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是,扶苏还是没有后退,相反地,他的步子朝前了一步。 随即,他像是豁出去一般,埋在嬴政肩侧,低头就道:“父皇既然说珍重,那能否告诉儿臣。” 夹杂着当年的困惑与从前因误会而有的委屈,又或许是心底话说出口的紧张,扶苏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不稳,问他道:“在儿臣年少时,父皇是如何珍重?” 当初他万般想得到嬴政的注目,却总觉自己诸多努力未有博来分毫关照。 即使知晓他后来的在意,他对这年少深埋在心底的遗憾,同样是想知晓,想去释怀。 一如秦政所说,既然解了误会,那么诸多事宜,何必不说个明了。 他忽而地敞开心扉让嬴政有些愣神,只下意识搂住他,也未有答话。 秦政在一旁见他沉默,道:“好不容易问出口,若未有答案,未免太过可惜。” 话间明显是在让嬴政同样与他说个清楚。 扶苏方才的话换上了从前的口吻,听秦政这话,只犹豫片刻,嬴政选择了以同样的方式去答。 “你自幼天资聪颖,课业品行皆优,少傅屡屡对你夸奖有加。”” 两人对于情感的表达太是令人琢磨不到,嬴政的话里全然是扶苏看不到的在意:“既是如此,朕觉你无需再多加关照,自你记事后,一贯只是默然关注。” 但在他记事前,嬴政就算是事宜繁忙,也多会抽空去看他。 说到此,嬴政忽而忆及一事。 此事在认出他身份之际就应当告知他,却因一直未有合适的时机,一直搁置到了如今。 嬴政问他:“可还记得当初习字,你学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此事太过久远,扶苏回想了好一阵也答不上来,在他肩角默默摇头。 “嬴扶苏。” 嬴政忽而唤了他的名字。 他极少极少这样唤他的全名,尤其是来到此世不再冠嬴姓后,更是再未唤过。 扶苏在他怀里慢慢睁大了双眼,一点零碎的记忆似乎要被唤出。 “你初习字,学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写的第一个字,自然也就是嬴。 记忆拉回多年前的午后,那时幼小的孩子坐在他怀里,脸上手上都因不安分而沾了些许墨迹,被他握着手,一遍遍去写这个对于幼儿来说很是复杂的姓氏。 是扶苏从他这里承袭去的姓氏。 他学了许久,嬴政就一遍遍耐心教了他许久。 此时忆及,他不免感怀,柔声道:“你的名字,是朕教予你写的。” 零碎的记忆拼凑,扶苏好似真的忆起了当年。 对此事的印象,只剩了那时包裹着他、教他握笔习字的温暖的手。 还有即使写了许久,仍旧歪歪扭扭的字,最后惹得身后人无奈轻笑。 扶苏搂着嬴政的手渐紧,衣裳握在手中,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回应他这些话。 原来后来一直追求着的事物,他在一开始就拥有。 只是岁月磋磨,这些年幼与温情全然被掩去,只剩了无尽的误会与心伤。 也在这时,嬴政不知为何又忽转了话,道:“当年你故意扭曲的笔迹,照理说,朕应当认不出来。” 他并未特意记过谁的笔迹,扶苏凌乱字迹掩藏得也实在彻底,但他还是认了出来,嬴政问道:“可知是为何” 此事久远,说的是那时先王逝世,扶苏还掩藏着身份时给他递的绢帛。 ——明日正午,宫门一会。 扶苏当年对此事疑惑了很久,但到现在,早就放去了脑后,他这样问及,却也实在不知其中玄机。 “嬴与宫。”嬴政稍做了提醒。 扶苏恍然惊觉,在他怀里抬头,问道:“难道是因口字的落笔?” 嬴政欣慰道:“是。” 原因无他,正是当年教他习字时传递的习惯。 嬴政在写口字时顿笔时会稍重些,落墨也就会比寻常重,这一点在当年被扶苏有样学样学了去。 笔迹可以凌乱,但写字时的习惯,却是不会轻易更改。 这点细小的差别他人看不出,但嬴政熟悉自己的笔迹,也早就注意过扶苏与他的相同,自然是一眼就辨别出来。 随即,他又道:“你习好的课业,朕不时会看。” 看了之后觉得他很是省心,课业大多并无错漏,也就放心随他去,却没想到扶苏会觉得自己丝毫不关注他。 也正是因为会看,他才知晓扶苏这个习惯一直未有更改。 接着,嬴政问他:“当初少傅将你的课业收走后,若无差错,便不会返还,这点可还记得?” 扶苏点头。 他说的越多,扶苏就越觉不真实。 一种原来他拥有所有的不真实。 嬴政难得与他说这样多,不过既然捅破,不如就说个彻底,他继续道:“若你用心去找,会发现在朕放置书籍的一处隔室,放着你这些不见的课业。”‘ 他的王嗣众多,很多都来不及照看,只闲时看看他们的课业,再将这些写得不错的收在一处。 虽不会常去看,但也视作一分珍重,好好收了起来。 扶苏是他的长子,要说关心,他的许多都给了他。 在那隔室中,当属他的东西最多。 说了这样多,嬴政问他道:“还觉得朕不在意你吗?” 扶苏征然摇头。 