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说不清他是一种神情,那抹笑意,虽看着像嘲讽,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人,嘲弄之际,又带着些拿那人没办法的无奈。 他于是试探着问:“难道另有其人?” “此事你无需关心,”秦政却不让他知道,将他打发走,道:“吕不韦的相邦之名暂且要留,但寡人会将吕党尽数革职,之后,寡人会加封你为客卿。” 李斯听他话间隐瞒之意明显,也就知道此事不是自己该问的,随即不再关心此事,只道:“谢大王。” 待他离去,秦政就道:“传长史崇苏来。” 宫外,嬴政正在自己府上,宫内的消息尽数传出,他与扶苏一年间的谋划,也终于是凑效了。 扶苏此时就在一旁,自从他搬出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扶苏来找他就方便了许多。 此事一出,秦政恐怕就会意识到这一年间他为何要百般劝阻他东出,估摸着时间,应是快要召他入宫了。 不等片刻,果然有宫人来传召,嬴政和扶苏心照不宣,一人入宫,一人守在府中。 待入宫见了秦政,两人对案而坐,对视片刻,还是秦政先开了口。 他们二人之间,虽不似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但凭着几年间的互相了解,秦政在他面前说话也不弯绕,直言道:“你事先就知道?” “知道什么?”嬴政问。 秦政觉得他在装傻,道:“知道蝗灾、瘟疫,甚至所有的一切。” “你就是知道,才让寡人将封地给吕不韦,”秦政道:“你知道所有,当时才那么笃定,让寡人信你。” “所有这些,你一年前就知道,”秦政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对吗?” 否则不可能做到算计得如此巧妙,封地给吕不韦,而后封地内出事,紧接着有人破出吕不韦的封锁,来到咸阳状告。 嬴政却否定,道:“大王未免太过高看臣。” “高看?”秦政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道:“寡人莫要低看了才好。” 嬴政早就准备好了应付他的说辞,道:“来咸阳状告相邦的人,确实是臣打通其间关节,只是此事,臣觉得应是邀功,而不是被问罪。” “不仅仅是他的这片封地,”嬴政道:“这一年来,他所有封地境内,臣都安插了眼线。” “臣一直想替大王抓住他的把柄,只是那片新占地先出了纰漏,才显得如此巧合。” 秦政不信,道:“那又为何要特意让寡人将新占地给他?又为什么说至少等一年?” 言罢,不待他答,又添了一句:“一年来,恰巧就是此地起了灾祸,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新占地局势不稳,最易起争端,”嬴政则道:“只是比起人祸,臣未想到先来的是天灾。” 他的每一句话,嬴政都有应对的说辞:“至于一年为期,是因为贸然挑起战争,山东各国若是联合,将会是很大的麻烦。到了今日,离间计颇有成效,若是未发此事,大王近日想开战,臣不会有任何异议。” 他答得滴水不漏,事事都往秦国大局上引,定是早就想好了怎么应对,秦政更加想破开他这天衣无缝的话术,道:“如何证明?” 既然天衣无缝,嬴政也想到了秦政会让他证明,于是道:“大王不信,可以差人搜查,臣府上书信往来,都可以查验,定与臣所说无差。” 他这样说,肯定就是准备周全,秦政也没有去搜的必要。 虽觉得自己想得是对的,但被他这么一通狡辩,对的也变成了错的。 在他面前总是这样被动,秦政今日方在吕不韦处大获全胜,紧接着就在他这吃瘪,有些不快,盯着他不放。 虽神色没什么变化,在嬴政眼里,他却俨然成了一个置气的小鼓包。 要说手段,秦政就是年纪小点,不能说输给他多少。 可奈何他是从未来回来的,能纵观天下局势,也就不是秦政能轻易看透。 秦政看不透他是为正常,可他从前自认对秦政了解得透彻,却渐渐地,也生了些看不透的地方。 比如自一年前秦政忽而将他推开,嬴政在之后才慢慢察觉到这小孩似乎是在暗地置气。 也不知道他突然生什么气,都不给哄的机会。 两人就这么对眼看,看了半天,秦政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嬴政却看到了他眼睛下的乌黑。 这几日事情太多,他肯定是没好好休息。 嬴政以前少年,或是青年时,最不注重自己的身体,政务不完就是不休息。 说来也奇怪,以前觉得寻常,可看到秦政这样,忽而觉得很不妥当。 可莫要再把身子熬坏了。 他抬手去,轻触了秦政眼下:“大王近来很是劳累?” 秦政没有躲他的触碰,嘴上却不承认,道:“不累。” 如今让他示弱还是难了些,嬴政收回了手,道:“传御史来帮大王处理吧,好好歇息。” 现在的局势可容不得他休息,秦政没听进心去,只敷衍道:“嗯。” 嬴政一听他这语气,就知他是在敷衍,又道:“可不要不入心。” 虽说得好听,让他好好休息,其实自己也给他添了事宜。 让人来状告吕不韦,虽确实大有成效,但事发突然,肯定是让秦政不得不忙中抽空,去安排如何顺势掰倒吕不韦。 若是秦政能绝对信任他,让他在身边帮忙处理政事,那才能真正让秦政得闲。 就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话说到这,那边王绾来寻秦政,要与他商议去到疫地的具体行事,嬴政见人来,便退了出去,可并未出宫。 