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懒洋洋的说道,虽然是以一贯嘲讽似得的腔调在叙述,但奴良鲤伴却觉得这比起是给他的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 奴良鲤伴敏锐的抓住了其中蕴含着的情感。 犹豫、不安、向往却逃避。 简直就像是此时面前的篝火一般,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源泉不假,但人类本质也恐惧着能够带来温暖的明亮火焰。现在的情况……是恐惧到了以至于连将手靠近取暖都怯于的程度吧。 这对于他来说是灼人的温度。奴良鲤伴思索判断道,但比起之前只是远远地观望,如今怎么也算是坐在了篝火旁了吧。 只差一步了。 思绪转过不过一瞬间而已,奴良鲤伴弯了弯眸子,低声笑道:“会努力的也不止我一个人,我也是可以依靠你的吧?如果真的有那种可能,就在我的自负达到了阈值前拉住我吧。”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畔,散兵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也许是听过了太多的谎言,他已经对虚伪的味道敏锐了许多,自然辨别得出真心与否。但就是因此,胸膛中的事物才不知不觉加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但他面上不显,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也为他遮掩了心绪,唯有明亮的眼眸,像是阳光下绽开的紫罗兰,散发着令人迷醉的色泽。 “……呵。”少年漫不经心却在此时显得格外郑重的声线也染上了笑意,“当然,我当然会拉住你。” 散兵罕见的主动倾了倾头,用脸颊蹭过柔软的发丝,奴良鲤伴目的得逞,也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伸手揽住了对方。火光中,在忙碌中偷来的闲暇里,情感静静的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过了很久,反正木柴不会被消磨,那认定只是一瞬间也并无妨碍。 “也差不多了,该去解决最后的麻烦了。”散兵睁开眼眸,眉间的柔和还未散去。 “诶呀,这下他们可都要羡慕我了,能偷到这么多的闲暇。”奴良鲤伴惬意的打了个哈欠,直起身看向了最后一栋和前两座风格又是截然不同的屋子,“这算是把好吃的甜点留到了最后吗?” 和之前的铸造屋或是营房不同,最后剩下的这栋屋子,尽管同样破旧,但被时光侵蚀下仍流露出几分曾经的雅致模样。 那是一栋深棕色为主体的房屋,仅是看到就能想到在精心养护时,它能显得多么的沉稳且温暖。屋檐下是一条长长的木质回廊,靠近房间的一侧,坏掉的木质拉门半遮半掩着里面的景象,依稀可见是优雅的和式内室。檐下垂挂的风铃静静的执行着使命,只可惜在岁月的重量下已经显得破破旧旧了,微风将它吹起,却再也发不出声响。 “算是吧,把埋有隐患的东西解决了之后,两者之间并无差别。” 门已无法自由拉动了,散兵拉了一下干脆直接把坏掉的门破开,他伸手扇了扇扬起的灰尘,转过头正待招呼奴良鲤伴时,才发现大妖怪还停在原地一脸沉思的模样。 “你发现了什么?” 奴良鲤伴闻言缓缓地抬起头,一脸认真让散兵也不由警惕了几分,只听到大妖怪以一种困惑而严肃的声音说道:“我在想,既然你不喜欢甜点,刚刚的词语用什么来替换才最合适?” “……”散兵平静的转过身,抬步走进了室内。 或许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从奴良鲤伴身上窥到几分属于贵公子的影子吧,也只有那些无所事事的贵族才会在字词上锱铢必较。 一进入屋子,映入眼帘的事物就与另外两间截然不同,这显然曾属于一位身份高贵的女性,整体上就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精致,但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墙壁上悬挂着已经失去了颜色的绘卷,而靠近颇具文雅之气的绘卷的桌上,却是摆放着的是一个刀架,上面放着一柄短刀,刀柄上缠着丝绳已经被在时间下变得腐朽了,但仍能从残留的织物上看出这曾是主人喜爱之物。 散兵伸手取过这把短刀,抽刀出鞘,凛凛的刀锋上仍散发着寒光。 短刀并不在上阵时使用,但如果持有者是贵族女性的话,作为防身之物倒正是合适。 不过……这看起来可不是仅用于防身啊。散兵盯着刀刃陷入了思索,这显然并不是一把常年被束之高阁的装饰品,那种饱饮鲜血的利刃。 尽管他来这里并不久,但也能感受到这里与稻妻的不同。 首当其冲的便是女性中善于战斗的并不多,或许是没有元素力的帮助,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贵族女性的闺房出现这种东西,难道是后来出现了什么变故? 他很快就想到了铸造师师徒的情况,也清楚这里并非是绝对还原某一刻的场景,只是将这一点记住,便将刀放回了原处。 “是一位善战的武家姬君呢。” 奴良鲤伴感叹的声音将散兵的目光吸引过去,他正站在床边的矮柜边,手里拿着一副护腕,见散兵看了过来,便将手中的东西举了举展示给他看。 “用的料子是柔韧的皮革,并不是那种徒有其表的样子货。”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动护腕,“而主人使用的时间也很久呢。” 奴良鲤伴眯起眼眸,上面的金属上好像镶嵌着细小的家纹印记?他觉得有什么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在房屋主人的这一点上,散兵和他有着同样的答案,点了点头便打量起其他地方,房间另一侧摆着一扇屏风,上面绘制着美丽的樱花,他心生好奇绕到了屏风后。 “这算是最后的坚持吗。”奴良鲤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看到后面的景象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这被遮掩起来的地方,后面竟然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武具架,上面陈列着主人的爱刀们。 风雅的景物背后藏着的却是这样的景象,散兵的眼眸里也忍不住充满了笑意。 “这算是妥协了,但是只妥协了一部分吧。”奴良鲤伴举起手中的簪子——那是一支樱花木制成的发簪,样式简普,只有寥寥装饰——讲解道,“简直是如出一辙,说是合礼的话,也的确是合礼,说是不合的话,也的确不那么规范。” 这是他刚刚在矮桌上找到的,和护腕放在一起,显然都是主人的常用物。 “嚯,连书都是武学相关的啊。”奴良鲤伴绕过散兵溜了过去,拿起了那些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书籍,翻了两下感叹道。 “看来你也看过。”散兵挑了挑眉,见对方翻动阅读的动作颇为熟稔,像是早已经熟记心,有些意外妖怪对人类的书籍竟然这么了解。 “当然——没看过。”奴良鲤伴随手将书放回原处,转过头看到散兵的表情,无辜的耸了耸肩,“就是因为没看过,才能扫一眼就过嘛。” “所以,你是连半分也没妥协?” 这间屋子里摆放的东西也已经大致翻过一遍——他们总不能去翻看姬君的衣柜——散兵便抱臂看着他继续在架子上翻来翻去。 “不要总把猜测往极端了里说啊。”奴良鲤伴无奈的眯起眸子,“妈妈只是压着我读了那些她觉得重要的书,至于其他的嘛,诗歌也不是那么无聊,我在这方面颇感兴趣……” 他的声音突然带上了某种得意道:“反正妖怪的寿命漫长,谁说我百年后就不能成为什么大家了。” “……”散兵本想反驳,但一想到茶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满足奴良鲤伴逐渐过分的需求,甚至心情都十分的平稳,不由得看着那只金眸承认道,“祝你成功。” 奴良鲤伴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胜利者的骄傲,这让散兵带着笑意叹了口气,没过多抨击这番幼稚行径。 “走吧,看起来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了。”他催促道。 “唔……其实要说的话,除了第一对之外,好像都没有什么重要东西呢。”奴良鲤伴摩挲着下巴思索着。 “——毕竟只是亡者念念不舍的东西而已,如果有什么能够直接解开怨念的东西,才是走了大运。所以说,你们的运气不错。” 一个突然插入的女声加入了两人的对话,被意想不到的人回答的奴良鲤伴睁大了眼睛。 已经走出了屏风的散兵见到来人也有些意外,他歪了歪头,语气不冷不热,“你出现的时机倒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可能是我的执念稍微深了那么一些吧,又或者……这是我被妖怪的气味吸引过来了。” 青年女性笑着眯起了眼眸,看向屏风后的眼神中却并无温度。 她常穿一套简洁的小袖和服,柔和的浅蓝上以白色樱花在袖口和裙摆做了点缀,深色的宽幅腰带上似乎绣着什么暗纹,隐隐能看到一些不同于布料的光泽,整体素净中不失精致。 长长的青丝被她简单地用一根发簪挽起,这让散兵不由视线游移了一瞬——托他那不错的视力的福,他一瞬间就认出另一支一模一样的发簪此时正在奴良鲤伴手中——发髻盘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十分端庄。 奴良鲤伴抓着屏风冒出了半个头,盯着对方的腰看了半响,咂了咂舌,抬头看向了饶有兴趣注视着他行动的散兵,“坏了坏了,这好像又是老爹欠的债。” 他说的急切,声音里却满是笑意。 站在门口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先是看向散兵,温婉地介绍道:“我是纱千代,武家之女,虽然祖上也曾经出过除妖师,但相关的技艺早已经没落了,到了我这一代也只是敏锐一些的普通人而已。” 或许是她的状态和其他人太不一样,显得太过正常,散兵下意识的想要自我介绍时,就看到纱千代竖起了一根手指抵在唇上,“不要把名字透露给亡者啊,虽然我看不出来你是不是人类。” “这是说什么话啊,妖怪的名字也很重要好吗!” 奴良鲤伴从屏风后钻了出来,适时的打断了话语,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散兵视线瞥过,发现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手中的簪子随手放到了最近的架子上。 散兵被他的行为弄得有些好笑,但还是看向了在此时更重要的纱千代,“你看起来……和那些被情绪感染的人并不一样。” 这次她没用什么妖怪的借口糊弄,而是认真的想了一下,对散兵说道:“也许是我对我的死亡只是有些遗憾,还没到了怨怼的地步吧。”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散兵有些意外的看着她,正如对方所说,她看起来就和活人无二,甚至比活人更加轻松自然,完全不像是前两组人一样被怨怼之情浸染着。 “应该是因为她身上的灵力吧。”奴良鲤伴看着纱千代腰带上的暗纹,回忆着老爹在无聊时拉着自己追忆旧友的话,可惜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注意话语的内容,能看到花纹时想起已经是实属不易,“……总之,我记得她的祖上应该是个灵力很强的除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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