嬴政又看了那边的秦政,道:“如你父王所说,朕因政务忽视许多,但心底对你的关照也从来不少。” 话说完,他再度松开了扶苏。 这次后退,扶苏并没有再上前抱他。 只是站在原地,看他的神色有些愣神。 “怎么,”嬴政拍拍他,玩笑道:“还在怨朕从来不说吗?” 扶苏赶忙摇头道:“不怨。” 说着,又速而低头,掩住声音里的一丝沙哑。 这些从前扶苏也不知,秦政自然也未有在他口中得知。 听嬴政提及,秦政在一旁同样听得认真。 忽而听得扶苏这声音,他与嬴政一同诧异在原地片刻,两相对视间,秦政主动上前去。 他揉揉扶苏的脑袋,安慰道:“不哭。” 扶苏被他揉得僵在了原地,低着头狡辩道:“我没有。” “没有?”秦政扫他一眼,将话挑明了说:“那为何要红眼眶?” “我……” 心思被摆到明面上,扶苏一时哭笑不得。 方起的情绪被他一通搅乱,差不离做了云散,他抬起头来,无奈中拖了些调子:“父王。” “嗯?” 秦政听他这调子,更是来了兴致,挑眉道:“这样撒娇,是想要寡人做什么?” 他这样直白,又这样故意逗人,扶苏只觉耳根都燥得慌,稍稍提了音量,道:“我没有!” 见他这般,秦政笑了两声,而后道:“好,没有。” 话间也似他方才那般拖着声调,明显是在打趣他。 扶苏更是害臊,双唇张合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却也在这时,嬴政替他解了围,道:“莫要再逗他。” 秦政也就收了打趣他的劲头,只是面上笑意丝毫不藏,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说?” 扶苏自然有。 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又被秦政打了岔,当下才有机会与嬴政道: “儿臣也有话与父皇说。” 嬴政知晓他在用从前的口吻平从前的遗憾,与他道:“你之在意朕都知晓,无需言道。” 扶苏要说的却不是这点,顾自道:“当初与父皇争吵,是因觉得父皇想做的良多,应当缓行,而不该太过心急。” 嬴政微微顿住。 不想他要说的居然是此事。 扶苏对上他的视线,诚恳道:“一时情急,公然顶撞了父皇,是为儿臣之莽撞。” 说着,他又莫名低了头,声音也落寞了下去:“那时儿臣只在意了天下民众,却也没在意过父皇所忧,也未注意到父皇已然染病。” 从前在他眼里嬴政是那样伟岸强大,又哪里想得到那时看上去精力充足,可以四处巡游的嬴政实则已然落下了一身病根。 也就没有去理解他的焦急,没有理解他对后事的心忧。 一直以来的歉意在此刻言表,扶苏道:“未有为父皇分担,反而惹父皇气急,这是为儿臣之过。” 接着,扶苏又与他明说了自己所想,道:“儿臣绝不是不认同父皇所想,只是未有来得及去与父皇详谈,也没有机会去承袭。” 其实那时接到遗嘱之时的落泪,除去对于己身之终局的痛苦,平齐的是未有见到他最后一面的悲恸。 扶苏话间痛苦间杂着动容:“父皇逝世前不在其侧,此为儿臣无法释怀之事。” “若是可以回去那时,儿臣定不与父皇相争。” 而是好好与他送别,去担起他留下的大任。 嬴政听着他的话,不免在心中叹气。 若是这些能在从前就言道清楚。 或许就不会延续出此世,而是在从前就走出一条完好的后路。 终是遗憾与唏嘘。 可又看向一旁同样听得面色沉重的秦政。 若没有从前那些,他也来不到此世,亦遇不到秦政。 万千遗憾与前尘,终究被嬴政归作是命数既定,散在这一声声暗叹中。 他拍了扶苏的肩,道:“你不怨,朕也从来未怪你。” 扶苏啄米似地点头。 气氛朝向无可言说的悲伤去,秦政虽也感怀,却还是站出来道:“何必这样伤心。” 随即连同他二人一同安慰;“有寡人在,绝不会再生出这种误会。” 扶苏也整理了情绪,半是玩笑道:“父王比之从前的父皇当真是不藏话。” 秦政算是捡到了他话中的漏洞,顺势就去解这伤情的氛围,故意问他,道:“既是如此,那你说实话,寡人与他你更喜欢哪一个?”
第120章 布局 扶苏自然是端平了水,道:“都喜欢。” 秦政就知道他会这样答,当下又问:“那你喜欢不藏话的,还是藏话的?” 这次扶苏顿了一下。 若是可以,那还是不藏话比较好。 秦政看他顿住,就知晓他隐瞒之下的结果。 接着就看向嬴政,语间不免得意,道:“果然还是喜欢寡人。” 嬴政可不理会他的挑衅,问扶苏道:“留下用晚膳?” 算了算时辰,也快要到时间了。 说着又贴心道:“若是忧心府中人久等,大可派人递信。” 府中人是谁也不需明说,扶苏轻笑着答应。 只留秦政有些踌躇,嬴政一看就知他在犹豫什么,与他道:“若是上书未处理完,大可呈来此处一同处理。” 他都这样说,秦政自然是答应下来。 不多时,下侍就将他未理完的政务呈到此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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