见天色已晚,他转而去了太医处,拿了几味安神的药来,借了膳房煎药,又让人去看秦政那边谈事谈得如何了。 药汤熬好,那边却未完事,嬴政又温着这碗药汤,一直到晚间好些时候,秦政那边才得了空。 嬴政这才提着它去了秦政处,到了殿门口,犹豫一阵,又没有亲自进去,而是交给门外侍从,道:“给大王送去,让他喝下便早些休息。” 随后便出了宫。 药汤验过毒后送到了秦政殿中,还是温热的。 秦政从竹简堆里抬了头,问道:“何物?” 侍从答:“回大王,是安神用的药汤。” 秦政收回目光,摆手道:“撤下去。” 政事还没处理完,他怎么能休息。 那人却适时添了一句:“是崇长史送来的。” 说完又补道:“听闻他在膳房守了很久,方才也是他亲自送到殿门前。” 秦政:“……” 他先前撇关系撇得那样快,看着像是对自己困他三年很有意见,可现在又来关心。 秦政一直不懂他,不懂他看重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大业,还是自己。 也不懂对于他来说,自己到底是始终隔着鸿沟的君,还是亲密无间、一同长大的友。 只不过,他真是不坦率。 关心就关心,守了药汤那么久,却连送进来都不乐意。 秦政接过那碗药汤,递到嘴边,在外人面前,很好地掩饰住那一抹笑意。
第39章 密信 秦政喝下这碗药汤,很快便困意明显,即使心里很不想睡,却还是敌不过困意,终是睡下。 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起来,却堆积了不少事情还未处理。 虽是休息好了,但政事却搁置了,他都有些怀疑是崇苏故意使坏。 不过他现在应是不会开这样无聊的玩笑了。 今日没有朝会,节省出了时间,秦政将昨日搁置的上书看完,令人都送出去,又开始想近日之事。 王绾和蒙骜张唐三人今日前去疫地,大体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 若不出意外,疫病得到控制,此年的这个大劫难会平稳过去。 前提是东方几国莫要伺机而动。 将吕党撤下也只是时间问题,接下来就是考虑该由谁人来替掉这些人。 给拥护自己的一众臣子升官不是难事,最主要的还是崇苏。 若真如他所说,来状告的人一路能到这里是他的功劳,因功论赏,他应是该升迁的。 可该不该给他升官呢? 明明他昨日才送上一片关切之心,秦政转头就疑起了他。 一码归一码,私情和国事,秦政分得很清。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但秦政直觉,他就是提前布置好了一切。 他不仅知道蝗灾和瘟疫,又因为他了解自己,所以也想到了自己会找他问话。 每当这个时候,秦政就会有些后悔先前与他太过亲近,现今他了解自己,自己却对他的来历和能力一无所知。 他到底还知道多少?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提前一年预知后事,未免太不可思议。 据他所知,占卜之术不是一定精准的,可崇苏的计划,却好像是笃定了今年会有蝗灾以及疫病,而后以这个为前提制定了所有计划。 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在秦国,对秦国会是很大一个助力,可又太过不可控。 不论是初遇还是现在,秦政总有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 他虽然在王位上,但操纵全局的,又好像是崇苏。 这样一个人,如果不利用好,就是捅向他的尖刀。 据崇苏所说,他是为了一统的大业才留在实力最强盛的秦国,留在他身边。 如若他所说不假,以秦国的大业为先,那么不忠对他而言没有好处。 可真的是为了秦之大业的话,他的身世来历都将不重要,他与自己说明一切,只会让自己更信任他。 他为什么要瞒,他到底有什么好瞒的? 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最好的方法,是将他完全控在自己手里。 如若他真的能知晓所有后事,由自己知晓、决断后做出应对之策下发,就能抹去这些威胁。 秦政一直尝试掌控他,一直以来,却也未能完全成功。 让他将自己当作归属,让他臣服,就是想控制他。 只是他嘴上说了,心里怎么样却不得而知。 将他困在身边在最开始也算是一种尝试,只是三年下来,差点把自己给赔进去。 如今还把他从自己身边放走,就更加不可测了。 秦政想过将他彻底困住,不是单单困在自己身边,而是彻底夺去他的自由,关起来一点点逼问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这么多弯弯绕绕干什么,崇苏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长史,可他为王,想夺去他的官职甚至是一切,再简单不过。 可那样,他就真的成了一个预知未来的器具。 况且,以他的心气,说不定根本什么都不会说,被这样困住,只会徒增了怨恨。 抛去对他的私情,就算是承袭秦国历代君主的惜才之心,秦政都不该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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