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除去秦王,军中人喜好讨论的还有一人。 尽然是力挽狂澜的崇客卿。 扶苏浅笑,道:“也是。” 说话间,嬴政的伤口已然包扎好,他抬手,又在察觉一阵痛楚后放平,问:“甘罗说出函谷关处非联军精锐,是你告知?” 他虽让隗状将甘罗带来,但这个机会还得他自己握住,否则他指出异样,却说不清原因,极易被秦政抓个正着。 扶苏道:“未有,我只提醒了他注意关前联军异样。” 随后补充道:“他若是未看出来,我自会另遣人暗中提醒王将军。” 总之会让消息及时递到秦政手中,让他给出决断,促使张唐处的秦军精锐赶赴蒲坂。 布局尽然落到实处,嬴政没有再说话。 自他从蒲坂回来,扶苏都未见他笑过,此时见他又是沉默,扶苏邀他:“今日凉爽,且去帐外透风?” 嬴政没有拒绝,起身同他出了军帐。 近日的雨似是不会停了一般,空中还是布着阴云。 阵阵凉风,却也是舒爽。 两人在一处能看见远山的军帐后驻足,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忽而就说去了秦政:“近日大王也如客卿一般满脸不悦。” 嬴政只道:“不必理会。” 话音方落。 “不必理会?” 有人噙着些火气,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扶苏回身一看,就见身后拐角就出来了人。 他心道不妙,却还是先行了礼:“拜见大王。” 秦政方好回去自己的军帐,路过此地,听闻熟悉的声音,不禁驻足。 只站了片刻,就听了此话。 嬴政瞧他过来,草率行了礼,而后就真的不理了人。 扶苏见他二人剑拔弩张,正想说话,秦政却道:“你暂且退下。” 嬴政却问道:“什么话不能给他听?” “好,给他听。”秦政知道他在故意说反话,也不赶人走了。 而是质问道:“听去了什么寡人用不着关心,对吗?” 扶苏自觉退后了几步。 嬴政却道:“若大王非要关心,臣也无权过问。” “一贯强来,一贯无理,大王不是一向如此吗?” 明明此战大捷,不论他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最终的结果是好的,秦政本不打算再公然去问他背后真相,事后也依旧对他因功论赏。 他隐瞒诸多是事实,自己已经退了一步,他只消服个软,此事可以听他好好解释。 为什么他非得这样呛人? 城墙上若真的强来,大可以令人将他压下,当场质问此事的来龙去脉。 若是真的蛮横无理,大可动权压他,让他在官场上寸步难行。 秦政早前就说过,不许越过他行事,不许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此事过去几天,置气归置气,秦政没有贸然去罚。 在城墙上当着众人的面违令,此事他也未有追究。 难道他还不够宽容吗? 不仅这样呛人,又罔顾王权。 他当他是谁?
第74章 撞破 “你就这样看寡人?”秦政冷声道。 嬴政亦是不给他什么好脸色:“又有何处说错?” “何处为对?”秦政眼中愠色愈浓,道:“你行事诡谲,寡人素来只是发问,又可有强求你尽数道来?” “此只为大王的一己之念。” 嬴政丝毫不领他的情,道:“此事如若放在他人身上,或是论功,臣助大王良多,凭何又要受大王的质问?” “他人,你也知道说他人。”秦政更是恼怒。 “你可见他人身世成谜,可见他人知道这样多,可见他人这样罔顾王权!” “你提他人,不如先问问自己,你做的事,他人如何能做到?” 近日闷在心里的怒气经他这一激全然发泄,秦政的话一句接了一句。 “这样的事甚至不止一件,如若你此后行事件件如此,事事如此,你让寡人如何看你!” “若后事皆为你所知,你又如此心高,天下人干脆按照你所想,按照你引导的那样去行进,难道你还要来做天下人的王!” 也不知是一时激动脱口而出,还是他细细琢磨后的结果。 他越说越近了真相。 嬴政又怎可能去承认:“这只是大王的所想。” “臣可有这样做?” “王座自有人选,臣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臣做的事只要对秦国有利,何必又问这样多?” “对秦国有利。”秦政干笑一声。 “此次有利,又能确保次次有利吗?” 若此事崇苏真的事先全然知晓,他可以做到事事助秦国,也就可以做到将助秦国的关节尽数改去。 只消一步错,此战就不会胜得这样轻易,甚至可能造成无可估量的损失,以他的能力,只要他想,就定能做到。 这次他愿为秦国的胜利置身险境,下次呢? 以后呢? 他知道的,或者说他能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大王疑我?” 嬴政觉得自己在问一个不需要确定的事实。 秦政哼笑:“疑你,倒不如说你瞒了寡人多少?” 