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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达？”他又唤了一声，魔杖发出的亮光将那个人照着，她反而举起双臂，遮挡住了自己的脸。 盖勒特认出了那双手臂，像是必杀兽一般青黑粗糙的材质，每个鳞片似的单页上都刻蚀着非常细小的拜尔本集团标志，他冲上去想要探查文达的状况，但她却在发抖，将面庞更深地埋在了那双冰冷的机械手臂中。 盖勒特没有多少时间也缺乏耐心，他直接将文达的双臂掰开，那双合金手臂的力气其实比 他要大，但他用了蛮力，几乎将它折断。 然后昏暗摇曳的光照亮在那张脸上，盖勒特骇然瞪着眼睛，他看到文达曾经秀美的面庞已不复存在，那头靓丽的黑发也不知去向，她整张脸包括头皮都变成了冰冷丑陋的银色合金，那个帮她替换部件的人没有多么用心，至少没有科瓦尔斯基帮助李一一般友好，她的脸像是在极度缺乏材料的情况下草草拼凑而成的，鼻梁与脸颊不同色，额头与耳朵又是其他材质，接缝处粗糙地骑着焊疤，很多地方已经锈蚀。 盖勒特的魔杖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一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该不该松手。 文达没有看他，只是再度低下头去。盖勒特看到她脖颈处还留有一小块曾经的皮肤，雪白而柔腻，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都莹然生光。 “杀了我吧。”他听到她说。 “我带你回去。”然后他听到自己说，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声音如此刺耳。 “杀了我吧。”文达重复了一次。 盖勒特茫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他突然不明白了，为什么文达如此大费周章发送求救信号，又在自己到来之后提出这样的要求，茫然之后他觉得愤怒，对核心国的愤怒，对自己的愤怒，对文达的愤怒，那一簇文火变成了烈火，令他几乎要从内炸开。 “我不能那么做，文达。”他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声音，“你让我来的，我不能那么做。”文达第一次抬起头来，她的眼睛还是原来样子，里面蓄满了泪：“他们说杀我才是仁慈，你也这么觉得？” 盖勒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杀过许多人，甚至精心谋划过杀死自己，但他做不到夺走文达的性命，即便他心里很清楚活着对于她而言折磨多于快乐，他也下不了手，他做不到。这个女人帮过他，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帮助他的时候不顾一切地站在了他这一边，血统、地位的环境让她做出的这个决定比金子还要珍贵，他生来被至亲背叛，却又遇到了这样一个愿意付出生命代价帮助他的陌生人，这个人是他遇到阿不思之前留存善意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即便经历四年残酷的游戏，也未被吞噬理智与心神。 “我们先回去，好吗？”他放轻声音，极力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无数情绪，“我可以找人帮你。”文达不肯动，她像是死掉一样瘫坐着，盖勒特不愿再多说，他转身捡起魔杖，准备带着文达先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他弯腰的刹那，山洞洞口传来了模糊的响声，盖勒特屏息去听，他听出那是几个人类沉重的脚步，他们显然穿着装甲，呼吸很粗，正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 盖勒特直起腰来，洞口光亮处果然出现了两个模糊的黑影，他们端着武器，行进间红光闪烁。 盖勒特缓慢移动了一下位置将文达挡在身后，他还不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是为了抓自己还是为了搜捕文达。 而佩戴着热感仪来者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他们在距离盖勒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激光枪的准心瞄在盖勒特的眉心，为首那个人先开口道：“放下武器。” 盖勒特眯了一下眼睛，他瞬间就知道这个人并不认识自己，这很好，如果只是两个核心国的下等喽啰，那么他的胜算极大。 于是他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出手了，爆炸咒击中了山洞顶部的石块，蝙蝠们受惊扑棱棱飞起，震动与巨响间岩石瞬间跌落下来，接连砸在那两个凡种的头上，他们在死前一刻甚至都未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惨叫都没能喊出口。 盖勒特收起魔杖，他不确认还会不会有其他人到这里，便俯身将文达直接扛在肩头，然后越过块要塌陷的山洞到外面去，凡种开来的小型飞行器停在山谷中，他径直走了过去。黑夜已经完全降临，高耸的绝壁在星空下显得很阴森，静谧到诡异的环境中盖勒特忽然感觉到自己皮肤之下的监控器发出了一阵很轻微的电流声，他谨慎地停下来，自从李一一帮他屏蔽掉这只监控器之后，他还从未感觉到它发出任何声音，但这并不是他的错觉，因为随即他就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绒毛好像在被细密的丝线拂动，如同静电一般从他的肩头传递至四肢，他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肩头脸部向下的文达，后者也猛地抬起头来。 那一秒种盖勒特终于意识到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他揽着的那部分合金在震动与发烫，就好像这暗夜这山谷是熔炉，他抱着的女人是块铁锭。 文达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利叫喊，盖勒特靠近她的左耳几乎失聪。