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费尽全力才把马从马厩里扯出来,吸了吸鼻子,把缰绳交到齐桓手里:“喏,绳子。” 齐桓将妹妹举起骑到马背上,缰绳在手掌绕了两圈,慢慢牵着马往前走。 在冰天雪地里,他牵着马,马上坐着他的妹妹,他们沉默地走了很远。 “你去军队以后,这是第一次回家。”妹妹俯下身,轻轻抱住马儿的脖子,侧过脸看向齐桓。 “忙。”齐桓并不解释太多。 “那这次回来你还走吗?” “……” 见齐桓不说话,妹妹叹气:“不想说算了。” 她早慧,看得出齐桓自从回来以后的状态不对,不是当年离开家去军队时的意气风发。 齐桓不是不想说,但是不知如何开口。跟随袁朗从军队离开是源于对那个地方最深层的失望,可以后的方向,就连袁朗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得知袁朗加入老A,那个世人眼里的叛军组织,这让齐桓无法接受,他失望透顶,甚至跟袁朗大吵一架跑回了格兰德。 他认可的是袁朗这个人心中的正义、理想,所以他誓死追随,可当袁朗走入一条反叛之路,他是否还要继续实践自己永不抛弃的誓言? “哥!哥!” 妹妹的声音把齐桓的思绪拉回现实:“我跟你说话呢,今天是圣诞节,你知道不?” 齐桓冷冰冰地说:“过什么洋节。” 妹妹无视掉他的冷言冷语,骑在马背上望着茫茫无际的白雪,哼唱起轻柔的歌曲。 “雪绒花,雪绒花,清晨迎着我开放。小而白,清而亮,向我快乐地摇晃。白雪般的花儿愿你芬芳,永远开花生长。雪绒花,雪绒花,永远祝福我家乡……” 少女清亮温柔的声音在辽阔的草原大地上悠悠回响,齐桓握着缰绳,一步一步,让马儿走得更稳。 腰间的通讯器眨起眼,一闪一闪,有人从遥远的地方给他发来消息。 这片世外净土,不求回报地养育无数草原儿女,让他们尽情在此策马疾驰,而当孩子们长大,去往他乡,他们的祝福与爱也会反哺出赤诚热烈的下一代。 吴哲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一整天,人来人往,研究院内不少人都侧目以待,看着他还能捅出什么篓子来。 吴哲并不在意这些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他只是挺起脊背,站得愈发直。 研究院副院长匆匆赶来,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一把扯住吴哲的衣袖:“少爷!我的大少爷!你到底是要干什么?这是院长办公室你懂不懂!” 吴哲冷声:“我找的就是院长。” “今天过节!你不回家过节,堵着院长做什么!” “我已经以书面形式呈上我所有的疑惑,现在我需要一个答案。” 是的,吴哲所谓的书面形式,就是洋洋洒洒写了篇数万字的《十问研究院》贴在大门口,这篇檄文血淋淋地戳在研究院所有人心上。 这个研究院史上最年轻的机械通讯双学位院士,偏也是整个院里最难以驯服的野马,从入院开始总是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副院长扶额,真的在仔细考虑把吴哲开除的可能。 院长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厚重的中年人声音传来:“吴哲,进来,我们谈谈。” 吴哲深吸气,告诉自己平常心,转身进了办公室。 院长坐在椅子上,面前的茶显然刚泡没多久,还冒着热气。那悠然的神情让吴哲不由得咬紧下唇,他怕自己今天的所有努力,又被当成一次不足为道的叛逆心作祟。 “小吴同志。”院长示意他坐下,“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直说,不用搞这种极端的方式,你还是太年轻,不懂事。” 吴哲并没有坐下,他在这位学术泰斗面前依旧站得笔直,不卑不亢:“院长,我认为我的年龄与我揭露的事没有直接联系。研究院内有人还在私底下为黑市制造仿生部件、利用国家网络牟取私利,这些您看得到吗?需要我再一一点出吗?” 吐字清晰,逻辑缜密,吴哲真的擅长以他的话语驳倒他人,但他突然发现,这没有用。 院长只是点头:“然后呢?” 吴哲不可置信。 “你的那篇文章我看了,很有些意思,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能改变世界。”院长喝了口茶,这样市面有价无市的茶叶在他家里还有成堆,“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顺风顺水地走到这里,自然觉得研究院如你一样干净。可是,水至清则无鱼,这些手段,你不懂,也学不来。” “我读了这么多书,我是为了实现我的理想!而不是在这里跟一群蛀虫虚以委蛇!” “吴哲!注意你的用词!” 吴哲转身就走,他知道,再多浪费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 副院长还等在门外,看到吴哲的时候开了口:“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吴哲,你要是再这么惹是生非,我就直接开除你!” “研究院的规矩,除非我被判处死刑,不然开除需要走一到三个月的流程。”吴哲甚至懒得再给他一个眼神,径直离开,“如果要开除我,请将解聘函盖上公章送到我家中,我不接受口头开除。” 从研究院离开,外头的天已经是橙红色,夕阳西下,气温越来越低,吴哲走在路上,觉得心中越发压抑,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随意在路边的长椅坐下,吴哲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所有想法自然而然从笔尖倾泻成文。 最后,他看向纸张最顶部的三个字。 辞职信。 