嬴政原以为塑造的这个身份多少能得一点特殊,至少不会让秦政轻易在他的立场问题上起疑。 没想到涉及到国事,涉及到王权,涉及到无法掌控的因素,他终究是除了己身,谁都无法全身心地信任。 还是太低估他自己的戒心。 这是二人共有的本性,嬴政却也无法去说什么,只道:“原以为大王另眼相看,未曾想只是假意。” “另眼相看的是情意,此不曾假。” 秦政现如今可不是在和他谈论感情。 却也顺了他语间走向,道:“你尽数坦白,寡人依旧对你真情。” 嬴政觉得他简直是在说笑:“真情?” 这样不对等的关系,又哪里是真情。 他问:“就没想过臣之不愿?” 当初秦政说出这荒唐的心意时未曾言明的话在今日开诚布公。 “没想过在臣眼里,这份所谓的真情实为荒谬?” 秦政转而蹙了眉头,一派阴沉:“你说什么?” 又是这幅神情。 从前怎么不觉得自己这样欠打。 他早已对秦政这般强势极为不满。 先前两人表面融洽,不过是他暂且让步得来的一份平静。 即使如此,相处间秦政还是会只顾了自己的意愿去行事,去强迫他接受本不愿的事。 一旦他有一点违抗,一点不受掌控,秦政就会像现在这般翻脸。 这样如履薄冰的关系,也只有其中的上位者会满意,会高兴,会乐在其中。 诚然,或许他从前也会如此。 但他终归到过天下人之上的位置,甚至于比如今的秦政还要位高。 凭何要受这份气? 此战行事前他早就猜到会是这副局面,那也不需要什么挽回。 紧抿的唇在此刻轻启:“臣帮过大王良多,陪了大王许久,若论情谊,也该是相知相惜,为何大王非要如此偏执?” 他看着秦政的脸,心中久违地升腾起灭不去的火:“就算不论此番情谊,只论为官以来的功迹,也该是明君良臣,长此以往,成后世一则佳话。” “为何要起其他心思?” “为何要这样相逼?” 一席话说完,他也不让秦政以为他在服软,而是道:“臣早就说过,百般纠缠,只会换来些出格的结果。” “大王不要以为只是说说而已。” 一句话又绕回去他行事疑点颇多。 秦政脑海中兀然冒出那句。 看谁玩得过谁。 那日后,他尽然是顺从或是不怎么出格的反抗。 秦政原本没有多在意这话。 没想到他从不是一句空言。 难道从那日起,他都在盘算着怎样报复回来? 方才阴云盘踞的天空,此刻兀地滴了雨水。 第一滴雨落在面颊上时,秦政不由得怒上心头:“你以为你是谁?” “胆敢这样说话。” 更多的雨点接连落下,秦政的话也滴滴点点砸出。 “你如今的官位,一直以来的地位,都是寡人给的。多年来你所有的一份特殊,现在敢这样在寡人面前说话,尽然是寡人的纵容!” “只不过是将投注在你身上的真情,在你身上以另一种方式寻回。” “你凭什么说寡人偏执,凭什么说寡人相逼?” 雨势渐大。 亲卫上前为他撑伞。 秦政的声音未有被雨声盖过,反而更加清晰:“且不说此。” “你背后做了多少?瞒了多少?一直以来,寡人不仅没有细究,到现在为止,又何曾说过你一句重话?又何曾不分缘由去罚?” “虽有疑,可又有哪一点亏待?反倒是你,不仅一而再再而三蒙骗寡人,如今更是得寸进尺!” 雨水砸湿了面前人的发,秦政却没有一点令亲卫为他撑伞的意思。 转而又是一声声质问:“寡人对你还不够好?” “因为这份心意,给你的特权还不够多?” 嬴政与他简直是说不通。 只要还有这层身份相隔,秦政永远不会理解。 他要的不是他人给的特权。 而是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力。 秦政浑然不觉,继续道:“可你居然还觉不满,想要摆脱,甚至想着报复?” “你将这份纵容当做了什么!” 退到远处的扶苏见雨落势愈大,却没人为嬴政撑伞,吩咐了身边的侍从过去。 才是靠近,就听了一句。 “不许给他撑伞!” 凑近的人被秦政瞪了回去。 “寡人看你是不知了分寸。”滔天的愠怒过去,剩下的是如鲠在喉。 他一直不回话,秦政也不想再多说。 只安排了两个亲卫看着他,而后丢下一句。 “让他自己好好反省。” 之后也不管他还淋着雨,转头就走。 待他走远,雨中扶苏慢慢靠了过来。 他全然没料到这二人会吵成这样,此时颇为无措,只自己撑了伞过来,站到他身边为他挡雨。 亲卫本想拦他,扶苏却道:“大王未说他走后亦不许为客卿撑伞。” 方才虽离得远,但总归是陆陆续续听了个大概。 尽管很多都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几句却是了然。 嬴政接了他的话:“也未说在何处反省。” 说着就要从此处离开。 亲卫想拦,又碍于秦政确实没说清楚,也贸然强压不得,最终一人跟随他去,一人去告知秦政。 当下无话,扶苏与他撑伞同行,和他一起朝着军帐去。 到了他的军帐,扶苏唤人来为他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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