这叫喊并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恐惧，他的手下意识松开些许，文达便从他的肩头跌落下来，她跪坐在砂石中，脸上唯独还属于人类的双眼惊怖欲死地向上仰望，盖勒特弯腰想要扶她，却被她猛地推开 了。 盖勒特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巨大的力量，那双曾经为他无数次化妆无数次整理头发无数次搭配衣服的温柔双手按压在他胸口，那瞬间盖勒特觉得自己的肋骨几乎折断，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偏移的重心令他翻滚出去很远。 “盖——”他听到文达沙哑至极的声音，然后就在那一刹那，文达脸上那些破烂合金的接缝处忽然扩大，她最后一个声音与表情都四下崩裂，像是个年久而失去弹性的气球一般，从内向外扩张，然后那些接缝深处迸溅出金色亮光，熊熊吐出炽烈的火焰。 热浪与巨响席卷在他面颊，其中夹杂着破碎的金属与血液，爆炸只经过了几秒钟，那个连最后一声呼唤都没能完整说出口的女人不见了，焦黑砂地之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塌陷，几块溢出神经液的合金残骸在坑底慢慢燃烧。 盖勒特下意识向那边爬了两步，但随即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异常冷酷而清醒地意识到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刚才还在他怀里的女人像是一抔沙，被风吹散了。 他嗅到刺鼻蛋白质焦烂的臭味，其间和着金属融化时带来高热，他感觉自己肺腑翻涌，几欲作呕。 他在原地趴伏了几分钟以缓解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再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全部沉淀，他缓慢爬起来整理了一下沾染尘土的长袍，然后转身直接朝那艘不远处的飞行器走去了。那艘小型飞行器的舱门上也刻蚀着拜尔本集团的标志，显然来寻找文达的并不是监管局或者核心政府，盖勒特原本以为在阿不思逃脱之后拜尔本集团已经行将就木，但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她的王国并未完全走向末日。 飞行器的控制屏还亮着，那两个凡种并没有把文达和这个任务放在眼里，盖勒特走进驾驶舱仔细看了看控制屏上显示的内容，上面只有一个山洞的坐标，和一排面向更高级别服务器的联络码。左下角的小窗口中显示着驾驶员的基本信息：托马斯，WP-231号。 盖勒特用手指抚摸过操纵台，他心里的火焰并没有熄灭，但他离开杭州特辖区已经接近两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能否救回文达，都到了他该返回的时间。 于是他坐下来，准备发动飞行器，而这时那个控制屏突然亮了起来，虚空中浮现出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全息影像，腰部以下隐没在操控台，声纹抖动着发出一种极其粗哑难听的声音：“WP-231，汇报任务进度。” 盖勒特一蹙眉，屏息看着那个影子转了过来。 那是拜尔本，或者说盖勒特能猜到她是拜尔本，虽然阿不思并没有详细描述寻找接骨木魔杖的过程，但他提及蒂娜的畅享眼镜导致她失明毁容，生死未卜。 现在看来她还活着，核心国顶级的医疗术没有让她因为脸部受伤而死去，她也没有像那些因意外而失去肢体的凡种们一样替换人仿生器官，盖勒特紧紧盯着那张脸，他无意识地攒紧了拳，几乎将握着的魔杖捏碎。 ——因为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文达的脸，柔软白皙的皮肤与高挺的鼻梁，还有丰润的嘴唇和尖削的下巴。 即便并不贴合，即便万分诡异又万分恶心，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文达会变成那副样子，她的面庞曾经多么精致秀美，那个不知道年岁的老妇竟然毫不留情地将它抢夺去了。 拜尔本没有等到回答，便认为安保警察离开了飞行器，全息影像随即熄灭，舱室内又暗了下去。 盖勒特盯着不远处高悬在天空中闪闪发光的核心城，而后他猛地站了起来，他现在脑海里全部返回的念头都已经消失。他走得飞快，穿过沙地回到山洞里，挪移开石块，从那个已经死去的凡种身上拔了一撮头发，又摘掉了伴随AI。 然后他短暂地想了想，又将魔杖杖尖变幻成刀刃，割下了他连带一截视神经的眼球。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返回到飞行器上，然后利用那个凡种的AI上传了任务成功即将返程的报告。 半分钟后飞行器腾空而起，向着夜幕中发光的核心城飞速掠去。 —— 没能成功离开特辖区，让杭州的巫师有些焦躁，比起直接迎面而来的袭击，核心政府无休止的沉默更让他们坐立不安。 阿不思和斯卡曼德兄弟以及科瓦尔斯基与重塑身体的李一一坐在一起，他向他们重播了自己早上录下的对话，但播放完完毕所有人都沉默地低着头，没有人说话。 阿不思能够理解他们的沉默，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斯克林杰的话语无论哪一句都 弯弯绕绕非常诡异，但他们同时也清楚的明白一点，那就是只要能够想清楚他话语背后真正隐藏的意思，那么现在的事情就很大程度会迎来转机。 “我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过了很久之后，忒修斯才终于开口，“首先，监管局局长为什么不允许我们离开特辖区，其次，‘协商未果前’，这句话很奇怪，难道说凡种还想要进一步协商吗？还有，阿不思说他们害怕是因为上次拦截侵彻弹时有凡种死去，但是如果他们那么害怕，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其他十个特辖区的巫师，为什么又要用他们来做筹码？” 其他人也接连点头，嘴里发出认同的声音。 “还有一点我觉得很诡异，”坐在阿不思对面的纽特投来有些犹豫的目光，“为什么要让你和格林德沃先生一起去？” 阿不思与他的视线对上，瞬间也觉得哪里怪异，而且斯克林杰称呼他们的那个用词也令他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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