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没有把所有钱都放回抽屉,而是留下了三十欧,打算明天去书店看看绘本,替莉拉带新的回来。这些钱从吃饭上扣就好了,各种地方少花一点,一个月里总能抠出来的。 整理完这些看起来只有一张票那么小,实际上却很大的心事,卡尔忽然感觉已经困到快睁不开眼了。 他的房间贴着拜仁的海报,整齐地挂着每年的围巾,床对面悬放一张马尔蒂尼的海报。桌子上是三张立起来的合影,左边两张,右边一张——右边那张单独的是和妈妈妹妹的合照,另一张是赛季开始时二队和U19一起拍的大合照,第三张是去年在U17世界杯夺冠时的捧杯照,还有一个位置是空的,那张相片被倒扣放进了桌子最底下,卡尔暂时还不知道用什么来填补它。 他坐在床边垂着脑袋收拾包,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拿出护腿板时愣了一下,从柜子底下找到了一对他之前用过的——原本这些东西他虽然爱护,但并不太心疼,母亲就更无所谓了,搬家时直接想丢掉的,但他想着万一现在的坏了,这个以前当垃圾的护腿板还能发挥作用,不至于去买新的,就好好收起来了。 毕竟阿迪达斯好的护腿板,一对都要近百欧。 卡尔看了它一会儿,擦了擦,到底是也包起来,放进了书包里,决定明天私下里送给身边的队友,护腿板都破了还戴,可是比饿肚子更危险的事,而自己的如果坏了怎么办,卡尔暂且无力去想。 他去洗衣服,洗衣机坏了,还没人来修,所以每天只能手挫。想到克罗斯不知道怎么样脑袋被砸得重不重,胃沉沉地垂下去。想到明天的闹钟还没定,他得早点起来,去学校糊弄一下功课,尽管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学业上面,可是他又不忍心让一直非常喜欢他、为他的缺勤大开绿灯帮助他训练的老师们对他失望,更害怕他们打电话、做家访,打电话给妈妈询问为什么他最近在学校里表现不好,那她会崩溃的,她真的会崩溃的。 想到学校附近修路了,他该提前多久离开,才能赶上准点的车。然后他会去Silberhornstrasse地面的站台上数着小轻轨等待穆勒,对方总是那个时间到,只会迟,不会早,这让卡尔很安心。从穆勒陪着他绕路换回家开始,卡尔就开始也在上训时等待他。和他一起上下训的时间成为了他生活中莫名最快乐的事,卡尔不由得有点贪婪地偷偷多花些时间在上面。 把糊弄刷完的衣服都放进烘干机,他最后想到父亲,他们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话了,对方上一次开车送他去训练,已经是遥远到无法触摸的过去了。 父亲从前是爱他的,他独自从原来的大房子,从卡尔幸福长大的房子里搬走的那天,一遍又一遍抱着卡尔,抚摸他的脑壳和后背,他从没见总是荒唐大笑的父亲那样哭过,小卡尔很确信那份爱,又有钱,但他还是选择了和妈妈一起生活,因为他觉得爸爸是强者,妈妈更可怜。 如果没了他,妈妈会死掉的。 可是从那之后,爸爸见他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虽然他没有再生别的小孩,但父爱还存不存在,卡尔也不确定了。 如果他踢出一番名堂,做个让父亲骄傲的人,他会重新带他出去吃饭,用骄傲的眼神看他吗? 吹干头发后,卡尔去给莉拉关灯,她已经困得眼都睁不开了,躺在床上,好像一个小天使。他都退到门口了,她又忽然在黑暗里说话,声音软软的,小小的,像随时会被外面的风声吸走。 “karli,你要记住,karli……就算你永远成不了大球星,我也会爱你的。” 卡尔鼻头一酸,努力控制着声音轻柔说:“我也爱你,莉拉……晚安。” 他发誓明天自己会像野狗一样拼命训练。 痛苦,忍一忍总会过去的。 他会稳稳进入下个月对阵拜仁一线队的德国杯的名单,他一定要踢好这场比赛,一定要,一定要。
第3章 大卡 确认赞成派是最关键的事,就好像党派间抢票,不能把自己的快乐老家给丢了一样,卡尔的第一通电话拨给了穆勒。 他们的立场在百分之九十的时候都完全一致,剩下的百分之十,往往是小事卡尔听穆勒的,例如晚上去哪里吃饭,而大事穆勒听卡尔的,就比如现在。 更衣室大大小小的事务里,穆勒一向毫无犹豫地站在他这一边,从无例外。 他说服或者说告知穆勒发生了什么可能只用了一两句话,剩下的功夫都只剩穆勒独自略带忧心地吐槽。 “天哪,怎么又抓你做得罪人的事,这事是非管不可的吗,你这么插手,弗兰克(外贝外)要直接爆炸的,这本来是他和主席对着干。他不告诉你,不让你出头自己来,就是知道你不会帮忙,也不用让你夹在中间难办,结果现在现在还是夹着了……他一生气,万一直接捅到媒体那去,就真的糟了,比赛不搅和也难堪,到时候你两头受气,那多委屈呢? 还有约书亚,他本来是对搞慈善挺热衷,但你要在更衣室里做思想工作,那他肯定要唱反调的。你就不该接安德烈的电话,宜家要是把他挂在厨具区卖,能统治全球的不粘锅市场。……等一下,你还在听吗卡尔?” 卡尔正趴在方向盘上发呆听呢,回过神来和穆勒说一声自己在呢,顺带试图结束话题: “你今天不该刷小马吗?琳达呢?” “你太久没来我家里了,karli,小马早长大了,新的还没出生呢。”