摔断了手,断骨刺穿皮肤,血流如注。红色的血液将他这段时间蒙在眼前的骄傲自满尽数驱逐,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什么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年轻军官,他手里攥着的还有战友的命、他自己的命。 他只是个普通的兵。 手术结束,截肢,但命保住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还活着。 袁朗原本是这么想的,艰难地抬脚去探望刚刚醒来的下属时,眼前又是一片鲜血,染红床单,男人发了疯似的拔掉了输液器,吼叫着求袁朗不要让他离队。 可哪个军队会留下没了手的军人? 随后涌入的医护将袁朗撞开,他们拼命压住挣扎的男人,注射镇静剂,渐渐没了喊叫,没了呜咽,到最后只剩气若游丝的呼吸声。 袁朗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如同这间屋子,惨白一片。 “李灏回家是真的没活路了,你是不知道,他老婆原本好好一个人,在集团里被折磨到精神异常,家里全靠他一个养活。” “那……一只手也能干活吧。” “谁知道,人家不去用四肢健全的人,用你一个残疾人?” “也是。” 袁朗沉默地擦拭着手里的刀,身旁人对此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失职的处罚已经下来了,可惜还不够重,袁朗想,或许可以直接送李灏一把刀,插进自己心脏才算是还了债。 托人找到李灏家人的账户,袁朗把自己不多的积蓄全部拨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点什么,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 两个月后,当李灏重新出现在袁朗面前时,完好无损,身强体壮,冲着他嘴角扯出一个笑的弧度,冷冷的,很是刺目。 “我把钱打回去给你了,队长,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袁朗瞬间明白,冲上去抓住他的手,果然,看似正常的皮肤下面是冰冷的金属触感,仿制的脉搏还在跟随心脏跳动。 “我宁愿当实验品,我也不能走。” 袁朗张开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生日那天,几个兄弟凑了点钱给袁朗买了盒纸烟。袁朗没好意思独享,一人分了一根,队里人人有份。 母亲一如往年准时在晚上来了电话,说的话也还是一如往常,让他多注意身体,遇到事情也不要冲在最前面。 袁朗一一应了下来,堪称老实,打趣几句后母亲要挂掉电话,最后电话里传来极轻的一句:“该换药了。” 请了假,袁朗赶回阿瓦兰茨,在大厦里的一家地下诊所看到了还在昏睡的母亲。 阿瓦兰茨正随着金融巨头们的迁出而渐渐崩溃,街道上不再欢歌热舞,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醉倒在街边的流浪汉,物价的飞速上涨,和根本去不起的正规医院。 这里正在经历一场雪崩般的噩梦。 袁朗跪在床边握住母亲的手,薄薄的一层皮肉下血管清晰可见。 “她过来的这几天一直有吃药。”身后,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袁朗愣怔住,回头望去,混淆了记忆和现实的人再次出现,“我在好好照顾她,她不会有事。” “你从哪里来?”袁朗仰视着他的脸,霓虹斑驳之中不甚明晰,可袁朗竟然能在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他的模样,甚至可以说出他的名字——许三多。 “……很远的地方。”最后,许三多这么说着,蹲下身,与病床旁的袁朗平视,袁朗终于得以看清他的模样,带着令人无比思念的气息。 在漫天烟花里,在夕阳笼罩的偷渡船上,在泥潭一般的海水中,在袁朗从小到大千奇百怪的梦境深处,他一直在那,静静地凝视这一切。 “谢谢。” 袁朗道过谢,一呼一吸之间,空荡的破旧诊所里只剩下他,和他一病不起的母亲。把头埋进手臂,潮湿的药水气味混合着淡淡的霉味里,袁朗蜷缩在墙角,直到天明。 母亲清醒过来的时间日渐减少,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袁朗原本也做好了借钱转去正规医院的准备,就在转院的前一天,母亲难得意识清醒的时候说想出去走走。 袁朗借来轮椅,推着母亲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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