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吴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是圣诞节,于是他掏出手机,给家里去了个电话。 “……妈,我决定了,我要辞职。” 一只海鸥载着落日划过海岸线。 罗靖回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黑了,他久违地从门缝里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中感受到家的气息。 打开门,罗昕坐在桌子前,手指忐忑不安地搅在一起,直到看到罗靖才放松下来,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哥。” 长期服用药物的脸蒙着一层晦暗,向罗靖伸出的手细得不成样,指骨嶙峋,干燥而冰冷。 罗靖没说话,沉默地转身进了厨房,把购买来的廉价方便食品一一拆开包装,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罗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的阴影里,在哥哥伟岸的身躯后躲藏曾经是他最为幸福的事情,他的哥哥无所不能,总会为他赶走欺负他的坏小孩。可是现在,他只敢把自己干瘦的身体藏进阴影。 “哥,我来吧。” 罗靖转头,而罗昕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匆匆接过装着菜的盒子,刺啦一声,菜汤晃散出来,溅在厨房陈旧发黄的瓷砖上,星星点点,缓缓滑落,似乎都在嘲笑他的不堪大用。 罗昕甚至连呼吸都不敢,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让他的脸呈现不正常的红色,直到罗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去坐着。” 如同得了赦令,他慌忙逃离厨房,再一次慌忙藏进黑暗中。 两盒肉酱面,一盒豆芽炒肉,这就是罗靖和罗昕的圣诞节晚餐。昏黄灯光下,肉酱面粘成一团,叉子一挑,又碎掉,瘫在塑料盒子里,让人毫无食欲。 罗昕用叉子不断戳着面条,一口都没有放进嘴里,另一边的罗靖已经半盒下了肚,他不在乎味道,只要足够便宜、能填饱肚子,其他的都无所谓。 然而豆芽炒肉里仅有的两片肉被罗靖挑出来,放在罗昕面前,他做得如此自然,仿佛这是天生的本能。 只有罗昕知道,自己让哥哥背负了多少。 终于有勇气看向哥哥的脸,罗靖今天的嘴角一片青紫色,这是前几天留下的旧伤;肩膀上贴了膏药,这是昨天几乎被扭掉手臂的证明;而再往下,手臂上的一大片赤红色擦伤,甚至还在往外渗出透明的液体——一如罗昕无数个夜晚悔恨交加的眼泪。 他的哥哥不爱说话,但在他闯祸之后,永远只是沉默着,拿出一笔又一笔的钱。 我是个混蛋,混蛋都该死。 罗昕低下头,死亡的阴郁气息将他紧紧包裹成一个茧,挣扎到最后,也不得破壳。他第无数次想起那个夜晚,如果自己没有好奇接过那粒药,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起身的声音打碎他的美好幻想,将他的意识拉回这个狭窄的屋子中来,随后一杯冒着热气的蛋奶酒被放到他的面前,混杂若有若无的肉桂香,甜甜地在空中旋转共舞。 罗靖并不打扰弟弟和蛋奶酒的独处时刻,他已经转身回了厨房开始收拾。 握住杯子,罗昕突然感觉到生命的温度。 “圣诞快乐。” 罗靖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他转头望向客厅的方向,窄小的房间角落里,他的弟弟双手捧着杯子,氤氲热气在他瘦得凹陷的脸颊旁盘旋,恹恹无光的眼望向虚空,那里才是他的归处。 在贫民窟这种地方,罗靖能拿出来为数不多的快乐,只是一杯蛋奶酒。 “圣诞快乐。” 凌晨十二点前,坡顶飘起了雪。 许三多被冻得直跺脚,抖着嘴唇问身旁一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成才:“成才……我、我想回去了,我爹要找我呢。” 成才一蹦三尺高:“回去什么,三呆子你最没出息,马上就要倒计时放烟花了!”他手指的方向是天际线上喧嚣繁华的不夜城,这种绚烂只让两个少年短暂地兴奋了不到十分钟,紧接着就是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寒冷袭来。 “圣诞节,圣诞节你知不知道,城里都过这节。” 许三多摇头,他被成才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地哄上山,回去免不了一顿打,说到底,他也想亲眼看看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 “没出息,三呆子。”成才一看他手上的最新款腕表,赶紧拍许三多,“看啊,还有一分钟!” “还有三十秒!” “还有十秒!” 许三多的心脏也开始跟着成才不断倒计时的话语砰砰直跳。 当秒针轻巧地跳过“十二”,就只是跳了过去,山坡上还是寂静无声,远处的天际线也没有绽放出无数的花朵。 成才呆住,过了一会,怒不可遏:“烦死了!回家!” 许三多亦步亦趋地跟上愤怒的成才,离开坡顶之前,回头再一次看向那座城市,就算没有烟花,这里的绚烂想来也足够山里的孩子铭记一生。 他不知道的是,罪魁祸首正躲在暗巷深处,咬牙将手伸进肩膀模糊的血肉中,徒手拔出玻璃碎片,又迅速将止血药死死贴在伤处。 做完这一切,冷汗已经浸湿里衣,袁朗疲惫地将头往后一倒,任由它砸在潮湿的墙壁上。 大过节的,他却刚刚完成一个暗杀任务。 袁朗扯出一个自嘲的笑,而就在他头顶的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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