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总是会得到善意的回馈,”阿洛特看着他,“当我先伸出手时,很少得到回绝。你不知道这一路走来,我得到了多少意想不到的帮助;每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他们的善意,他们的义举。说真的,布拉德利,仔细看看我们周围的世界吧,你会发现除了刺客,还有很多新生的正义力量。我们并不是孤立无援。” “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漂亮话,”布拉德利嗤之以鼻,“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当那些被抓进来的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迟到的援助等同于没有援助,阿洛特!如果我像你这样浪费时间,不早些选择正确的立场,我早就死了!——” “你活在兄弟姐妹们的尸骨上,”阿洛特看着他说,“我不信你晚上睡得着。至少我认识的那个布拉德利不可能睡得着。” “啊,你也要谴责我变了,”布拉德利冷笑,“你根本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阿洛特。坚持过前一个月再来和我说这些吧——哦,我忘了,你根本没法主动寻找我,只有当我要求的时候,你才能见到我。至于我晚上睡不睡得着的问题,不用你费心!我本来就沾满鲜血,无所谓更多一些!” 阿洛特长久地凝视着他,凝视着曾经一同成长,一同训练,一同战斗的布拉德利。他们曾经那样快乐,那样信赖彼此,能够将后背和信赖毫无保留地交付;他熟悉布拉德利这种恼火的表情,他们也曾争吵过,为一些无聊的小事大打出手,在训练场上打滚,但一切都改变了。 见到阿洛特哀伤的神情,布拉德利也短暂地住了口。他移开了目光,落向阿洛特身后的墙壁。那里有一张油画,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之上,赤着身体的普罗米修斯被绑缚在巨石上,巨鹰正将其开膛破肚。 布拉德利像是被火舌烫了一下似的,立刻收回目光。 “——太晚了,阿洛特,”布拉德利的语气缓和了些,“你根本想象不到我遭遇过的事情。你也根本想象不到你接下来会遭遇什么,相信我,作为你曾经的朋友,我一点也不希望那些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为你免除苦难。” “是吗?”阿洛特轻声说,“只要我说一句话?” 布拉德利刚点了下头,阿洛特已经上前一步,俯身靠近了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缩短,布拉德利的瞳孔急速缩小;但阿洛特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更靠近地凝视着前刺客的眼睛。 “那么,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那一句话。”阿洛特低声说,“如果那一天到来,我宁愿你直接杀死我以免除苦痛。” “…我做不到!” 距离那样近,阿洛特能清晰地看见叛徒瞳孔中的震动。 “为什么做不到?”阿洛特站回原位,轻飘飘地反问,“如果你能杀死其他人,那么也能杀死我。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已经不在乎沾上更多的鲜血了。不过,我想上帝会为此原谅你的——只有他知道我这些年究竟杀了多少人,又间接害死了多少人。” 刺客甚至笑了一下, “也许,杀死我反而能让你上天堂。该死的,我害死的人一定比你多得多了!所以尽管动手吧,反正我也不会反抗;从我十年前第一次杀人开始,我的性命就已经被撒旦预定了。啊,别太在意我是为了你们大开杀戒,反正那都过去了。反正你也不在乎。反正——我们是敌人了。” 布拉德利僵在了原地。阿洛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也许他根本不应该来和布拉德利说话,因为那样他就不会感到失望;也许他根本不应该再回到芝加哥,因为那样他就不会被抓到这里来;也许—— “也许,”阿洛特转过身,“这一切都应该结束在十年前。我真希望这一切都结束在十年前。” 只是偶尔,他才会让这些软弱的想法冒出来,占据他的思维。如果他没有去追查同伴的死亡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走上这一条崎岖险峻的道路,道路的尽头只有鲜血与苦痛。但每一次,阿洛特都告诉自己,不能让他们白白地牺牲,并斥责自己的胆怯与软弱。 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是自己死了,其他人一定也会同样为他不顾一切地复仇——他一直坚信着这一点,并且为自己偶尔的犹疑感到羞耻。 难道从芝加哥逃开之后,他还能无动于衷地继续自己的生活吗?他还能若无其事地进行普通的生活吗?他仍然会夜夜噩梦,梦里是惨死的同伴责问他为何不闻不问,为何置身事外! 所以阿洛特走了下去。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同伴的幽魂永远在他背后燃烧着,他背负着所有人的生命前行——至少,他以为是这样的。 现在,一切都颠倒了。阿洛特的那个想法又冒了出来:如果…这一切结束在十年前就好了。尽管他不会真的那么做,他无法真的那么做——但如果、只是如果,他当初从这一切远远地逃开!那该有多好! 但布拉德利误解了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他在阿洛特背后说,“你也希望我真的死在十年前?”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阿洛特已经对这一切感到厌烦了,“反正,从下一次见面起,我会开始尝试杀死你的。做好准备吧。” 