穆勒轻轻叹气,声音却到底还是温柔了下去:“算了,我知道你要忙,但还有几天能磨这个事呢,别太累了……” 马早就长大这件事让卡尔愣了愣,和穆勒说话不用紧绷,他其实在通话中一直有点走神,在想接下来要做的事,但关于面目模糊的小马驹曾用脑壳亲密顶他掌心的回忆让他从工作状态中被打断了一下,回到了现实里,闻到了方向盘上细微的皮革气味。就像穆勒说的一样,他已经很久没去过他家里了,而且他们显然也很久没谈过他的小马了。 “对不起,好像永远有事在忙……是我太过分了,下次放假腾半天给我,和琳达提前说一声,别老让她吓一跳。”卡尔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上扬的:“也别乱操心,事情只是有点烦,但不是做不成,我不太会累的。明天见。” 穆勒果然也高兴起来,根本不管什么明天不明天的,心仿佛已经飞到了还在时空缝隙中不知何时到来的假日里去:“说好的哦!这次可不准再临时有事了!”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卡尔感觉又温暖、又有特殊的心累,尽管穆勒没有计较,但他时常感觉到自己现在不是一个好朋友,愧疚和自责感是挥之不去的。万幸下一个支持派让他不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拨给了诺伊尔。 拉姆走后,诺伊尔就上升成了第二队长。虽然天天开玩笑说要卡尔把第一队长位给他当当,但出于不错的更衣室政治素养,以及和与卡尔多年同甘共苦、替全队当爹替他们补天、救一群逆子于绝望之中的门前最后一道坎型战友情谊,诺伊尔从来不在治理更衣室上和他唱反调。 卡尔知道也是打个电话就行的事,就是可能要多耍两句嘴皮子。 谁知时机好像不凑巧,第一通过去后,才几秒后就被挂了。今天是休息日,又没工作,还在睡觉吗,怎么不静音?但卡尔不爱打扰人,立刻切了短信给他发: “对不起,有事。你先睡,有时间给我回电话。” 他刚要滑到下一个去,诺伊尔反而又给他拨过来了。 “幸好我按得快,不然你肯定都和别人在通话中了。”门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阻塞和沙哑,带着点鼻音,但又不像感冒了。卡尔又听到他好像喝了点水:“怎么了,什么事?不急你也不会找我。” 可能真的才起床,卡尔都能想象到他穿着浅白色无袖背心、套着棉麻长裤抱着胳膊站在那儿的样子,刚开始增肌时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练成诺伊尔那样,后来发现了大胸大胳膊要的是天赋,这辈子他是没法接近诺伊尔的宽度了。 高大门将毫不掩饰自己的阴阳怪气,就差不高兴地哼一声了。难道是在休息日打电话的缘故,队友们没一个上的是办公状态,全是以朋友身份来亲昵交谈顺便抱怨他的,这让卡尔脑子又顿了一下才重新组织好语言,和他讲了原委,并说明了自己的要求: “明天投赞成票。” “好啊。”诺伊尔立刻笑着接口:“那你求我。” 看,这就是耍嘴皮子的部分了。 卡尔略感头疼,因为他的要求其实还不止这一个:“如果比赛里我下场了,你把队长袖标让给约书亚戴。” “?” 诺伊尔的声音困惑到他仿佛通过电流发了个巨大的问号过来:“你现在是在当场把我罢免吗,卡尔?为了一个讨厌你、而且完全不尊重你、而且时刻想着谋权篡位的小屁孩?是吗,卡尔?” “就这一场比赛,不,半场,半小时,还是慈善赛,让他戴一下又怎么样,我们小时候都被这么哄过的。”卡尔苦恼地叹了口气:“帮帮我,曼努,帮帮我。” “我让你求我,你假装没听见,为了他你倒是愿意低声下气,别把你们拜仁养小孩那一套说给我听,我小时候又不在这儿,我戴的是沙尔克的标。”诺伊尔冷哼:“我不要。” “戴袖标可不是过家家,不一定是让他出风头,而是让他学个教训。你明明知道的,曼努,你总是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的,别闹脾气好不好。” “是吗?你觉得我很懂你吗?” “当然啦。”卡尔开始胡说八道:“你是我的护身符,我是你的护身符,离开我谁还替你守禁区啊?好了,把袖标给你的护身符。” “离开我谁还惯着你啊,卡尔,菲利普在的时候,你怎么从来不让他给别人让?”诺伊尔啧了一声:“我还有事,但没完呢,明晚你请我吃饭,挂了,哎呀……” 拉姆敢让,别人也不敢接啊,两码子事。 卡尔对诺伊尔啪嗒一声挂了他电话的事并不在意,因为下一个人的态度一定更差。 但就和诺伊尔一样,他的同意也是囊中之物。 他现在和胡梅尔斯的关系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古怪状态上去。他们又成为了球队的中卫组合,柜门还靠在一起,每日不知道要相处多少时间,但在公事外完全零交流。只是小时候除了绿茵场,他们的生活毫无纠葛,但成人世界里,比赛的九十分钟反而是最清净的时刻,场下才是无穷无尽的关系交错,根本理不清,扯不掉。 电话是不可能打电话的,他发了个短信给胡梅尔斯,很快就变成了已读,尽管对面什么都没回,但卡尔知道这是已同意。 仿佛他就坐在对面,垂着棕色发丝和睫毛,阴着脸不说话。仿佛卡尔说什么都无所谓,他永远不会回,却偏偏又无条件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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