布拉德利没有再说话。阿洛特也没有等待他开口的意愿,推门离去。 阿洛特听见保卫随后走进冥想室的声响,但没有在意。直到整个走廊忽然响起警报,阿洛特愕然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广播里: “请所有病患在听到本条广播时,自觉主动回到病房。请所有病患在听到本条广播时,自觉主动回到病房。我再重复一遍,请所有病患在听到本条广播时,自觉主动回到病房。 “在这里,我很遗憾地通知所有人,我们这里又出现了一起病患因精神失常攻击他人的案例。不幸的是,被害者布拉德利·鲁索已经不治身亡,而凶手是刚刚加入我们的阿洛特·特里斯坦。请各位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积极举报凶手行踪。播报完毕。” 走廊的刺客们投来惊诧与赞赏的目光,警报狂响,刺眼的灯光不停地闪烁,仿佛十年前爆燃的火焰。 阿洛特僵在原地,浑身发冷。 发现阿洛特的巡逻保卫以为他忽发疾病、放弃抵抗,正在谨慎而缓慢地靠近。但就在他们要碰到阿洛特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转过身,冲向冥想室的方向。 保卫连忙追上。但刺客风一般袭过走廊,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大力推开——直到他冲到冥想室的门口,刚从那里出来的保卫迎面架住了他。 “布拉德利!”阿洛特挣扎着大喊,“——布拉德利!” 紧跟在他身后的保卫趁机按住了他的手臂,把它们折到他背后。阿洛特被迫跪了下来,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扇敞开的门,里面的布拉德利仿佛还沉默着坐在那里。 直到,他被保安放平。在布拉德利的咽喉处,那道阿洛特见到过的疤痕上,插着一柄小小的,做工粗糙的刃。
第53章 “…我相信在场所有人已经听说过白天发生的事情,”阿尔文简短地说,“布拉德利已死。” 聚满了刺客的房间充满寂静。没有人说话。尽管他们花费了许多时间同布拉德利斗争,只有他的鲜血和死亡才能平息刺客们的愤怒与仇恨;这位曾经的刺客也曾和他们一起受难,一起在黑暗中传递珍贵的信息与装备,然而正因并肩作战过,从背后袭来的刀枪更令人痛彻心扉。 他知道刺客们会在哪里聚集,因为他也曾是其中的一员;他知道刺客们如何与外界沟通,因为他也曾为得到外界的零星片语欣喜若狂;他知道刺客们如何传递信息和交换武器,因为他也曾为新建的沟通渠道添砖加瓦…… 布拉德利的背叛给刺客们造成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如果不是圣殿骑士留着他们还有用,也许他们早已死在了数年前的那个白日。从那天幸存下来的,只有怀抱着仇恨的鬼魂。他们在尝试寻找出路的同时,也没有放弃过对布拉德利的刺杀——然而,曾经是刺客的布拉德利对这一套相当熟悉。 他费劲心思从圣殿骑士的重压中找到一条生路,没道理他会死于熟悉的刺杀方式。 在无数次失败之中,刺客们以为那会是一条漫长的抗争之路。他们以为只有当他们杀光这里的所有圣殿骑士,只有在他们占据绝对上风的暴乱中,他们才能杀死布拉德利,又或者即便在这座精神病院被烧光的时候,布拉德利也会想办法逃脱—— 但今天,布拉德利死了。他死在了圣殿骑士之前。 没有人说话。仿佛他们在静静地哀悼。 “愿他安息。”约翰逊低声说。 不同语种的“愿他安息”低低地响起,仿佛层次不齐的浪涛在夜晚越过岩礁,又在黎明之前褪去。 “逝者已逝,”阿尔文说,“我们会想办法回收他的遗体,不让他落到圣殿骑士手中——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我们现在需要关注还活着的人。据我所知,阿洛特已经被关了起来。有人见到莱昂纳多出现了。” 被压制已久的愤怒仿佛一圈幽蓝的火焰,在物伤其类的沉痛中猛烈地燃起。莱昂纳多!他们都知道那是谁。担着所长的名号,莱昂纳多很少出现在这里——至少白天很少出现。但每一个遭受过身体与精神双重折磨的刺客都熟悉他的作风。他们太清楚莱昂纳多究竟是做什么的了。 如果不是莱昂纳多行踪成谜,又戒备森严,他早就被刺客一人一口咬死了。有很多刺客甚至愿意以命换命,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一去不回。无一例外。 “我们得阻止他。”乔纳森皱眉。 “我们会杀死他。”阿尔文纠正。 刺客们为这个小小的区别产生了轻微的骚动。阿尔文环视了他们一圈,平静地宣布,“是的。我们一直等待着的那个时机——终于到了。” · 艾登注意到了阿洛特的失踪。最开始,阿洛特只是没回他的信息和电话。这很正常,考虑到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有重度手机狂热(约尔迪语),所以艾登当时没放在心上。他只是随手查了一下他的IP地址,在发现阿洛特又待在小加拉哈德那里之后就放下了。 但几天之后,艾登觉得不对劲了。在和克拉拉对过阿洛特最后联系他们的时间点之后,他们认为阿洛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并且没有来得及传出信息。 事情变得严重了起来。当约尔迪打来电话后,艾登发现事情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又有人在找你,皮尔斯,”约尔迪说,“他花了大价钱让我传一句话。” “谁?” “不知道。但我猜你一定会对这句话感兴趣,听好了,”约尔迪清了清嗓子,“他说‘如果你想找到阿洛特,就联系这个号码’。嘿,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你还是他得罪人了?这听起来完全像是那小子被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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